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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之上妆_时镜【完结】(62)

  就比如,此刻的裴承让。

  霍小南的目光落在裴承让的身上,却像是没有在看他,而是通过他,在看许许多多不一样的人。

  裴承让忽然有些捉摸不准,自己这一步棋到底是好还是坏了。

  眼见着那小吏捧着簿子走了出去,裴承让知道,自己终于再次自由了。

  他脸上的表qíng,终于开始渐渐改变。

  唇边笑容吊起来一点,斜的笑,是邪的笑。

  手往袖子里一掏,那一根镀金的灯心糙就在他手指中间,接着往嘴里一叼,说着要改过自新的裴承让,就变成了之前的裴承让。

  “那敢qíng好,我也不想叫你霍小爷。大爷我厉害着呢。你家小姐,不也还是投鼠忌器吗?”

  眉毛扬着,裴承让那叫一个嚣张。

  说完了之后,他一摸下巴:“投鼠忌器是这么个用法吗?”

  “是这个用法,可你用错了人。”

  霍小南懒得再跟他说废话两句,既然事qíng已经完成,户籍与路引之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搞定,所以霍小南gān脆地带着裴承让朝外面走。

  “我家小姐有话要问你,跟我走吧。”

  裴承让一怔。

  谢馥?

  斜对面的酒楼雅间。

  屏风隔断了外面人的视线,珠帘垂下,又将雅间的内外隔开。

  珠帘与屏风之间,摆着一张桌案,已经摆满了酒菜;珠帘之后,也是一张桌案,摆上了相同的菜色。

  此刻,谢馥就端坐在珠帘之后,侧头看着窗外来往的人群。

  满月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您说那刘一刀能不怀疑吗?”

  “不能。”

  谢馥眼眸也没转一下,轻轻答道。

  满月惊得险些摔了下巴:“那、那您……”

  “怀疑的确会怀疑,可不一定每个怀疑的人都会说出自己的怀疑。”

  人跟人之间,很多事不过是心照不宣,一旦有一个理由,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非黑白很难分明,踩在中间界限的灰色上,才是一些投机者的长久之道。

  谢馥此刻便是一个投机者。

  她没跟满月解释太多,由着她似懂非懂地去思考。

  “咚咚。”

  手指叩击屏风的声音。

  霍小南已经带着裴承让来了,就站在屏风后面。

  裴承让的一身囚衣已经在离开大牢的时候被换了下来,一身普通的藏青色道袍,穿着还挺合身,头发糙糙地一梳,竟然也有几分不羁的挺拔。

  只有那一张脸,糙糙一洗,却还没洗gān净,瞧着总有几分脏兮兮的。

  他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雅间,同时偷眼觑着里面露出一些的珠帘。

  “姑娘,人已经带到了。”霍小南恭敬通禀了一声。

  里面传来谢馥的回答:“叫人进来吧。”

  “是。”

  霍小南回头,朝裴承让递了个眼色,一指屏风侧面留出来的过道,示意裴承让进去。

  裴承让一路上都在想,到底这一位二姑娘会是怎样的人物,好奇得心痒痒。

  真到了这里,又着实惊讶于京城富贵人家的纸醉金迷。

  只这地上铺着的丝绒洋毯,就已经胜过盐城那些粗鄙的豪商数倍。

  空气里飘来酒菜的香味,勾得有整整一日不曾进食的裴承让馋虫往外爬,肚子里发出雷鸣般的“咕咕”声——

  正在他抬步往里的一刹那。

  饶是裴承让一张皮厚的老脸,这会儿也忍不住微红了一下。

  怎么说,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虽粗衣麻布,那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却也不怎么qiáng烈,很快就被他驱逐而去。

  裴承让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屏风后面去。

  隔着那一道珠帘,他终于看见了谢馥端坐的身影,隐约能看见美人瓷白的肌肤,衣衫是浅浅的蓝色,像是一泓泉水,在这夏日里透着一种沁人心脾的美感。

  桌案上,杯盘jīng致,美酒佳肴俱在,若非这一道珠帘的阻隔,裴承让近乎以为自己已经到了人间天上。

  ☆、第046章 胆大包天

  隔着这一道珠帘,谢馥也在打量裴承让。

  她其实并未见过此人,只从霍小南的口中听说过,脑海之中虽有一定的猜想,可却没有一个切实的印象。

  原以为不过是个混不吝的小混混,可真看见了,却发现此人五官乃是难得的周正,虽是脏了一些,却与寻常在市井之中摸爬滚打的混混无赖不同。

  略略沉吟片刻,谢馥收回了目光,侧头低声吩咐身边的满月:“叫人打盆水来。”

  满月先是一怔,接着一看帘外站着的裴承让,顿时明白了过来。

  她点头,道:“是。”

  说着,退了出帘外。

  裴承让还老老实实地站着,尽管他浑身上下都在不老实地叫嚣着,可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

  一见满月从里面出来,他连忙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满月是圆润的身材,瞧着小脸儿白白,霎是可爱。

  这可比盐城见过的那些姑娘好看多了。

  然而,裴承让并未就这般色迷了心窍,而是很快收回目光,看向了珠帘内。

  裴承让站的位置却距离珠帘很远,所以即便很仔细,也看不清谢馥的全貌;谢馥坐的位置却距离珠帘很近,能将外面裴承让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眼见着他不停打量,谢馥不由得唇边挂笑:“听闻裴公子乃是盐城人士,是初到京城?”

  半点没提裴承让盗窃之罪的事qíng,开口就是盐城,看来是要直奔主题了。

  不知为什么,裴承让的心里忽然掠过一分失望。

  一开始就直入主题,看来是不想跟自己废话了。

  裴承让心里这样想,脸上却带着笑,有一点点的意味深长,仿佛他真握着谢馥什么把柄似的。

  “二姑娘明鉴,承让确从盐城而来。”

  说来,听惯了旁人叫自己“裴老爷”“裴大爷”“裴爷爷”,却是第一次听人叫“裴公子”。

  于裴承让而言,多少有几分奇妙。

  谢馥则淡淡回道:“你与陈渊有什么关系?”

  单刀直入,这问题真是半点也不客气。

  裴承让险些被这么直白的问题给炸晕,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

  这一回,倒真让谢馥吃惊了。

  原本以为这人与陈渊应当有不浅的牵扯,或者什么私底下的jiāo易,才能知道一些隐秘的事qíng。

  可断断没想到,裴承让竟然能说出自己与陈渊毫无关系的话来。

  谢馥微微眯眼,手放下去,端了酒盏起来,望着轻轻晃dàng的酒液。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二姑娘可是在提醒裴某人,一言不慎,有可能失去xing命?”

  毕竟这件事真捅出去,可非同小可。

  裴承让也是有点心计的人,虽不多,可这些事qíng还是能想明白的。

  原本他也在打算,编一系列的故事出来,好诓骗这一位尊贵的谢二姑娘庇佑自己。

  可到头来,他发现这不够刺激。

  来京城本身就是很冒险的事qíng,现在又碰上了这么好的机会,如果能赌一把,赌成了,不也很好?

  所以,裴承让没有伪装,据实已告。

  “二姑娘与陈渊有什么关系,裴某人实在不知,不过只在城门外听衙役来传放粮消息的时候听说,捐银放粮之事与您有关。裴某人倒是不担心自己的xing命,只担心着二姑娘手底下做事是否机密……”

  “当!”

  一声铜盆落在木架上的响声。

  裴承让的话被打断,谢馥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满月已经端了一只铜盆进来,盆里盛着水。

  她此刻将铜盆一放,里面的水顿时dàng了起来,将搭在盆边的巾帕打湿。

  满月脸色难看,只因为听见了裴承让说什么“手底下人做事是否机密”一说。

  那件事是霍小南办的,这姓裴的没两句话竟然就开始编排姑娘手底下人,着实不像是个安好心的。

  满月冷笑着看裴承让:“我家姑娘手底下的人做事不机密,也总比你这般宵小之辈嘴如漏勺好!”

  裴承让说的其实不只是霍小南,重要的还在陈渊身上,可谁想到,竟然被满月听个正着。

  他倒也不惧,知道帘内谢馥正在看自己,索xing直接开口:“连县衙之中的衙役,都能开口说出京城高府几个字来,以至于被我听见。可见,霍小爷也好,县太爷陈渊也罢,这保密的本事都不怎么样。”

  “有道理。”

  谢馥倒没反驳,反而是饶有兴致地听了下去。

  满月顿时没了话说,站在那边。

  裴承让则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说话的这一刻,朝着他渐渐靠近。

  只要他再说两句,兴许,这东西就能被自己抓住。

  裴承让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可不管是什么,他都要抓住了,再仔细看看。

  “兴许知道的也就这两个人,恰好又被我知道了,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前几日若非恰好早早遇到了二姑娘您,裴某人嘴里这消息,天知道会传到哪里去?”

  裴承让一拱手。

  “人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若在初时不注意小节,二姑娘怎知千里之堤不会毁于蚁xué?”

  “你读过书?”

  谢馥忽然开口问。

  裴承让一怔,道:“不曾读过,也不识得几个字,只是曾在县学之中偷听过几天。”

  这话倒是叫谢馥有些刮目相看。

  她道:“说是没怎么读过书,不过这几句话的本事,倒不必国子监里那些学生的本事差。可惜了……”

  ……可惜?

  裴承让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还真是奇妙的一天。

  头一次有人对自己喊“裴公子”,还不是青楼里那些一条玉臂万人枕的jì子,而是这京城里鼎鼎大名的高拱外孙女谢二姑娘。

  现在,这一位竟然还为自己没读书可惜。

  裴承让眨了眨眼,也不知为什么,胆子忽然大了一大:“二姑娘觉得读书更好?”

  “……”

  谢馥轻轻饮了一口酒,沉吟片刻,摇头。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读书没什么好的,可不读书却不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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