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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万里_水天/seeter【完结+番外】(49)

  到此为止,一切都已明了,叶长风也不得不叹服端王随机应变,决断如神,换了旁人,生死尚且未卜,又怎及得上他翻手之间将劣势化成优势,主控全局?

  心中还有一个最大的疑团梗着,叶长风沉吟着正不知该不该问,殿内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的惊乱,女子的尖叫夹杂着兵器相撞,须臾却又全歇,重归寂静。

  有变故!

  两人对视一眼,端王沉声回头喝道:“都原地守卫,不许擅动!”又低声对叶长风道,“你也莫要乱走,就在这里等着。”身形展动,衣袂微飘,已掠入屋内。

  第87章

  知道端王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但既来到此地,本就是死罪,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叶长风不理侍卫们阻挡,提起衣袍,急急便跟了进去。他虽半点武功也不会,但一众侍卫都是端王亲军,边关时听从叶长风号令也是惯了的,敬畏之下,谁又敢真个拦他。

  太宗喜静,偌大的内殿只零星燃了几支油烛,帘幕低垂,光线甚是昏暗,叶长风进门后顿了一顿,才渐渐看清屋内qíng形。

  一张huáng绫龙chuáng上,帐幔已被人挑开,三数个宫女软软倒在一角,身上却不见血痕,想是被人点了xué道。太宗帝倚在chuáng上,半撑起身,颤巍指着面前的人,一柄长剑,却冷冷地抵住他的胸口,青泓如水,闪着幽幽的寒光。

  持剑的人正是唐悦,神色冷酷杀气之重竟是前所未见。叶长风吃了一惊,正想开口说话,却被端王一把阻住,拖到暗影里,示意静观其变。

  太宗戎马一生为帝多年,到老时气势不失,虽被剑指着,并不见惧色,喘息怒道:“你是谁?你可知帝王之血入地,天将大旱?敢这样对我!”

  唐悦凝目注视chuáng上的老人,并不作答,另一手缓缓入怀,摸出一个卷轴,抖落开来:“你还记得他们么?”

  太宗愣了一愣,借着壁上微弱珠光仔细瞧去,突然脸色大变,声音也起了微颤:“你是……你姓孟?”

  叶长风暗中正对着卷轴,无奈光线昏朦,只能隐约瞧见是幅人物墨画,画上一男一女花间相偎,衣衫飘飘,风韵颇佳,却看不清面目,听得太宗话语,心中一动,跟宋室有关的孟姓人物可不算多啊。

  唐悦淡淡摇了摇头:“我师父姓孟。我却只是个孤儿。画上这两个人,是我师父思念亡父亡母而作的,料来你还认得。”

  “胡说!”太宗忽然bào怒,提高了声音,“孟昶与费慧并无后代留下,你究竟是谁,敢来妄言欺君?”

  这话一出,叶长风与端王两人心中立刻如水镜般清楚。

  太祖平定天下前,两川原为后蜀后主孟昶占据着。蜀地物沃人丰,太祖自然放它不得,孟后主素以风流自许,如何是宋军对手,不过六十六日便大败而降,举族入京授职。本来安稳做个降王也就罢了,无奈红颜祸水,孟昶最爱的妃子花蕊夫人委实太美,连太祖见过都不由为之失魂,病了五六天后,太祖终于一跃而起,吩咐召孟昶入宫赐宴。

  一宴过后,孟昶即重病,数日后不治而亡。孟母随之绝食自尽。花蕊夫人原与孟昶qíng深意重,但由不得太祖以族人xing命相胁,只得进宫承笑侍奉,受尽太祖宠爱,历久不衰。数年后花蕊夫人bào病而卒,御医诊为猝肠断,太祖痛而失声,以贵妃之礼厚葬。

  费慧便是这花蕊夫人的本名。太祖杀夫夺妻,这段宫史说起来并不光彩,一向为人讳言,年代一久,也就都渐渐忘了,谁料想多年以后,又会以这种方式被唐悦重新提起。

  “你们都当花蕊夫人无子,其实她是有儿子的,只不过一生下来便被孟昶送出了宫,jiāo由高僧抚养。”唐悦语声不高,却字字清晰,在殿内静静回dàng,“孟昶只是好玩乐,并非愚笨,他早知太祖野心勃勃,不会放过蜀国,送子出宫,也是无可奈何,瞒天过海之计。原是想等这子二十岁后便召回宫继承帝位,谁知究竟没等到二十年。”想起师父一生孤苦,不由黯然。

  太宗冷笑:“自古qiáng者为王,孟氏无能,山河归我赵家也不出奇。你要报这亡国之恨,动手便了。只不过用这种手段,也未免太屑小了些,见不得人。”

  唐悦森然瞪视太宗,唇边慢慢展开一丝没有温度的微笑:“你错了。我师父看破世qíng,曾对我说,后蜀被灭,是他父王之过,怪不得别人。被杀固然伤痛,也尚在qíng理之中,唯有他母亲之仇,为人子者却难以忍受。”

  太宗心中一跳,qiáng自镇定:“朕可不曾抢夺过她。”

  “是么?”唐悦目光冷锐如刀,一字字道,“她是怎么死的,你敢说么?”

  太宗枭雄一世,谎话也不知说了多少,此刻却默然不言。

  “赵胤死时,我师父是在场的。不过你弑兄心切,没有发现檐角上有人而已。”唐悦微昂起头,语声冰寒,一丝丝都象要侵入人的肌骨里,“你弑兄时说过什么?有没有笑着说,你最爱的花蕊夫人也是我杀的,谁让她不从我?你得到的,我也一定要得到,得不到的宁可毁去——是不是原话?”

  寒气象是从壁fèng里一点点渗出来,风声轻呜,如幽魂隐约在空中起舞。叶长风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战,身后一条手臂伸来,紧紧地将他拥住。熟悉的怀抱令叶长风莫名地心安,侧过头正想一笑以谢,笑容却僵在了脸上。端王面色铁青,肌ròu紧绷得如同铁石,双眸冷厉直视前方,这神qíng,竟是叶长风也从未看到过的。

  第88章

  更鼓遥遥地传来,隔了重重宫墙和迷茫雨雾,听得并不十分真切,甚至有些恍惚。

  九阙城中,有人未眠。

  “原来还有人在,朕这么多年来却一直不知道。”太宗怅然若失,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也不知是懊恼是后悔,“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动手?”

  “你又怎知我没动手?”唐悦持剑的手腕稳定如石,笑容带着轻轻的嘲讽,“王小波起兵,你可知是谁的助力?新一代大蜀王,你可知那又是谁?”

  这都是朝庭急yù除之后快的心腹大患,太宗不知为此多少日寝食难安,如何不清楚?眯起眼,重又审视了对方一眼:“你就是唐悦?倒没料到你与皇家有这渊源。”

  “渊源当不起,只是一个心结,多年未解。你说的不错,暗杀实在不是什么好法子,我原是想重立蜀国,堂堂正正将天下夺过来,但现在……”唐悦住口不言,半晌才悠悠道,“要解这个结,只有这最后一个机会了。”

  其实唐悦师父近年来jīng研佛理,早已淡了报仇复国之念,然而唐悦自小受他抚养,师恩深重无以为报,既然天下已抢之无望,终也要手刃仇人才肯安心…

  唐悦侧面映着微光,杀意中几许倨傲,几许冷峭,叶长风看在眼里,心中却莫名地难受。唐悦远走域外,究竟有几分是为了天下之势,有几分是为了qíng之一字?

  端王却是暗中冷笑,不慌不忙,胸有成竹之极。

  众人各怀心思,一时殿中突然静寂,只听得烛火微微的毕剥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外隐隐传来一阵响动,象是人声,又象是脚步纷杂,偶尔又有几声刀剑相击,嘈嘈切切,远远地移近。

  除了叶长风,其余各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听得极其清楚,唐悦并不惊慌,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笑道:“该说的也都说了,这就恭请陛下上路罢!”

  手腕一抖,殿内的人阻无可阻,冷冽长剑已深深没入了太宗的胸口,太宗本就到了油尽灯枯之境,怎当得起这一剑,浑身一震,一声惊呼都没发得出,口角缓缓地溢出血来,眼看是活不成了。

  端王身形一展,已掠到太宗chuáng前一尺,却不靠近,只默默注视着这位曾经威严无双如今却命在旦夕的祖叔。

  “你……你……”

  太宗没有便死,好似还认出了端王,眼睛bào瞪,喉中发出咯咯的声音,却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我。我本想留你享尽天年而去,谁知天意无qíng,你还是死于了非命。”积压多年的世仇怨毒终于能不加遮掩地流水般道出,端王的声音却显得格外平静,“身后事你不用多想,还是想想下去后如何跟我祖父问安罢!”

  太宗面上闪过一抹惊惧,随即又象是愧悔,又象是愤怒,又象是慌张,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qíngjiāo杂,终于渐渐凝固,双目瞪天,一代枭雄,就此离世。

  唐悦慢慢松开长剑,大仇已报,心中却突然空dàngdàng地一阵茫然。多少时日处心积虑出生入死,只为了对付这个权倾天下的人,现今这个人死了,却和其它人死去,也没什么不一样。

  人生在世,倒底要的什么,身在局中,或是在局外,谁又能真正知晓。

  眼光缓缓地转到屋角一侧的叶长风身上,唐悦唇边浮起一丝微笑,隐隐竟有几分凄凉之意:“长风,我就要走了。你随我走吗?”

  “我……”迷惑于唐悦的神qíng,叶长风不知不觉向前踏出了一步。

  “等一下,我也有句话要说。”端王洒然转过身来,恰好隔在唐叶二人中间,却不看唐悦,只是瞧着叶长风,淡淡道,“长风,我要不要做皇帝,由你来决定罢。”

  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将屋内两人都震了一震。

  “你说什么?”叶长风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要不要做皇帝,由你来决定。”端王重复了一遍,神色安详,“你们听殿外的声音,宫禁已在我控中了。边关又有我的大军,天时地利人和尽占,放眼朝中,再无人能阻我登上这龙座。”拍了拍身边套着明huáng龙绣缎子的坐椅,“但我将这一切都jiāo给你,长风。你一句话,就可以决定这天下的命运。”

  第89章

  一生之中,叶长风还从来没有这样茫然过。他固然饱读诗书胸怀韬略少有人及,此时突然觉得一点也用它不上。下意识地看向端王,叶长风似乎想从那张熟悉英武的面庞上找出一丝玩笑,然而昏huáng的烛光中,端王神色宁和,虽然轻松,却绝没有半分调侃的味道。

  叶长风怔在当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当然是个圈套。

  叶长风决不信端王这样的人会将命运jiāo出去,由他人来主宰安排。这个男子,骨子里永远是qiáng势的,qiáng到几乎肆意妄为目空一切的地步,此时忽然抛出这句话来,并不是无从决断,只不过是想将自己牵扯进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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