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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_priest【完结+番外】(4)

  程潜当然没听明白,他小小的胸中,对不明力量的敬畏和对这些旁门左道的不以为然彼此纠缠了起来,难舍难分,最后,他带着对师父不以为然的敬畏,将木椿与他家墙头上的破灯放在了同一位置上,懵懂地点了点头。

  木椿志得意满地翘了翘胡子,正要借此再发挥一下,谁知老天爷不肯再给他面子,他的嘴没来得及再次张开,方才的牛皮已经漏了——只见雷鸣过后,一阵大风骤然气势汹汹地打脸而来,兜头将师徒二人面前的篝火灭成了一把死灰,紧接着便是狂风大作,闪电雷鸣一同吊起嗓子,从西边喊来了一番来者不善的天色。

  木椿再顾不上装神弄鬼,大叫一声:“不好,有大雨。”

  说完,他一跃而起,一手扛起行李,一手拎起程潜,迈开两条芦柴棒一般的腿,长脖野jī似的倒起了小碎步,落荒而逃。

  可惜雨来得太快,纵使是长脖野jī,也没能免过变成落汤jī的命运。

  木椿将程潜揣在怀里,扒下自己转眼湿透了的外衫,聊胜于无地罩着怀里的小男孩,边撒丫子狂奔,边大呼小叫道:“哎哟,坏了,这雨大的,哎哟,这要往哪躲啊?”

  程潜一生差遣过代步的走shòu飞禽无数——但这恐怕是他坐过的最颠簸、废话最多的一匹了。

  风雨雷电声与师父的聒噪声混成一团,他脑袋上罩着师父的袍子,两眼一抹黑,却嗅到了那袍袖上有一股说不清的木头香。

  师父一条胳膊将他揽在胸前,腾出一只手,始终护着程潜的头顶,这老男人身上清晰分明的骨头硌得他生疼,然而怀抱与保护却又都是货真价实的。

  不知为什么,尽管这长脖子jī方才还大言不惭地忽悠了他一通,但程潜对他仿佛有种天然的亲近。

  程潜披着木椿的外套,默默地从衣服的缝隙中窥视着雨幕中湿透的师父,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了孩子应有的待遇。他细细体味了片刻,心甘情愿地认了师父,并且下定决心——就算这位师父满嘴屁话,一肚子旁门左道,他也原谅了。

  程潜乘坐着一匹瘦骨嶙峋的师父,最终湿漉漉地到了一个破败的道观。

  先帝年间大规模的“清道”清理了很多野jī门派,也留下了不少野jī门派的道观,后来都成了无家可归的乞儿与错过宿头的旅客们落脚的地方。

  程潜从木椿的外衫中挣出一个小脑袋来,一抬头就与道观供奉的大仙看了个对眼,当场叫那泥做的大仙给吓了一跳——只见那位头上包着两个髻,饼脸而无颈,满面横肉,左右两颊上各有一圈通红的脸蛋,下面展开一张血盆大口,笑出满口参差不齐的牙。

  师父自然也看见了,忙抬起爪子遮在程潜的眼睛前,愤然指摘道:“桃红袄子翠绿袍,唉,这样yín邪的打扮竟还好意思在这里吃供奉,真是岂有此理!”

  幼小的程潜由于见识有限,一边不明所以,一边有点震惊。

  木椿义正言辞道:“修真之人清心寡欲,要时刻注意言行,打扮成这幅唱戏的模样,成何体统!”

  他竟还知道什么叫体统……程潜有点刮目相看。

  正这当,一股飘渺的肉香从破道观后面传来,打断了“清心寡欲”的师父的愤世嫉俗。

  木椿的喉头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顿时说不下去了。他一脸古怪地领着程潜转到了那yín邪的塑像后面,看见那有一个比程潜大不了一两岁的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不知用了什么器具,在道观后堂地面上刨了个dòng出来,正在里面烧着一只肥硕的叫花jī,他敲开泥壳,一阵香气溢得到处都是。

  木椿又咽了一口口水。

  一个人若是瘦削到了一定的地步,有些事是很不方便的,譬如馋了的时候,那一把能攥过来的小细脖颈子就不大容易遮掩本能反应。

  木椿真人将程潜放在了地上,继而身体力行地为小徒弟表演了一番何为“修道之人要时刻注意言行”。

  他先将脸上水迹抹净,揣好一个仙风道骨的高人笑,这才迈起忽忽悠悠、左摇右晃的莲花步,飘到小叫花身边,当着程潜的面,侃侃而谈了一席长篇大论的花言巧语,描绘了一座穿金戴银吃饱穿暖的海外仙门,将小叫花说得两眼发直。

  木椿对着那脑袋大身子小的小叫花,热情地哄骗道:“我看你资质上佳,将来或能腾天潜渊,说不定有大造化——孩子,你姓甚名谁?”

  程潜感觉这句话有点耳熟。

  小叫花虽然颇有些làng迹天涯的狡黠,到底年纪还小,活生生地被师父忽悠出了两行清鼻涕,呆愣愣地答道:“小虎,不知道姓什么。”

  “那便从为师,姓韩吧,”木椿捋着山羊胡,润物无声地确定了师徒名分,“为师且赐你个大名——单名一个渊字,好不好?”

  程潜:“……”

  韩渊,含冤……真是又吉利又喜庆。

  师父想必是饿糊涂了,面对皮焦肉厚的叫花jī,他多少有些口不择言。

  ☆、第 3 章

  韩渊虽然比程潜年长一点,但是按照入门先后,反而成了他的四师弟。程潜这个“关门弟子”只当了几天,就成了人家师兄。

  可见扶摇派的后门关得不严。

  至于那只叫花jī……自然有多半都孝敬进了师父的肚子。

  jī也堵不住木椿真人喋喋不休的嘴,不知他哪来那么大的说教癖好,边吃还边问:“jī是哪来的?”

  韩渊一条灵舌,有点绝活——他啃jī骨头不用手,囫囵个地塞进嘴里,腮帮子鼓了几下,脆骨嘎嘣片刻,就能吐出一个gān净完整的骨头。

  只见他“呸”一声,粗鲁地喷出了嘴里的骨头,回师父的话道:“前面村里偷的。”

  子曰:“食不言,寝不语。”

  叫花jī自然是香喷喷的,程潜本在犹豫要不要跟着师父撕一条jī腿吃,见了此情此景,听了来龙去脉,程潜毅然将手缩了回来,默默地在一边啃着硬成石头的烙饼。

  这种格调的韩渊,能弄出什么有格调的jī吗?

  就从这方面来看,程潜尽管年纪还小,道心与原则却已经比他的棒槌师父坚定多了。

  木椿真人显然并没有因此影响胃口,只是在大嚼的过程中腾出了半张嘴,摇头晃脑地说道:“不问自取是为贼也,我修真之人怎能偷jī摸狗呢?唉,成何体统,下不为例!”

  韩渊闷闷地应了一声,小叫花子什么都不懂,没敢反驳。

  “偷jī摸狗不行,但是坑蒙拐骗想必是可以的。”程潜在旁边尖刻地想道,继而他想起了自己方才在大雨中送给师父的那份不为人知的宽容,只好又颇有些沧桑地暗自叹了口气,“算了。”

  这四师弟韩渊,长得小鼻子小眼,下巴还有点地包天,一双小眼睛时刻闪烁着jian懒油滑的光,看起来十分不讨人喜欢。

  程潜一见韩渊就不怎么高兴,模样寒碜就算了,韩渊还占着个“师弟”的名号,一切和“兄”“弟”有关的字眼,程潜都难以产生好感。但他只是自己默默地不喜欢,表面上依然是一派装得不大圆滑的友好温和。

  在程家,新裁的衣裳是大哥的,加了糖的奶糊是小弟的,好事反正从来轮不到程潜头上,倒是常常被指派去gān活。程潜生性不宽厚,自然心生怨愤,但老童生那套常挂嘴边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他也是听进去了的,因此又时常觉得自己的怨愤毫无道理。

  这么一个小男孩,涵养功夫没来得及养成,程潜做不到真的毫无怨言,只好装作毫无怨言——如今到了门派里,他也依然是这番做派。

  既然师父出尔反尔,把关上的门又打开了,程潜也就像只好模像样地当起了师兄。

  一路上有跑腿的事,他做师兄的来,有点什么吃喝,让完师父再让师弟,做到这从来不容易,因此程潜得时时检验自己,以防失了他温良恭俭让的体面。

  程潜时常这样苛求自己——他的父亲一辈子穷困潦倒,粗鄙bào躁,对他也不好,程潜听了老童生的话,不敢明着恨他爹,只好暗着可怜他。小少年午夜梦回的时候经常想,自己宁可死,也不想变成他爹那样的人物。

  因此这份温良的体面,是他在迷茫与夹缝中费尽心机才给自己撑起来的,无论如何也不容有失。

  不过程潜很快发现,虽然自己做得不错,但这个师弟实在不配什么照顾——他不光面目可憎,脾气秉性也十分烦人。

  首先,韩渊这个人废话很多,没捡到这个小叫花之前,全程是师父在负责聒噪,捡到这个小叫花以后,连木椿真人都显得文静多了。

  小叫花子仿佛是受了师父关于“偷jī摸狗”的言论启发,随口就编出一个自己如何打败一丈来长的大huáng鼠láng,偷得肥jī的故事。

  他编得手舞足蹈,有鼻子有眼,起承转合跌宕起伏,无不凸显他个人之英明神武。

  程潜试图有道理地质疑,问道:“怎么会有一丈来长的huáng鼠láng?”

  韩渊受到了挑衅,立刻挺胸抬头地辩解道:“当然是成jīng了呗,师父,huáng鼠láng能成jīng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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