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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江吟_南州【完结+番外】(143)

  宋然手臂动了一下,似乎想做些什么,却最终克制住自己,沉沉地一声叹息。他拉过自己的坐骑:“既然如此,我会代殿下保管,直到殿下取走的那一天。”

  我一把扯住他的缰绳,不出声地看他许久,冷冷道:“我跟你去,但是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告诉我你真实的目的!”

  宋然偏过头,眸子里是深深的痛苦:“好。”

  “我去牵马。”

  宋然拉住我,皱眉道:“来不及了。”

  他有力的手臂放在我的腰间,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轻轻将我举到自己的马鞍上。接着他飞身上马,用力把马腹一夹,黑色的骏马如暮色里一朵无声的轻云,驶上东宫大殿之间的甬道。

  燕九正带着几名燕骑士迎面走来,见到我急喊:“凌祭酒,你去做什么?”他转眼又看清楚我身后的宋然,“你怎么跟宋将军一起?”

  他问话之时,座下的马已经将他抛到后面,我只得远远回头道:“告诉殿下,我出城一趟!”

  燕九焦急跟在马后跑了几步,远远大喊:“凌祭酒,不可……”

  燕九的声音好像被从中间截住,再也听不清晰,眨眼间马匹已经冲出东宫,在长安宽阔的街道上驰骋。宋然手臂从后面伸过来,扯住缰绳,他的怀抱像以前一样宽厚,我垂着双手,说不清的滋味翻来覆去地搅着。风声过耳,chuī来一阵柳树发芽的气息,好像江南永远沉浸在暖风里的那种清香。

  我喃喃道:“秦淮河边的桃花都开了罢。”

  过了很久,宋然道:“我来的时候,已经开了,现在怕是都谢了。”

  “是么?我以为这时江边还有些轻寒。”

  “殿下身在北方的缘故,大概想象不到江南的天气。”

  我笑了一下:“才离开一年,原来已经忘了很多东西。”

  宋然握住缰绳的手一颤,不再说话。

  新月如勾,挂在长安城外墨色的天际上,惨淡的月色下,十几名骑马的南越护卫紧紧地围住一人一骑。那人揪着缰绳来回走动,似乎在寻找突破口。宋然按住辔头,与我一同跳下马。那人转眼看见宋然,高声道:“宋将军,你是什么意思?我李崎何处得罪了你?”

  宋然按住腰间重剑,冷冷站在圈外:“你暗中通敌,罪当问斩。”

  李崎愤怒起来:“宋然!你不要含血喷人!心怀不轨的人是你!我亲耳听到——”

  宋然一声低喝,周围的护卫听命向他攻去,李崎匆忙应战,一柄刀砍中他的肩头。李崎惨叫一声,断断续续叫道:“宋然,你不要以为杀了我便瞒得过去!我今日才知,原,原来——”

  又一刀砍在他的背上,李崎踉跄几步,他狂怒着指向周围的护卫:“你们还不明白!宋然投靠太子是假,图谋篡位是真!”

  听了他的话,十几名护卫俱是微微一惊,刀势不由放缓,宋然喝道:“手下容qíng,罪同叛逆!”

  护卫们再度上前,刀尖几乎同时扎入李崎的身体,又狠狠拔出,而后,他们无声地后退,似乎在等待李崎自己跌倒。李崎一手拄刀,气喘吁吁地站在中央,没有聚焦的眼睛扫过周围。突然,他把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怨毒地大笑:“原来他才是真的凌王!你为了他要图谋皇位!太子殿下如此厚待你,你却还要反咬一口!”

  宋然拔剑出鞘,上前一剑砍飞了李崎的右臂,冷冷道:“你父亲李袁在地下等你。”

  李崎嘴中喷出大口的鲜血,用尽最后一分气力,咬牙切齿道:“原来我父亲是被你害死!宋然……你这条喂不熟的狗!”他像一截枯朽的木头,慢慢倾倒在huáng土地上,眼睛睁得很大,最后生息全无。

  南越护卫们勃然变色,他们神qíng恐惧地看向我,好像半夜中看到了恶鬼。

  宋然冷淡道:“害怕么?当日密林伏击,也有各位的一份功劳。”

  人群中死一般沉寂,那些南越护卫紧张莫名地盯着宋然手里的剑,看着他慢慢走向他们,剑尖的血一滴滴尽数没入剑身。终于有人大叫:“宋然,你别忘了,当日你也在其中!she出致命一箭的是你!不是我们!”

  宋然垂着眼眸,声音冰冷:“不用你们提醒,谁做的谁来还,所以你们必须死。”

  那人颤声道:“宋然,当初你自愿投靠,太子殿下也待你不薄,为何出尔反尔?”

  宋然冷冷与那人对视:“我没有出尔反尔,至今我都在为帮助太子殿下登上皇位尽心竭力,毫无倦怠。”

  那人露出不可思议的神qíng:“你……你……”

  宋然向前直刺,手中沉重的青铜长剑穿过那人的胸膛,那名护卫的胸口立刻被鲜血染红。其余人醒悟过来,相互间jiāo换一下眼色,同时向他击去。

  宋然面色始终沉静,身形沉稳得像一尊磐石,只见到他身周人影攒动,幻化出一道道灰色模糊的影子。长剑肆nüè,飞溅的鲜血在月色下反she着淡淡残酷的光芒。

  终于,他停下,周围是散落的肢体。他收起剑向我走来。身上却没有一点打斗过的痕迹。我伸指抹去溅到腮边的一滴血,淡淡道:“灭口灭的差不多了,下一个轮到我了么?”

  宋然嘴唇猛地颤了几下,忽然用力将我抱住,好像怕我消失似的,不住地收紧手臂。

  我冷冷将他推离:“说罢,你做这一切的用意何在?”

  第76章 物事两非(下)

  宋然小心地拉住的我手,默默把一件东西按进我的手心。

  我低头看去,那是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在月光下透出莹润的光泽,玉佩两面各刻有一条栩栩如生的青龙,与我当日系在燕骝身上的一模一样。我握着玉佩,温润的感觉仿佛是因为带了他的体温。

  好一会,宋然开口,语调里带着些微的落寞:“其实我一直带在身上,只是不愿就此放手,好像一旦还给你,就彻底与过去断了联系。”

  我默然片刻,忽地抬起头来,冷冷笑道:“何必自欺欺人,从那日开始,你难道不是早已经做好了斩断一切准备?”我紧紧握住手里的玉佩,“你告诉我,这玉佩怎么会到你的手里?你与魏国的晋王又有什么联系?”

  宋然把目光移向地上的尸体:“殿下从何处猜到?”

  我嘲讽地笑:“不巧,晋王在自己的骑she场举行演武比赛,把燕骝当作战利品牵出来炫耀,我由此知道,劫杀我的流砂会成员原来是晋王府杀手假扮。我原以为这玉佩已经随燕骝一起被晋王所得,不料却在你的手里,这难道不能说明,你与晋王有所勾结?——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是不小心捡到,那个时候我的手指不听使唤,打成了死结,如果这样你还能捡到,我会大笑的。”

  宋然崩紧了唇,缓缓道:“殿下所料不错,燕骝是我亲手送与晋王,为了取得他的信任。”

  我哼了一声:“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晋王的伏击会与你同时进行,巧合得离谱!宋大哥,我越来越不知道你是谁了。”

  宋然身体晃动了一下,低低道:“没有,我不知道晋王的行动,以为那是太子不相信我,安排了另一拨人马伏击在前。后来搜寻你时,才发现是晋王的人所为。当时燕骝自动循着气味来到我的身边,被许多人一眼认出,我抢过去骑在燕骝身上,假装借燕骝寻找你,把他们引到远处。后来寻不到你,太子的亲信李袁与晋王的人反而互相产生了兴趣,双方都有意利用对方巩固地位,便以燕骝作为贺礼,达成了合作的意向。”

  我觉得震惊:“荒唐!”

  宋然静静道:“南越如今就是一江浑水,各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打算。”

  “你呢?”我冷冷地问,“你要的是什么?”

  宋然面色开始变得苍白:“殿下真的要知道?”

  “对,我要知道,虽然知道了也不能再改变什么。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不曾想要我的xing命,那便告诉我,为什么有那一箭?为什么投靠了太子,又可以轻易背叛?”

  夜幕下,宋然越发苍白的面孔,仿佛带了一抹沉寂的幽蓝,他出神地望着远处:“我从没有告诉殿下,从我幼年开始,便经常在夜里被同样的噩梦惊醒。那个梦里有男人、女人,也有老人、孩子,他们都在哭叫,一切都是红色,漫天的火光,满地的鲜血。一群人闯来,像对待牲畜一般砍断男人们的脖子,在幼儿面前qiángbào着他们母亲的身体。他们理直气壮地大笑:叛徒!罪有应得!”

  我想起过去与宋然同榻而眠,偶尔在半夜醒来,经常看见他一动不动地拥被而坐。动容道:“那些人,是谁?”

  宋然静静道:“是我的家人。”

  我不由一惊:“怎么会?”只知道宋然父母早逝,宋师承从小将他收养在身边,却不知道他的父母家人是被以这种残忍的方式杀害。

  宋然低低续道:“六岁那年,我的亲生父亲因为通敌卖国之罪被处极刑,家资全没,九族株连。因为是叛国重罪,行刑时连尸首都没有保全,碎尸万段,抛入荒野。他的家人被宣旨的官兵当场处决,连上刑场的资格都没有。”

  我醒悟过来:“郑京,你是郑京的儿子?”

  宋然表qíng淡然:“殿下现在知道了,南越最为臭名昭著的人,他是我的亲生父亲。而我,是那个家族唯一逃脱而幸存的人。”

  我沉默许久:“宋师承知道么?”

  “是义父利用自己的职权将我偷偷救走,后来谎称是家乡亲戚的孤儿,将我认作义子。”宋然微微转头,“可惜,我如今同样对不起他。义父以为我什么都不清楚,也忘记了过去,可是他不知道,那一幕早已深深烙进我的脑中。我忘不了那场吞没了一切的大火,还有伴随而来的那场屠杀。”

  他握紧腰间剑柄,又回复了冷淡的语调:“小时候,我的确什么都不明白,甚至连父亲的名字都记不起。可是随着不断长大,我渐渐明白过来。为了找回真相,我竭尽所能接触军中谍报。等到知道了所有的始末,我发现自己正走在一条荒谬的道路上,我在为仇人尽忠,我在为这个满手鲜血的人拼命。”

  我禁不住全身一震:“难道……”

  宋然语声清冷:“殿下可知道,有一种人,明明为国尽忠,却永远没有被人所知的机会,甚至在遭人非议之时,不能为自己作一声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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