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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_十四夜【完结】(124)

  夜天湛温朗的眸子微微一抬,眸光却十分冷淡:“解释什么?”

  殷采倩道:“你拼了 命率军突围,亲身上阵,即便要怪,也不能全怪在你头上。”

  夜天湛唇角极轻带出一笑,却不同往日潇洒,七分傲气,三分漠然:“你让我和他解释这些?告诉他我尽力了,请他息怒?还是告诉他我恨自己没早赶到一刻,救不了十一弟?”

  殷采倩道:“难道不是吗?不止他是十一殿下的哥哥,谁心里又不难过?”

  “既然早晚要发生的事,何必用解释去拖延。”夜天湛重新合上眼睛,似是不愿再多说。

  怒气总要有人来承担,那一刻雪飞影溅、金玉jiāo震,是各自无法再用理智掌控的qíng绪,相同的哀痛,相同的恨怒,相同于已于心的苛责。

  只差了一刻,弹指刹那,九天huáng泉。

  他扶在案上的手不自觉的轻叩,极缓极细的声音,却异常沉重。自作主张,欺上瞒下,此时此刻,叫他如何再容得!

  殷采倩只觉得心中压了千言万语,却无从说,无人说,怔怔站了片刻,她听到夜天湛微微长叹一声:“采倩,什么都不要管,你谁也管不了,过几天,我派人送你回天都。”

  殷采倩看着灯影瞳瞳,低声道:“湛哥哥,走过这趟漠北,即便回去,天都也不是那个花团锦簇,琴瑟风流的天都了。”说完这话,她默然转身离开,风晴雪霁的夜色下只见自己来时的足迹,她走出去,有些漫无目的的踩着松软的雪,月半弯,雪色清冷。

  突然间她停住了脚步,数步之遥,是今日落葬的新坟,因日后要迁回天都,且依军制暂留雁凉,入土为安。如今四周落了一层轻雪,月夜下,孑然空旷。

  冰雪地里,有道颀长的人影独立着,青衫一角冷风微过,飘飘摇摇。

  他似乎已经站了很久,枯枝萧瑟,风卷薄雪,坟前祭着烈酒一壶。

  他手中亦拎着酒,此时仰首饮下,酒尽松手,酒壶“噗”的落入深雪:“十一弟,待替你报了仇,四哥回来陪你一醉!”

  言罢,他霍然转身举步,不期竟见到殷采倩立于身后,月光清影下,她已泪流满面。

  他停步:“是你。”

  殷采倩面上泪痕未gān,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前面,幽幽说道:“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却发现你竟然会为他流泪,原以为喜欢的那个人,你竟然开始恨他。”她自夜天凌身边轻轻走过,来到十一坟前,静立那处:“就像饮过烈酒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荒谬无比。醉了能醒,却只怕醒来,物是人非。”

  夜天凌未曾答话,殷采倩转身道:“四殿下,原来我真的无法像她一样懂你,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个好王爷、好将军,我只知道你不是一个好哥哥。两个弟弟,一死一伤,你有什么资格责备别人?”

  夜天凌猛然扭头,眸中映雪一抹寒光骤现,殷采倩却扬眸与他对视,隔着夜色,泪眼朦胧。

  夜天凌似是被她激怒,却在回首那一瞬目光落于她身后,神qíng微凉。片刻的沉默,他抬头望向月色难及的一方虚空,墨玉似的天幕深处孤星遥挂,冷芒锋亮,bī的月痕无光,他哑声说道:“你说的对,我的确不是个好哥哥。”

  殷采倩看着他大步离开,将地上的酒拿在手中,也不管雪中石冷,就那么坐在十一坟前。

  她喝了一口酒,举壶向前空敬,倾洒在地上些许:“我借四殿下的酒陪你喝一壶,可能你并不在乎我来陪你,但有人一起喝酒总不是坏事对吧?我其实一直有件事想告诉你,你前些日子笑我箭she的花哨,现在想想,你的箭法确实比我好,我服了。但是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你欠我的那箭,现在怎么还?”她仰头又灌了两口:“对了,你总说我是个孩子,我是比你小些不错,可你怎么就不给人一个长大的机会?我说四殿下心冷,其实你也不差,你不过是笑起来比他好点儿罢了,嗯,你笑起来有时候还真叫人生气……”

  不远处略高的地方,月光透过积雪的枝叶洒下斑驳光影,一袭石青色的斗篷笼着纤瘦的身子,卿尘悄然立在月痕影下,安静看着前方新坟,看着夜天凌祭坟,看着殷采倩灌酒。

  她比夜天凌来的还早,夜天凌离开时,冥执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凤主……”

  “嗯。”卿尘应了一声,回身:“走吧。”

  冥执随她举步,发现她并没有意思去夜天凌那边,忍不住再道:“凤主,四殿下像是去行营了。”

  卿尘停了下脚步,清浅一笑,冥执的意思她岂会不知,然而她只反问:“我吩咐你的事办了吗?”

  冥执答道:“属下已经派人通知冥昊,钟定方、冯常钧、邵休兵他们的人脉过往,大小事宜都已有人着手翻查,一个月内便会有qíng况送来。”

  卿尘微微点头,淡静的眸中泛起一层雪玉样的冷色。在朝为官,没有人是gāngān净净的,十一的血不会白流,她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巩思呈、钟定方、冯常钧、邵休兵,他们每一个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她清楚的知道,夜天凌也绝不会放过出卖玄甲军的人,更不会放过,突厥。

  她轻轻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抬头望着遥远而清晰无比的那颗天星,那灼目的锋芒在她深潭般的眼底化作秋水一痕,静冷微澜,绽开星光。

  青山何处埋忠骨

  一连三日,凌王召随军医正huáng文尚问话。

  第一日,huáng文尚答:王妃说不必下官诊脉,湛王殿下不曾召下官诊脉。

  第二日,huáng文尚答:下官请脉,王妃说安好,不必,湛王殿下说,不需要。

  夜天凌不言语,冷眼扫过去,huáng文尚汗透衣背。

  第三日,huáng文尚走到行营外便踌躇,料峭chūn寒,额前微汗。

  卫长征看在眼里,颇替他为难,上前提点几句,huáng文尚有些醒悟,入内求见。

  夜天凌于案前未抬头,掷下一字:“说。”

  huáng文尚答:王妃身子略有些倦,但jīng神不错,常用的药配了新的,吩咐去了两味xing猛的药糙,添了一味滋补的。这几日饭用的清淡,夜里睡的迟,早晨醒的亦迟些。湛王殿下气色尚好,想来无大恙。

  说完了站在案前,心里忐忑,夜天凌终于抬了抬头:“为何换方子?”

  huáng文尚张了张嘴,再踌躇,稍后回道:“王妃医术远在下官之上,下官着实不敢妄言,但看药效,应该是无碍的。”

  夜天凌蹙了眉,一挥手,huáng文尚如蒙大赦,走出行营擦了把汗,对卫长征道:“多谢卫统领!”

  卫长征笑道:“何必客气,huáng太医辛苦了。”

  冥执在旁看着huáng文尚,叹了口气,于他的处境心有戚戚焉,近日他亦颇挠头。

  日前在王妃面前回:殿下在行营一夜,灯燃至天亮,酒饮了数瓶。王妃点头,轻紧了紧眉。

  昨日在王妃面前回:殿下在行营处理军务,召见了几人,未睡。王妃倦靠在软椅上,半阖眼眸,眉心淡痕愈深。

  方才在王妃面前回:昨夜万俟朔风又带了只鸽子见殿下,两个人行营议事,到天亮。

  王妃清淡淡的眸子微抬,问了一句:卫长征怎么回事儿,不知道劝吗?

  冥执极无奈,卫长征苦笑。

  俩人在行营前发愁,卫长征看着将化未化的雪,不由感慨:“若是十一殿下在,便没事了。”

  冥执半晌无话可说。

  清晨突厥整军攻城,乘势而来,铩羽而归,损兵折将数千。

  一日将尽,夜天凌安坐行营,玄甲军一兵不发,尽数待命,城外战事便似阳光下的轻雪,无关痛痒。

  此时阵前一个校尉赶来对卫长征传了句口信,卫长征即刻入内在夜天凌身旁低声禀报,夜天凌听完,起身道:“传我军令,玄甲军所有将士都到城南穆岭。”

  卫长征随口道了句:“穆岭?”

  百丈原一役,单玄甲军一万人中便折损了四千八百七十三人。因当时战况惨烈,其后接连数日激战再逢大雪,雁凉城外尸骨如山,残肢断骸遍布荒野,早已分不清敌我。

  无奈之下,夜天凌只得吩咐尽力收拾骸骨,所获遗骨在雁凉城郊的穆岭山坡合葬一处,立坟刻碑。

  夜天凌听到卫长征这一问,肃容说道:“不错,开坛备酒,今日我要祭奠阵亡将士的英魂。”

  穆岭huáng昏,西风烈,苍山如海,残阳似血。

  荒原漠漠,一马平川,坦dàng天际,风沙残雪呼啸而过,玄色蟠龙大旗在风中猎猎飘扬,数千玄甲军战士肃立于山坡,面对着眼前忠骨英魂,人人脸上都挂着肃穆与沉痛,平野空旷,只闻风声。

  南宫竞等大将清一色面无表qíng,虽不明白夜天凌为何一反常态亲行祭奠,却人人都察觉今日将有不寻常的事qíng发生。

  夜天凌乌衣玄袍登上祭台,以酒祭天,倾洒入地。

  千万男儿,天地为墓,硝烟漫天,血如涛,都做酒一杯。

  祭台之下,众将士依次举酒,半洒半饮。酒劲剧烈,激起豪qíng悲怆,热血烧腾。西山下,飞沙蔽日,叱诧风云的铮铮男儿,眼前一片烟岚模糊。

  夜天凌转身看着这些跟随他南征北战的玄甲战士,徐徐说道:“圣武十四年,本王自军中挑选将士组建玄甲军,次年玄甲军jīng兵一万大败西突厥,一战成名,迄今已整整十三年。这十三年里,平南疆,定西陲,战漠北,玄甲军生死胜败,皆是一万兄弟,万人一心。”他顿了顿,深夜般的眸子缓缓扫视,虽隔着不近的距离,众人却不约而同感觉似被他有若实质的目光dòng穿心腑,那幽邃jīng光,如冷雪,似寒星,透过漠原苍茫,直bī眼前。

  只听夜天凌继续说道:“一战功成万骨枯,男儿从军,人人都是刀剑浴血,九死一生。我玄甲军战死沙场的儿郎无数,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但是,却绝容不得有冤死的将士,更容不得有出卖兄弟的人。可是眼前,却有人偏偏要犯这个大忌。”

  此话一出,如重石落湖,激起巨làng,眼前哗然一片惊诧,然碍于军纪约束,片刻又恢复绝对的安静。

  夜天凌深眸一抬,落至几员大将身前。随着他的视线,数千人目光皆聚在南宫竞等人身上。

  死域般的静,山岭间只闻猎猎风声。夜天凌负手身后,天边落日残血遍涂苍穹,他的声音似随这斜阳千里,遥遥沉入西山,然而却清晰的传遍场中:“是谁,本王给你一个机会自行认罪,如若不然,便莫怪本王不念旧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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