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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_十四夜【完结】(171)

  众人一边求qíng,秦国公却一边仍是死谏,“不以礼法,国之将危,臣死不足惜,还请陛下以国为重!”

  皇上平素对这些元老重臣礼遇有加,今天却像是动了真怒,目视前方,眼角也不曾往下瞥一下,那副神qíng绝然坚冷,无端令人心寒。

  湛王在旁看得透彻,这段时间整顿亏空,皇上手段之利落,决心之坚定,行事之彻底,让朝中不少人闻风自危。今天这些大臣中有些的确是食古不化,抱着礼法不放,却有更多是妄图借此生事,搅乱朝局。皇上今天一反往日从谏如流的做法,甚至不惜行廷杖之举,显然是心中有数,有意为之。面对这些仕族阀门、皇亲公侯,想要将亏空顺利查下去,必要有雷霆手段慑服朝堂。所以对于皇上的冷酷行事,他不能劝。

  但他身边的灝王xingqíng仁和,眼见qíng势愈演愈烈,终于忍不住上前劝道:“陛下,朝事有异议,大臣劝谏并无过错,即便所言不当,也应宽以待之。陛下此举,恐使今后谏官畏言,群臣缄口,还请陛下多加斟酌。”

  湛王眉梢轻微一紧,随即扭头看向皇上,只见皇上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澜。这时忽听殿前内侍亮声禀道:“皇后驾到!”

  晏奚心中大喜,湛王也暗中松了口气,这场风波闹得太大也不行,也只有皇后能从中缓和了。

  皇后凤冠朝服,妆容端肃,在几名女官的随侍下沿着白石御道步入武台殿,侧首看过殿前正受责罚的大臣,神色沉静。待到阶前,她轻敛襟带,盈盈拜下:“臣妾参见陛下。”

  夜天凌冷肃的神qíng略缓,亲手扶她:“皇后平身。”

  卿尘却没有顺着他的手起身,看了看阶下,婉转说道:“臣妾尝闻,自古刑不上大夫。今有朝臣当庭受责,臣妾实不忍相见,恳请陛下先宽恕他们。”

  夜天凌手上一僵,垂眸见那九翟四凤冠上翠钿柔静,衔珠低垂,卿尘这样跪拜在身前,明红鸾衣的长襟铺展身后,纹丝不动,不折不扣是一个贞静贤淑的正宫娘娘。他冷冷收回手:“你也是来劝朕的?”

  卿尘抬头道:“臣妾听说陛下yù开启穆帝寝陵,如此一来,岂不惊动穆帝灵宫?想必太后泉下有知也是不忍的。陛下仁孝,定不会令穆帝与太后难安。朝臣纵言辞激烈些,陛下罚也罚过了,便不要继续追究了吧。”

  夜天凌眸心清寂的色泽无声沉下,仿佛整个寒秋的深凉都敛在了其中,“那么太后与穆帝合葬一事,你也反对?”

  卿尘道:“臣妾确实以为不妥。”说这话的时候她与夜天凌两两对视,细密的羽睫淡淡一扬。

  殿前静极,夜天凌看了卿尘良久,霍然拂袖转身,“朕已说过,再有谏议此事者,当同此例,你难道没有见到?”

  卿尘仍旧静稳俯身:“臣妾既为皇后,则对陛下有劝谏之责,陛下即便因此要责罚臣妾,臣妾亦无怨言。”

  夜天凌背对着她,抬眼往殿前扫去,群臣只见皇上面色一沉:“来人!将皇后带下去!”

  此时若说带下去,便是就地受责。众臣闻言惊骇,就连坚持死谏的秦国公也是一呆。

  旁边内侍皆不敢相信这亲耳听到的旨意,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晏奚惊得魂飞魄散,没想到连皇后前来都无济于事,急忙跪下求道:“陛下,娘娘千金之躯,怎经受得了杖责……”

  夜天凌皱眉打断他:“皇后恃宠而骄,忤逆犯上,送长宵宫闭门思过。”

  长宵宫乃是掖庭冷宫,专门幽闭犯错妃嫔。皇上话音落后,四周大臣“哄”地一乱,随即化作一片死寂,无人再敢多言。

  “臣妾遵旨。”卿尘垂眸说着,缓缓起身。

  这时大殿前突然有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拦下了近旁的内侍,“臣有话要奏!”“请陛下三思!”一个是凤衍,一个却是湛王。

  夜天凌对他们的话闻如未闻,漠然道:“朕的话都没听到吗?”

  内侍们只得上前,却无人敢放肆,只低声道:“娘娘请。”

  卿尘举步而行,似乎无意转眸看过夜天湛,随即便被带出了武台殿。夜天湛蓦地一愣,卿尘目光中有着阻止他的意味,而那转头的瞬间,他分明还自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别样的光芒。

  秋风淡,秋糙长,椒房空旷,秋尘四起。

  碧瑶自外面回来,气得眼中带泪,不过是去寻一chuáng被衾,处处都受冷言羞rǔ,这长宵宫中人qíng势利,凉比秋风。

  梁间蛛网积尘,地上碎叶枯败,屋中只有一方冷硬的低榻,旁边放着个huáng木几案,简陋至极。卿尘素衣散发,立在窗前静静望向那片清透遥远的天空,对眼前的处境倒是安然。

  碧瑶快步上前道:“窗口风凉,娘娘快别站在这儿。”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去掩窗子,不料窗棂上满是灰尘,一动便飞了满身,呛得她一阵咳嗽。

  卿尘走到低榻前,长袖轻扬,扫开榻上浮尘,坐下来细看碧瑶的神色,笑笑说道:“早说了让你别去,碰钉子了吧?”

  碧瑶恨恨地蹙了眉:“都是些什么东西!一个个拿腔作势。我好言相求,他们……”她说了两句,怕惹卿尘不快,qiáng忍下来,只是看着屋子犯愁:“这样子晚上怎么办呢?不行,我找这里的掌宫女官去。”

  卿尘道:“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哪儿也别再去。我刚才见外面倒有不少jú花,陪我出去看看。”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便往外面走去。

  碧瑶怔住,“娘娘,你怎么还有心qíng看这些,这是什么地方啊?”

  卿尘微笑道:“这地方怕是得住上些时日,四壁徒然看着怪单调,不如院子里好些。”

  碧瑶急忙跟上她:“娘娘不快想想办法,看这些花糙有什么用?”

  卿尘道:“想什么办法?”

  碧瑶忍不住道:“也不知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卿尘淡淡一回头,碧瑶话就只说了一半儿。卿尘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步出回廊,信手撷了一朵jú花。碧瑶见她神qíng悠然,闲步赏花,攒着眉道:“人都说皇上不急急死太监,这倒好,娘娘不急,急坏我这丫头。这不过是些自生自长的jú花,有什么好看的?”

  卿尘在一丛金jú面前站下,风一过,点点素香落了满袖,“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你心不静,自然看不出这花自生自长的妙趣。”

  碧瑶愁道:“静得下来吗?”

  卿尘笑而不语,突然听到脚步过来,紧跟着有人道:“皇后娘娘倒真有雅兴,这时候还有心qíng赏花。”她和碧瑶转身看去,见几个青衣玄裙的女官站在身后,为首的一个年约四十,眉眼苛刻,面带冷笑,正打量着卿尘。

  卿尘看一眼她的服饰,对她这样不敬的态度倒也不意外,淡声道:“这长宵宫中的jú花开得不错,宫苑也清静。”

  那女官道:“娘娘以后在这里可以慢慢清静,日子还长着呢,但就怕娘娘熬不住。”

  她话中连讽带刺,显然是存心来寻事的,碧瑶气道:“皇后娘娘面前,你这是怎么说话呢?”

  那女官冷笑道:“皇后娘娘?我在这宫中几十年,还从没见哪个娘娘进了这里还能走出去,皇后娘娘又怎样?到了长宵宫,就要按长宵宫的规矩,任谁都一样!”

  “你……”碧瑶气得不轻,卿尘以目光制止她,问道:“你是掖庭女官?”

  “不错。”

  “各宫各殿的琐事,我平日里过问得不多,倒不知道长宵宫原来还有自己的规矩,说说吧,都是些什么规矩?让我也听听。”

  卿尘语气轻缓,目光扫过眼前,无喜无怒。那女官似乎一掌击在水中,空不着力,浑然不觉已经溅了一身的水,“长宵宫的规矩娘娘很快就知道了,别的不敢说,千悯寺里湛王妃怎样,娘娘今后在这儿绝不会差了半分。”

  卿尘一双凤眸略略一细,尚未及说话,便听到一声厉斥,“大胆!竟敢对皇后娘娘放肆,还不掌嘴!”

  那女官往说话的人看去,脸上顿时色变,来人竟是内侍省监吴未。随着吴未的出现,一阵阵整肃的靴声传来,数列御林禁卫入驻长宵宫,由内而外,迅速布守各处。那女官心中惊疑,忙俯身退往一旁,屈膝行礼:“见过吴公公。”

  吴未却正眼都不看她们,转身毕恭毕敬地对皇后行礼,“娘娘。”

  卿尘点点头,却往那女官看去。虽说是长宵宫这种偏僻冷宫,但历经前后两次清洗,卫家也已然门庭倾颓,宫中竟仍有残余势力,无怪乎皇上,甚至湛王都无法再容忍外戚阀门。

  那女官看着被重兵把守的长宵宫,再看对皇后恭敬如常的吴未,早已隐觉不妙,一抬头,触到皇后静冷的眼神,心头一惊。

  卿尘缓缓踱步走过那女官身边,容色清冷,“我倒不记得千悯寺中还有个湛王妃,吴未,既然有人糊涂,就送她去看清楚吧。”

  吴未低头道:“老奴遵旨。”

  那女官被吓愣在那里,待她清醒过来,先前嚣张的样子早不复再现,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娘娘……娘娘开恩!奴婢知错!”

  皇后素衣飘飘,早已举步离开,那清傲的背影从容远去,连半丝挣扎的余地都未留,是彻头彻尾的不屑一顾。

  吴未往身后挥一下手,命内侍遵懿旨处置,亦不再理会那女官,跟随皇后而去。

  除了封锁宫门的禁卫,另有四名内侍、四名宫女随吴未前来。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先前的宫室便被整理妥当,罗帐锦衾、裘衣暖炉一应俱全,榻前一个 瑞凤呈祥金铜炉,置了清华台中常用的木兰香,袅袅烟轻,和着秋风gān净的气息,满室清宁。吴未恭声道:“娘娘看看可还缺什么?”

  卿尘步入室中,闻到这薰香的味道便一笑,回头道:“难为你想得周到,我枕旁有本未看完的书,让人送来,这几天你不必再来这儿。”

  “老奴记下了。”

  宣室之中灯火通明,殿前内侍又换了一班,个个低眉垂目站在华柱深帷的暗影里,不闻一丝响动。

  晏奚笼着袖袍静立在御案之侧,有些犯愁地抬眼看了看那些奏疏。

  连着几天了,皇上每晚与湛王议事过亥时,紧接着便是这没完没了的奏章,待看个差不多,也到了早朝的时间。湛王蒙御赐九章金令,可以随时出入宫城,但如此连夜奉召却也少见,而且是密召,接连几天下来,朝堂上的局势又是一番不显山不露水的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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