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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_priest【完结+番外】(6)

  “这是我们山上的边亭,又叫清安居,听说以前掌门在这里住过,后来空出来了,也做过斋堂。”雪青轻缓地解释道,“三师叔知道什么是斋堂吗?”

  程潜其实不大清楚,但他仍是装作不怎么在意地点了个头,跟着雪青进了小院,小院中间有一个一丈见方的小水塘,下面黑榆木的托盘上刻着符咒,想必是有什么固定作用——那水塘中的水不流不淌,凝而不动。

  但是走近仔细一看,程潜才发现,原来那不是什么水塘,而是一块罕见的大宝石。

  那石头非玉非翠,触手生凉,墨绿中微微泛着一点蓝,有种寒冷而幽深的静谧。

  程潜从未见过这样的稀罕物件,纵然不想显得像个乡巴佬,一时间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呆了。

  雪青道:“这个东西也不知是什么,不过我们都叫它清心石,掌门找来的,从前他斋戒时经常垫着它抄经用,有它镇着,这院子夏天要凉快许多。”

  程潜忍不住指着榆木托盘上的明符问道:“雪青哥,这个符咒是gān什么用的?”

  雪青似乎没料到程潜对他这样客气,愣了片刻,才答道:“三师叔不要折煞我——这不是符咒。”

  程潜看了他一眼,雪青奇异地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点拘谨的疑惑,这少年的眼神仿佛会说话,跟掌门捡回来的另一位比起来,越发显得jīng雕细琢。

  雪青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他其实看得出这孩子出身不高,也未必读过什么书,但他似乎在努力要将自己捏成一个翩翩君子,捏得生搬硬套,举手投足无不拘谨,好像不知道该用什么面孔与人jiāo往似的。

  简单来说,就是有点装腔作势——而且没什么目标和模仿对象的装腔作势。

  一般做作的人都不免让人觉得有点讨厌,哪怕只是个小孩,可不知为什么,雪青并不讨厌程潜,反而莫名地有些怜惜他,因此慢声细语地答道:“三师叔,雪青只是个资质不佳的杂役下人,照顾掌门和小师叔们起居的,符咒之道博大jīng深,我们这些人,连皮毛都不懂的,也只是听掌门提过只言片语,回来学舌而已,公子不防去问问掌门或者我家……你大师兄。”

  程潜敏锐地听见了“我家”俩字,再联想起这些道童们对掌门亲热有余恭敬不足的态度,心里越发疑惑起来。

  雪青很快带他熟悉了清安居内一gān陈设,匆匆服侍他洗gān净一身羁旅风尘,又给他换了件得体衣服,里里外外收拾了个gāngān净净,这才又领着他出来。

  程潜一边维持着自己不露怯的形象,一边旁敲侧击地和雪青打听大师兄是何方神圣。得知他这位大师兄姓严,叫做严争鸣,出身富贵。

  富贵到什么程度呢?这个地方程潜听得稀里糊涂——他是个穷苦孩子,对“富贵”没什么概念,他见识过的所谓“富贵”的人,也不过是村头王员外之流,那王员外以六十高龄,迎娶了第三房小妾,在程潜看来,已经是富贵bī人了。

  听说严争鸣七岁那年,也不知是因为什么jī毛蒜皮离家出走,被他们老jian巨猾……老谋深算的师父捡到,慧眼识珠。

  老骗子展开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地将当时年纪尚幼,不知世情险恶的大师兄拐入门内,成了开山大弟子。

  但是严家小公子走失,家人自然焦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已经堕入了歧途的严争鸣——严少爷不知是被木椿灌了迷魂药,还是纯粹自己不想学好,反正他鬼迷了心窍一样,死活不肯回家,非要留下跟着师父修行。

  这位少爷从小娇生惯养,严家当然不能看着自家娇儿跟着个草台班子似的江湖骗子吃苦,几次扯皮未果,只好妥协,出钱将这门派养了起来,权当是给少爷养了个戏班子玩耍。

  当世修真门派品类繁多,但其中货真价实的名门正派与邪魔外道都少之又少,遍布九州的大部分是野jī门派。

  程潜心里掐算了一下,像扶摇派这样,有一方富甲供养,生存得有点颜面的门派,大约可以叫做“家禽门派”。

  因此他算是明白了,他们大师兄不单单是大师兄,他还身兼“本门衣食父母”,“掌门的金主”与“扶摇派开山大弟子”等众多角色,自然是本派第一把jiāo椅,连师父也得巴结。

  至于这第一把jiāo椅本人——程潜见了就知道了,他是个一言难尽的败家子。

  “骄奢yín逸”四个字,除了当时大师兄年方十五,还没有“yín”的胆子,剩下“骄”“奢”“逸”三个字,他是一个不落,全坐实了。

  木椿真人第一次领着洗涮gān净的一双小弟子来到严少爷近前的时候,那少爷正在梳头发——并不是掌门老糊涂了不知礼数,赶在一大早别人梳洗前去打扰,而是大师兄每天要梳好多次头发。

  好在他年纪尚轻,也不怕梳成斑秃。

  有资格给大师兄梳头的,首先得是女的,年纪不可以太小,也不可以太大,形貌不可有一处不美,气味不可有一丝不雅,她一天到晚除了梳头点香之外什么都不做,一双手一定要柔软,要莹白如玉,不能有一点煞风景的茧子。

  像雪青之类的道童,原来都是严家的家奴,jīng挑细选了一批送到山上供门派驱使。

  少爷近身的事不用道童,听说是因为他不大喜欢男人,嫌他们笨手笨脚,因此留在院里贴身服侍的是清一色的小姑娘,弄得他这院子里姹紫嫣红总是chūn。

  进门前,程潜偷偷地盯着师父的山羊胡看了半天,并得出了一个结论:师父的胡子拿梳子梳过了。

  来时路上,雪青说过,木椿真人安排他去住清安居,是让他清心安神,程潜心里隐约有些别扭,不肯承认自己心不安神不宁,如今到了大师兄住处,他仰头看见“温柔乡”三个字,一颗心终于放在了肚子里——看来不是他心神不安,而是师父老糊涂了。

  一边的韩渊撒娇弄痴地拿着无知当有趣,问道:“师父,大师兄门口写了什么?”

  木椿就摸着胡子念给他听,韩渊直眉楞眼地又问道:“这是鼓励师兄以后温柔点的意思吗?”

  木椿听了,大惊失色地叮嘱道:“这话万万不能让你大师兄听见。”

  程潜与韩渊见堂堂掌门竟如丧家之犬一样夹着尾巴,难得心有灵犀地一同想道:“这简直岂有此理,罔顾天理伦常!”

  他二人这样想着,对视一眼,全都看见了对方脸上的震惊,于是忙跟着师父一起夹起了尾巴,习得了本门第一要技——夹尾神功。

  其实程潜第一次见他大师兄本人的时候,是惊为天人的。

  那人模样尚且青涩,骚气却已绝顶,只见他一身雪白的缎子袍,上面绣着谁也看不见的暗纹,只有活动间光影变动,才显出一点流光溢彩的端倪。他活似没骨头似的往雕花椅子背上一靠,眼皮半垂着,一手撑着下巴,散开的发如泼墨。

  严争鸣听见声音,爱答不理地一挑眼皮,眼角如淡墨横扫,长而带翘,无端扫出一片骄矜的yīn柔气。他见了师父,没有一点要站起来的意思,屁股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开了口,问道:“师父,你出门一趟,又捡了两只什么玩意回来?”

  他仿佛是长得比别人晚一些,声音里少年人的味道没来得及褪净,加上掺杂着些许撒娇的口气,听起来更加安能辨我是雌雄。

  偏偏他娘得理直气壮,这样不男不女,看起来居然也没什么违和。

  掌门他老人家陪着笑脸,磨蹭着手,介绍道:“哦,这是你三师弟程潜,这是你四师弟韩渊,都还小,不懂事,往后你作为大师兄,要多帮师父提点提点他们。”

  严争鸣听了韩渊的名字,长眉一跳,脸皮似乎也抽搐了一下,他半睁开眼,纡尊降贵地瞥了他新鲜出炉的四师弟一眼,随即飞快地转开目光,仿佛目光遭到了玷污。

  “韩渊?”大师兄似乎是不满,慢吞吞地品评道,“果然是人如其名,长得有点冤枉。”

  韩渊的脸已经白得发青。

  严争鸣将他丢在一边,又转向程潜。

  “那个小孩,”他说,“过来,我看看。”

  ☆、第 5 章

  严争鸣态度轻慢,召唤程潜的手势分明是在叫狗。

  他的所作所为成功地让程潜一瞬间就从惊艳中清醒过来。

  程潜因为从小没人待见,心里是十分自卑的,久而久之,这股自卑就沉在了骨子里,化成了满腔激烈到近乎偏执的自尊,一个眼神都能让他敏感起来,别说这招猫逗狗的手势。

  程潜仿佛寒冬腊月里被人兜头浇了一碰凉水,将他的五官也冻成了冰,他结冰的脸上面无表情,上前一步,避开严争鸣的手,公事公办地作揖见礼道:“大师兄。”

  严争鸣探头看了他一眼,随着他这么微微一探身,一股仿佛幽然暗生的兰花香笼罩在了程潜身边,也不知他这身破衣服熏过了多少道香,够驱虫的了。

  这位少爷大师兄想必不大会看人脸色,反正他完全没有留意到程潜快要压不住的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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