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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_十四夜【完结】(164)

  卿尘看着他因惊怒而有些苍白的脸色,回答:“这是殷娘娘薨逝当晚,我审问她身边几名女官和清泉宫中侍女的口供。另外一份,是太皇太后留给皇上的懿旨。”

  夜天湛手抑不住有些发抖,他当然看得出这些是什么。以他的心智,也曾想到过处死殷皇后未必是皇上的意思,他一直以为殷皇后是自行求死。但从这几份口供中却可以看出,一手导演此事的,居然是卫家,而配合卫家完成此事的,也正是殷皇后自己。

  卫家安排宫中内侍送去那杯赐死殷皇后的鸩酒,殷皇后事先就已知qíng。在此之前,卫嫣曾与殷皇后暗通书信,说湛王之所以始终按兵不动,完全是顾忌她身在宫中。换言之,殷皇后已经成了湛王最大的绊脚石。殷皇后本就心高气傲,再加上太皇太后那晚说过的话,她越想越是心灰意冷,也早对身遭幽禁的境地难以忍受,所以心甘qíng愿饮鸩自尽。

  这些倒还是其次,最让夜天湛怒火中烧的是,卫嫣始终是借湛王府的名义规劝殷皇后顾全大局。那对于殷皇后来说,这杯致命的毒酒,无异于她的儿子在皇位和母亲之间做出了最后的选择,不管她是不是愿意饮下那杯酒,她在这人世间最后的一刻曾经是何等心qíng?

  几份供状被夜天湛紧攥着,片片落下来,尽毁于指间。他心中陡然冲起一股悲愤之气,qiáng忍着无处发泄,猛地一侧头,自唇间迸出连串剧烈的咳嗽。卿尘忙扶他,他却用力一把将她拂开,袖袍掠过她身前,上面已是点点猩红。

  卿尘惊道:“你怎么样了?”

  夜天湛抬手缓缓将唇边血迹拭去,眼中千尺深寒,是恨之入骨的杀意,但此刻他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皇上先是放着卫家不动,又在这个关头将殷皇后之死的实qíng告知于他,是料定他绝对再容不下卫家,他是在bī他对卫家动手,要他亲手替他清查亏空扫清道路,打开阀门势力的缺口,那将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心里像是烈火焚烧,忽然被塞进了一把刺骨的冰雪,火与冰的翻腾,煎熬骨髓。他竭力稳住了自己的声音,挥手将破败不堪的供状和那道懿旨丢去:“拿走,我不信。”

  卿尘任那些东西落在地上,看也不看,“我没有骗你,信与不信在你自己。”

  夜天湛眸心骤然紧缩,转头目视于她,生出丝冷笑:“好,那我问你一件事,你若敢对我说实话,我便信你。”

  “你问。”

  “夜天凌是不是父皇的儿子?”

  卿尘修眉一紧,眼底却依然沉 静如初,过了良久,她淡淡说出两个字:“不是。”

  她的回答着实让夜天湛万分意外,抬眼问道:“你可知道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意味着什么?”

  卿尘道:“意味着我说过的话,我这一生,绝不欺瞒你。你心里明白,若留着卫家,迟早更生祸端,长痛不如短痛。”

  夜天湛道:“卫家,我容不下,现在他也一样容不下。你知道我的耐xing并不差,我等得起,他若还想将事qíng做下去,就会比我先动手。不过别怪我没有提醒,这是和天下仕族为敌,若有一丝不慎,我不会再放过第二次机会。”

  卿尘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你比我更清楚。难道你看不出这其中有多少曾是你的构想?你自己立下的鸿图壮志,你在这烟波送慡斋中说过的话,你若忘了,我没有忘,我不信你真的愿意让他功亏一篑!”

  夜天湛身子微微一震,脸上却漠然如初:“你只要相信我能就行了。”

  卿尘摇头道:“别再在国库和亏空上和他纠缠,你不可能真正bī他到山穷水尽,何况,我不会坐视不理。”

  夜天湛道:“你又能怎样?”

  他的目光锐利而冷漠,透着刚硬如铁的坚决,那冷厉的中心似一个无底的黑dòng,越来越深,越来越广,看得卿尘心惊。她细密的睫毛忽而一抬,对他说出了四个足以令任何人震惊的字,“皇族宝库。”

  夜天湛眼底蓦然生波:“你说什么?”

  卿尘却只静静望他:“如果到了那一步,就真的是无法挽回了。你可想过,那根本是两败俱伤的局,必然祸及整个天朝。就像今天,不管你再征调多少军粮,不管我再教御医院多少治病解毒的法子,定州三十七名士兵已经死了,我们愧对他们。”

  夜天湛盯了她半晌,忽然乏力地靠回软椅,长叹:“卿尘,你究竟想怎样?你替他出谋划策,现在却又帮着我,事事坦诚相告,你到底要gān什么?”

  听了这话,卿尘在他身边坐下,抱起膝头,望着别处,缓缓摇一摇头:“我不知道,眼前这般qíng势,我想怎样有用吗?你若下了狠手,我便帮他,他若bī得你紧了,我便帮你,我还能gān什么?你们谁能放手?就连我自己也放不开手。”

  夜天湛平静地问道:“倘若有一日分了生死呢?”

  卿尘无声一笑:“他死,我随他。”

  “若是我呢?”

  “我拼死护着。”

  夜天湛微有动容,卿尘说完突然又笑道:“奇怪了,怎么听起来倒成了我左右都是死。”

  夜天湛紧紧一皱眉头:“别再说这个字,我不想听。”

  卿尘道:“是你先说的。”

  夜天湛没有就此和她论究,他突然专注地端详着她,仿佛从来没有见过她一般。他眼中凌厉的锋芒渐渐褪去,墨色dàng漾,那泓澄净如同最黑的夜,最深的海洋,缓缓地流动出浓烈的色彩。“卿尘,”他低声叫她的名字,“做我的女人吧,我放手,只要你。”

  这不像是他会说的话,低沉的柔,淡倦的暖,丝丝令人心酸,却真诚地发自肺腑。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等待她的答案,卿尘回视他,丹唇轻启,“可能吗?”

  她的眼睛倒映在夜天湛的眸底,幽静澄澈,冷静到绝美,他从这几乎令人发狂的冷静中看到了一切。隔了片刻,夜天湛突然轻声笑起来,神qíng间却是万分落寞。他终于挪开了目光,望向眼前一方空处,缓缓摇头。

  卿尘静了会儿,道:“我已经是他的妻子。”

  夜天湛道:“我知道。”

  然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一人躺着,一人坐着。屋里安静得可以听到空气的流动,隔着帘幕屏风,透过来檀木枝暖暖的淡香。卿尘扭头,突然发现夜天湛书案之上的每样东西都如从前,分毫未变。还是那方麒麟瑞池砚,还是那种雪涛冰丝笺,一盆清雅的水仙花放在左侧,透花冰盏里面是她丢进去的几粒紫玉石。一支huáng玉竹雕笔是他惯用的,向来放在右手边,笔架上空出的位置,当初被她挂上去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铃铛,如今仍悬在那里。

  她伸手轻轻碰触铃铛,薄玉微响,清脆和润。听到声音,夜天湛淡淡一笑:“烦心的时候听听铃声,烦恼就都不见了,这是你说的。”

  “管用吗?”

  “嗯。”

  卿尘也笑一笑,索xing频摇铃铛。叮叮当当的玉声响满一室,突然让人忘了眼前所有的事qíng,唯有红炉画屏,香暖雪轻,人如玉,笑如花,夜天湛看着卿尘轻叹,但神qíng间渐渐泛起愉悦。

  卿尘侧头靠在自己膝盖上,和他的眼神相触,明眸坦亮。这一刻,屋中似乎格外温暖。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时光仿佛悄然倒流,回到多年前曾有的一刻,回到记忆中久远的场景。一幕幕似曾相识,几世的纠缠,心头似有万般思绪缓缓流淌,浓得令人叹息。彼此熟悉的面容,目光中沉淀下淡淡的安宁与微笑。

  这时候外面秦越隔着帘子禀道,“娘娘、王爷,药好了。”

  卿尘扭头道:“拿进来吧。”

  秦越入内将药放在旁边,便识趣地回避开来,退出门外后走了没几步,迎面见卫嫣进了水榭,急忙站住:“王妃!”

  卫嫣也不看他,径自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问:“gān什么呢?”

  秦越道:“刚给王爷送了药。”

  “怎么这时候奉药?谁在王爷这儿?”

  秦越心想现在王爷定然不愿有人打扰,却又没有理由拦卫嫣,支吾道:“是新换的方子……王爷……呃……”

  “怎么回事儿?”卫嫣见他吞吞吐吐,顿时不悦,自己拂开垂帘便步入静室。秦越没来得及拦下她,忙跟在后面喊了声:“王爷,王妃来了。”

  卫嫣转过烟水流云屏风,突然间看到一身男装打扮的卿尘,猛地收住脚步。夜天湛见到她,眉心一锁,脸色霎时便沉了下来。

  待卫嫣看清屋里的人是卿尘,脸上立刻有嫉恨的神qíng一闪而过,她向前福了一礼,“不知皇后娘娘驾到,有失远迎。娘娘怎么不差人先通知一声,府中也好开中门迎驾。”

  卿尘抬眸,淡缓一笑:“不必了,我只是听说王爷身体欠安,过来看一看。”

  卫嫣目光在夜天湛和卿尘之间转过,看到旁边的药盏,便知道秦越刚才说新换的药定是卿尘开出的方子,不由得微微冷笑:“真是有劳娘娘,娘娘开方子下药,我们怎么敢用?”

  卿尘听出她话中别有他意,漫不经心地挑眉:“是吗?”她侧首看向夜天湛。

  夜天湛自从卫嫣进来便一直冷冷目视于她,这时也没有移开目光,回手拿起身旁的药盏,仰头便一饮而尽。

  他这样不给qíng面,卫嫣又惊又气:“王爷!你怎就这么喝了!”

  夜天湛一字一句地对她说道:“我不妨告诉你,只要是她给的,就算是穿肠的毒药,我也照喝不误!”说罢他猛地将药盏往地下一掼,“哐”的一声脆响,冰瓷四溅,他霍然起身,喝道:“来人!”

  秦越立刻领着几个内侍进来,夜天湛袖袍静垂,寒声说道:“带她回住处,从今天起不准踏出屋门一步,有谁敢往外面传半个字,别怪本王无qíng!”

  卫嫣始料未及,直接被吓愣在那里,张了张嘴,颤声问道:“王爷,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对我?”

  夜天湛缓步来到她身前,冷笑澹澹。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将那张美艳的脸庞抬起来:“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本王这辈子最失败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这个王妃!”

  他的指尖冰凉,衣袖划过眼前有雪样的气息,夹杂着一股清苦的药香。卫嫣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眼底的寒意更胜严冬,让人如坠冰窖。那样温文的一个人,他在发怒,他的手缓缓移到了她的脖子上,手下即将爆发的力道似乎只要稍一用力便能断送她的xing命,她从来没有觉得他这样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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