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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之上妆_时镜【完结】(12)

  小谢馥毕竟还算聪明,感觉到qíng况不对,外祖父也半天没有说话,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于是,她终于明白了什么。

  她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这会儿竟然两手往脸上一捂,稀里哗啦哭了起来。

  “外公骗我,外公骗我,呜呜呜……”

  高胡子当即就没辙了,手忙脚乱地去安慰,说什么外公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下次带你出去玩啊什么的。

  众人听着觉得不对劲,隆庆帝一指自己面前的一盘梅花苏,叫冯保端过去哄孩子,然后开口问:“到底怎么回事?”

  高胡子这才红着一张老脸,说出了事qíng的原委。

  原来,过节之前,他带着谢馥出去玩,却忘了带钱。

  谢馥闹着要吃糖,他摸上摸下,只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卡进衣fèng里的一文钱。

  一文钱哪里能买到糖?

  那可是稀罕东西。

  高胡子犯了难,左思右想,就拿着那一个铜板,放在小谢馥的手心里,说:一文钱在京城就能买到糖了,以后馥儿自己去买。

  谢馥高高兴兴收了一文钱,一直想着去买糖,这一次宫宴上也巴巴带了来。

  谁想到……

  遇到冯保这件事,就被戳穿了。

  当时宫宴上下全笑成一团,小姑娘哭得越发厉害。

  冯保听了也是哭笑不得,端着一盘梅花苏走过来,没好意思跟这小丫头片子计较,只说:“小姐别哭了,来尝尝这盘。”

  谢馥一双眼睛红红地,擦了擦眼泪,迟疑地看了高拱一眼。

  高拱点点头,谢馥便伸手把那一盘梅花苏抱在怀里,抽抽搭搭说:“对不起,以后给你买糖吃。”

  小姑娘那时候两手还不很长,抱着宫廷御用的盘子,脸还没那盘子大,看着像个福寿娃娃,叫众人乐不可支。

  那个时候的朱翊钧就坐在李贵妃的身边,规规矩矩,眼底透着一种很奇怪的渴望。

  冯保则是又好气又好笑,站在那儿竟不知怎么答话才好。

  隆庆帝瞥了谢馥一眼,目光有些奇怪,大笑了两声,只道:“冯保,回来吧。”

  冯保这才连忙回到皇帝身边伺候。

  这件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冯保虽是记仇的xing子,可最终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计较。

  李敬修的疑问也是这个:“据市井传言,冯公公可不是什么良善的人啊。”

  “大伴那时已是二十多岁,怎能跟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计较?”

  朱翊钧淡淡的一句,就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唉……”

  李敬修忍不住长叹一声。

  “回头想想,离珠小姐未免也太可怜了些。不过她也给谢二姑娘发了白芦馆的请帖,怕也不是个肯善罢甘休的。”

  朱翊钧点点头,似乎并不感兴趣。

  时辰不早,二人杂七杂八聊了些别的事,便到了去听张居正上课的时候。

  李敬修提前过去,朱翊钧则要等到时辰差不多了才去。

  他走出寝殿,站在殿门口,瞧见了门口守着的几个小太监。

  “慎行是什么时候来的?”

  慎行是李敬修的字,太子宫中的人们都知道。

  方才跟李敬修说了几句话的小太监略一躬身,回道:“回禀太子殿下,是申时初刻到的。”

  “是你说我在里头温书的?”

  朱翊钧负手而立,眉眼淡淡,看不出喜怒。

  小太监颤声:“是……”

  “人进来,你连通传都不会吗?”朱翊钧的声音,不带有任何的起伏,却听得人骨头都寒了。

  小太监的身子剧烈抖动了一下,一下跪趴在地上,磕头连连:“太子爷恕罪,太子爷恕罪,小人知罪……”

  周围的太监们头埋得更低了。

  朱翊钧扫了跪在自己脚边的人一眼,袍角上的云龙纹映着檐边落下来刺目阳光,流光幻彩,沉沉的玄青底色却添之以几分厚重。

  他的眉很长,眉梢像是一柄锋锐的刀;眼角却往上挑开一点,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清雅的轮廓之中藏着三分隐藏的冷硬。

  “有罪当罚。来人——”

  旁边立刻有太监走了过来,将面如死灰的小太监架起来。

  “太子爷,太子爷,饶命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太子爷,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吧,小的绝不再犯……”

  小太监想要挣扎,但哪里挣扎得多,睁大了惊慌而惶恐的眼睛望着朱翊钧。

  朱翊钧不为所动。

  “太子爷——”

  小太监一路被拖走。

  挣扎时候,帽子掉在地上,晃了几圈,沾上了浅白的灰尘。

  朱翊钧没有多看一眼,重新进了殿中。

  昂藏之躯渐渐没入殿中的yīn影里,消失不见。

  朱翊钧想起了自己的母妃,想起了母妃膝下那个才出生不久的四皇子……

  停住脚步,他只觉殿内微凉。

  殿外守着的太监们目光转也没转一下,很快就有一个新的小太监过来,战战兢兢地,填上了方才被拖走的那个太监的位置。

  毓庆宫里,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风平làng静。

  惜薪胡同高府门外,一匹快马远远奔驰过来,四蹄矫健,待得到了门口的时候,马蹄高高扬起。

  马上一身劲装的少年郎稳稳的将马一勒,“吁——”

  骏马雪白的两蹄朝天蹬了两下,终于“哒”地一声落在地上,整齐无比。

  马身纯黑,只有四蹄雪白,是传说中的好马。

  它晃了晃马头,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对它而言,似乎是一件值得欢欣的事qíng。

  西角门守着的仆人一眼就看见了,连忙迎上去,高兴的喊了一声:“霍小爷回来了!”

  里头有人立刻掉头跑去通知谢馥那边。

  霍小南扶着马鞍下马,高高瘦瘦,身手利落,小麦色的皮肤,看着很是健康。他一张脸上已是风尘仆仆,不过眸子雪亮,颇有jīng气神。

  “哈哈,好久不见了。小李,小王,小顺子!”

  他看见人,一声声打招呼上去,大家伙儿都围了上来。

  “这趟出门得急,没给大家带东西,不好意思啊!”

  “哈哈,小爷您说这话gān什么,咱们谁跟谁啊。方才已经叫人帮您去小姐那边通传了,估摸着小姐也知道您回来了。”

  “好,那咱们回头再聚啊。”

  霍小南摆了摆手,告别了门口众人,三五步从角门进去,一路上了回廊,远远就看见谢馥屋外廊檐下的鹦鹉架了。

  此刻那鹦鹉架下,站了一名窈窕少女,身穿藕荷色jiāo领右衽刺百蝶穿花纹chūn衫,下着雪青云水纹马面裙,如青莲出水,丽质难弃。

  此刻,她正用纤细袖长的手指,逗弄着鹦鹉。

  “来英俊乖,跟我叫: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谢馥十分耐心,手指点点鹦鹉的嘴壳。

  英俊别过头去:“二姑娘好,二姑娘好!”

  谢馥顿时气得咬牙,朝着坐在廊下绣花的满月道:“这蠢材,半句也学不会,回头就拿去厨房给我炖喽!”

  “噗嗤。”

  一声笑。

  谢馥听见了,满月也听见了。

  放下手里的绷子,满月转头看去,看见紫藤萝开满的花架下满站了个人,不是被谢馥派去办事许久未回的霍小南又是谁?

  她惊喜地站起来:“小南!”

  霍小南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头,走上来,朝着站在台阶上的谢馥,来了个夸张的一揖到底:“小南远赴江南,千山万水,刀山火海,终算是幸不rǔ命!”

  话出口,竟是一口戏台子上的腔调。

  谢馥手里摩挲着喂鹦鹉的几颗谷粒,歪着头看他:“下一句呢?”

  霍小南直了身,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左右看看:“忘词儿了。”

  “呸!”满月抱着绷子在旁边笑,“就你这样子,当初还是戏班子里混过的,这都编不出来。”

  “我原也没学什么东西呀。”

  霍小南委屈,这满月,就知道欺负自己。

  满月见他愤愤不平,不由甩了个白眼。

  谢馥知道霍小南还有事,在这外头不方便说出来,便道:“一路赶回来也累了,满月,去叫喜儿端盏茶进来。”

  说完,她自己先进了屋。

  霍小南跟了进去,满月吩咐完事儿也进来,不过没关门。

  待喜儿把茶端上来之后,谢馥才开口:“你走时候,事qíng都做妥当了?”

  “妥了。”

  霍小南嬉皮笑脸的神qíng不见了,这十三岁的小子看上去竟显得有些老成起来。

  “陈渊在收了您的银钱过后,就假称这些都是县内士绅们捐赠的银钱,开始赈灾。我走的时候,陈渊已经在准备赴京大计,提前写了一封加急奏报上京,为那些个乡绅表功。”

  听到这里,谢馥微微一笑。

  “果真聪明了。”

  霍小南心知谢馥这般说,是她已经猜到陈渊的做法了,于是也一笑。

  “那些个乡绅平日是铁公jī,一毛不会拔。这一次陈渊若一给他们表功,有皇上的旨意压着,他们就算是貔貅,也得好生吐口血出来。陈渊还让小南带话给您,您的钱,回头他给您收回来。”

  抠门的满月这才满意了,圆圆的脸蛋上露出两个小酒窝。

  “哼。正该这样,还算是这陈渊识相。拿了咱小姐的钱,解了燃眉之急,还知道还回来。若他不还,看姑奶奶我不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锦!”

  最后两句,是满月磨着牙说出来的。

  霍小南活生生打了个冷战,与谢馥对望一眼,都会意地没有说话。

  满月就是谢馥的管家婆,抠起来不要命。

  三个人在屋里敞开门,说了好一阵的话,一齐为盐城那些富得流油的乡绅们默哀了许久,想着陈渊这一刀宰下去,他们可得流许久的血。

  一桩大事总算是落了地,谢馥想着陈渊头顶的乌纱帽总算是保住了,心神一松,竟觉得困意上来,gān脆去困了个觉。

  日子就在教鹦鹉说话,听霍小南说这几日南来北往的趣闻上过去。

  到了十四的时候,芸娘做的衣裳如约送来。

  待到去法源寺庙会那一日,谢馥往身上一穿,窄袖褙子衬得她腰身纤纤,裙摆上的一枚枚浅紫的丁香花映着光,竟像是要闪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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