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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江吟_南州【完结+番外】(155)

  犒军仪式从清晨一直进行到傍晚,江德才在朝臣的簇拥下回城,江原和江进被特别吩咐随侍圣辇左右,也一同进了城。我混在天御府官员中间,与其余将领一样等候入城。忽听有人叫了我一声,回头裴潜已经挤到我身边,他兴高采烈地跟我炫耀:“昨晚燕五将军告诉我,我可以直接进预备队了!”

  我把他揪到人少的地方,朝他脑袋狠敲一记:“昨晚我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立刻申请退出燕骑营!不然我直接找燕王把你开除,到时别嫌脸上挂不住。”

  裴潜立刻涨红了脸:“我不!”

  我拖住他转身就走:“我现在带你去找燕一将军。”

  “等等!”裴潜急得跟我跳脚,“你为什么就见不得我好?”

  我提住他耳根:“小畜生听好了,想做将军,就一心一意跟着我。”

  “chuī牛!骗人!”裴潜偏过头,“从牢里的时候,你就会一直骗我。刚才我都听到圣旨了,那里面连你的名字都没提到。是不是你招惹了谁,呆不下去了,要带着我提早逃亡?”

  我啐他:“你这小崽子,脑袋里乱想些什么?”

  裴潜用少有的成熟表qíng道:“我猜你得罪燕王了。如果真是这样,你可以暂时避一下,等我出人头地了,说不定可以帮你。”

  我哭笑不得:“是是,裴小将军,以后我就全仰仗你了。总之你先给我退出燕骑营,剩下的以后再说。”我摇摇头,把他留在身后,径自回到原地。

  洛阳城里处处张灯结彩,像过节一样热闹欢腾。等到我们进城的时候,不管是赌馆茶坊,还是青楼酒肆,都已经挤满了征战归来的将士。他们大声喧闹,尽qíng享受,仿佛要把这几月来的征战之苦全都用美酒和女人补偿回来。

  当天晚上,江德在宫中大宴群臣,还特别命人悄悄传话,叫我随天御府的长史和司马一同赴宴。我看到酒宴上江成也在,他脸上依旧挂着温文的笑容,倒看不出半点不自然。江德和江原两父子也经常在一起jiāo头接耳,亲切得简直像从未发生过任何摩擦。

  宴会散后,江德将我单独叫到他的书房,在那里,我以越王的身份第一次向他行觐见之礼。江德将我从地上扶起,大概是宴会的热度还在持续,他显得心qíng特别愉快:“让朕仔细看看,朕的越王是怎样一个翩翩儿郎!”他果真拉着我细细端详,忽道,“不对,还少一样东西。张余儿,把朕准备的东西拿来。”

  张余儿答应一声,从侧殿捧来一套jīng致的锦缎朝服,金冠上的珠玉随着他的脚步颤巍巍地晃动。江德笑道:“这是朕特地命人为你赶制的王服,明日你就穿这身衣服上朝,朕要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我忙跪拜称谢,江德微笑着命我平身,又道:“燕王已同意将自己王府的一部分划分出来作为越王府邸,位置就在开阳门与皇宫之间。”

  我惊道:“那不是——”

  江德颔首笑道:“那里与燕王府之间原本就隔有一道高墙,你可以立刻搬进去,随便找一间房屋暂住,等越王府的正殿建成,再搬到正殿。”

  我不安道:“皇上厚爱,微臣不知如何回报。我本xing不惯铺排,在南越时也不过几间起居行住的小殿而已。如今初蒙圣眷,寸功未立,实在不必如此大兴土木。”

  江德断然将我驳回,昂声道:“不过几座宫殿,谈不上大兴土木。朕的越王府邸哪能如此寒碜!南越凌王所受待遇,如何与朕的越王相比?你肯将自己jiāo予朕,就是最大的功勋。上至皇子,下至普通军士,只要是我魏国的有功之臣,都必须得到应有的赏赐。朕就是要让赵焕看看,他当初丢弃的明珠,将在我魏国得到何等珍重!”

  第88章 南面称帝(上)

  江德的安排十分迅速,他临时调拨了一批亲卫和侍从随我支配,我百般婉拒,最后还是不得不留下三十人。江原奉命带人来撤走天御府的侍卫和挂在门外的牌匾,又替我安排了东厢的住处,临走时悄声笑道:“越王殿下,记得常来坐坐。”

  我挑眉回道:“放心,我回头还要去弘文馆探望鸣文鸣时。”

  “你觉得好,我叫他们过来帮你整理文书。”

  “谢了,我不想身边多几个探子。”

  江原笑道:“凌悦,难道我还会害你么?”

  我环顾一遍此时所站的院子,冷哼:“你把这地方给我,难道存了什么好心?这是原本要兴建东宫的地方,烫手山芋一块。皇上赏给你,你再丢给我,不是害我是什么?”

  江原狡黠道:“父皇说洛阳城里暂时辟不出适合建造越王府的地方,又暗示天御府太大,我当然只好顺他的意了。此地对我来说有些棘手,可是对你却不同。江成江进若知道此事,除了觉得父皇对你宠爱之外,也不会有别的意见,他们只会更想拉拢你。”

  “拉拢?我看他们想灭了我才更有可能!一向寸利不让的燕王白送如此一座王府,我又在你的府中待了那么久,哪个傻子还认为我会被拉拢过去?”

  江原道:“我可以假装因为此事不满,平日与你尽量疏远。”

  “得了,你以为在骗三岁小孩?我自会见机行事。”我将他推出大门,“夜深露重,燕王请回吧。”

  江原在门口站住,肃然道:“父皇如此关照,江成等人就算觉得你是威胁,也不至于公然对你不利。我最担心的还是南越,你也清楚,你在魏国封王,身份无法再隐藏,南越人不会轻易放过你。我猜父皇也想到这一点,所以把你安排在皇宫和天御府之间,这里外敌潜入的机会总比别处少些。”

  我微怔了怔,道:“我心里明白。”

  江原点点头,转身走下台阶,又忽然站住:“凌悦,保护你自己,别再……”他顿住,似乎觉得不该在此时说这类话,便转了话头道,“你本来便是皇子,不需要我提醒你怎么行事,日后同殿为臣,多多承让。”

  他忽然客气起来,我正觉得奇怪,江原已经走远了。

  看着他离开,我的心qíng也渐渐凝重,半年前被我记录在案的那些南越密谍,虽然江原已经派人将他们秘密监视住,却未明显阻碍他们活动,只是利用他们反过来探听南越动向。随着我在魏国重新站上高位,想必彻底摊牌的日子也为期不远了。

  大概受了皇帝嘱托,侍者和护卫们直到夜半时分都不肯离去,全都恭然守在门外。我独自静坐在越王府的大殿里,手指触到江德赐给我的越王官服,种种前尘往事涌到眼前,双目渐渐模糊。幼年时任xing骄傲,少年时苦读奋战,成年后一心qiáng国却忽逢巨变,乃至如今成了魏国的亲王、大将军。这一切只在短短一年间发生,我却仿佛经历了一世的轮回。

  我想起御书房里,江德拍着我的肩膀,用诚挚的语气道:“为了避免与南越正面起纠纷,朕暂时只能对外公布你是平遥失而复得的血脉,你的真名和真实身份尚不能公诸于世。等到将来时机成熟,朕一定还世人一个真相。”

  我当时笑对他说:“但凭皇上安排,不管凌悦还是赵彦,对我来讲都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对我只是一个名字,对别人却意味着无数利益的错杂jiāo缠,如果仅仅如此就可以将这些埋葬,丢弃一个名字又算得了什么。我宁愿只是凌悦,越王凌悦。

  我偶尔会想,如果当时没有遇到江原,没有被他所救,受伤后默默死去,埋骨在南越某个不知名的江边小镇,会是如何的qíng景。南越凌王便可以被冠上弑君夺位之名,顺理成章地消失,世间的风云变幻,从此与我无关。再多的不甘只能化作一堆尘土,那些伤痛与怀念就不会常常纠缠在我心底,那些难以宣泄的愤慨与志向,更没有机会促使我做出这样艰难的选择。

  然而没有假如,我必须走下去,必须学会忘记,忘记曾经的一切,虽然我不知道最终能不能做到。

  早朝的时候,我特意起早了一点,穿戴整齐入宫觐见江德。江德在宣光殿里接见我,身上还穿着晨衣,我向他见礼。他打量着我,慈祥地笑道:“好,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我看燕王韩王穿起王服也没有这样英气bī人。”

  我感觉被他夸的有些脸红,只得低头掩饰。却听江德向内室道:“云儿还不出来,咱们的稚儿来了。”

  我用余光稍稍向那边扫了一眼,只见从侧殿里走出来一位妇人,她穿着轻纱制的宫装,脚步轻盈得像踩在莲花瓣上,细碎的声音仿佛能把人的心揉碎。我从不知道有人行走起来可以如此轻柔细腻,细腻得让人悲伤。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托起我的脸,我看到一双美丽的眼睛。岁月在她脸上留下许多痕迹,可是她的眼睛美丽得可以令人忽视鬓角的风霜。她看着我,怔怔流下泪来:“皇上,你看他的眉眼多像啊!真的是稚儿,真的是……周大哥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她拉住我的手,像个少女一样捂着嘴不断流泪,哭得花容失色。我被她qíng绪所染,想起父母,不由心中难过起来。江德也不免神色悲戚,在一旁长长地慨叹。直到张余儿过来轻声提醒,江德才将我们分开,对她道:“稚儿回来是喜事,他今日第一次见你,你哭成这样会让他不知所措。”

  妇人这才回神,含泪点头道:“皇上说的是。”对我道,“稚儿,本宫就是你的舅母。日后多来宫里走动,若想……”她话未说完,喉中再次哽咽。

  我心知她就是上官皇后,于是重新见礼。江德道:“去太极殿吧,让燕王为你安排。”

  我走出宣光殿,既觉得感动又有些迷惑,不知上官皇后与父亲有过怎样的渊源,何以见了我这样伤心?

  在太极殿西堂找到江原后,我忍不住问起此事,他道:“我怎么知道?那个时侯我也没出生。”看到群臣都已进入大殿,江原撇下我,一边向大殿走一边回头道,“别胡思乱想了,你就站在殿外等父皇宣你进去罢。”

  我依言站在太极殿外的台阶下,虽然正对着殿门,却看不见上朝的群臣,只能看到大殿内高高的龙座。江德已高坐龙椅之上,他身着绣有十二章纹饰的玄青色衮冕,似乎显得比以往都要威严肃穆。

  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能从他偶尔抬高的语调中判断,他在称赞这次攻赵取得的成绩。我不由又想起当初获封越凌王之后,自己怀着激动昂扬的心qíng进京面圣,听到的无一不是赞扬恭贺之语。可是现在qíng势却迥然不同,江德如此出人意料的决定,不知能得到几个北魏的官员的真心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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