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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_十四夜【完结】(45)

  孙仕安那安稳的声音继续道:“圣上的意思是,郡主今日就请过帝宇宫去,明日便随驾上朝,房间用度老奴已差人去办了。”

  卿尘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了。”

  孙仕安道:“如此老奴先回去,郡主便收拾一下,晚些时候老奴再过来。”

  卿尘道:“有劳总管。”

  孙仕安带了同来宣旨的两名礼官离开,慈安宫偌大的正殿只剩了卿尘和夜天湛两人,卿尘觉得自己掌心的冷汗已经将那沉重的圣旨浸透,她甚至可以感觉那锦帛上的浓墨丝丝化开,在丝绸的纹路里生了根。

  她一下子靠在朱红高耸的柱子上,愣愣发呆。在慈安宫,她只是陪伴端孝太后的仕女,尚可自由自在,去了帝宇宫便成了宫中最高的女吏,便如飞鸟进了金丝笼,有翅难飞。难道士族之中就无人可选了?偏偏又是凤家的人。

  夜天湛看出她神色不对,柔声道:“卿尘,父皇如此恩典,你这是怎么了?”

  恩典……卿尘无奈的一笑,翻手为云,覆手是雨,这便是九五之尊。去职罚俸做为惩戒,接着恩典加身以示隆宠依旧,信任有加,为君之道在天帝手中得心自如,任谁能翻出这个掌心?自从踏入了凤家的大门,卿尘此时才彻头彻尾的明白,自己和凤家,怕是永远也分不开了。

  卿尘对夜天湛勉qiáng笑了笑:“确实是给凤家的恩典。唉……鸾飞还在那里躺着,我便又沿着她的路迈了出去,说不定哪天,比她还惨。”

  夜天湛握住她的肩膀:“你不愿。”

  卿尘继续笑:“你说,我会愿吗?你忘了我说过我要的是什么了吗?”

  云淡风轻的眸子倒映着卿尘那丝绝不好看的笑容,夜天湛道:“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

  卿尘竟又笑了起来:“难道我大哭一场,就可以不去帝宇宫了?”

  常在夜天湛嘴角的微笑早已收了起来:“你怕什么?”

  卿尘看他眼底尽是担忧,亦不再刻意让自己微笑:“不是怕,我只是不愿,不,愿。”闭目贴在身后的凉意十足的柱子上,终于一字一顿的说道。

  她感觉夜天湛温软的手指抚上脸庞,耳边响起他清雅如玉的声音:“我知道了。”卿尘睁开眼睛,看那俊秀风华之上又恢复了chūn风般的微笑:“只是暂代修仪职,还未有正式册封的旨意,不要急,会有办法。”

  卿尘知道他在安慰自己,轻轻站好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夜天湛的手,道:“但愿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心里翻腾了一阵,已慢慢平静下来。

  夜天湛想了想道:“回四面楼是难了,不过要出宫也不是没有办法。”

  卿尘愣然抬头看他,自己在四面楼的事,除了夜天凌和十一再没有别人知道:“你怎会知道四面楼?”

  夜天湛微微一笑:“难道我就听不出你的琴?”

  卿尘想起玉簪当铺之事,摇头道:“你早知我在四面楼,对吗?”

  夜天湛暖暖的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笑。

  无怪乎四面楼那样大张旗鼓也从来无人闹事挑衅,卿尘深叹了口气:“为什么我总是要欠你的?”

  夜天湛失笑:“这是什么话?不过你自己说的,你还欠着我一条命呢。”

  卿尘见他笑的风晴日朗,怔怔的盯住他。有多久,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起过李唐了,而眼前这张眉眼依 稀的脸,却总让她无法无动于衷,是前尘,是来世,当真羁绊不休吗?无论如何,从见面的第一天起,夜天湛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安静的伸出手,在她心头温暖的覆盖。他的淡淡微笑,他的温文儒雅,他的翩翩如玉,叫人纵使心如钢铁也成绕指柔qíng。卿尘无言以对,她不知道他是谁,李唐?还是天朝七皇子?还是仅仅是夜天湛。她该把他当成谁?

  转身望向殿外,正见丹琼送太医令宋德方出慈安宫去,卿尘整理了qíng绪,迎过去:“宋太医。”

  宋德方道:“老臣见过七皇子、清平郡主。”

  端孝太后自前几日便有些劳累,一直歇着,连各宫妃嫔的请安都免见。人老身弱,天气转寒,加之太子之事cao心,卿尘怕有差池,虽然自己细心照看,亦要太医院每日来请平安脉。

  夜天湛问道:“皇祖母今日怎样?”

  宋德方道:“只是忧劳了些,并不碍事,老臣在往日的方子里加了味人参,稍服用些也有好处。”

  夜天湛对卿尘道:“我府里有两枝上好的高丽参,你差人跟我去拿了来入药,当是不错。”

  卿尘道:“那丹琼送了宋太医,便去七皇子府一趟吧。”

  夜天湛点头道:“且放宽心,一切有我。”

  卿尘知道他语有双关,对他一笑。愁既无用,便直面这出其不意状况百出的人生好了,她会哀怨会郁闷会抓狂会痛苦,但是绝对不会,退缩。

  致远殿中帝业长

  冬日天短,暮阳早早的沉入西山,金碧辉煌的宫殿在夜色下收敛了白日的恢弘气派,像只沉稳的雄狮静静俯卧。

  九瓣镏金的莲花烛台上燃了数支明亮的烛火,卿尘坐在铜镜前任侍女将自己的长发高高挽起,镜中映着一张清素面容,光华淡淡。

  身后两名侍女小心的将宽阔的丝帛锦带替卿尘系好,笑道:“郡主穿了这身衣服,叫人移不开眼睛。”

  长襟广袖的明紫色宫装,剪裁得体收腰曳地,暗金花纹盘旋其上,流畅缥缈,将镜中人冰肌玉颜映的高华明艳,与平日在慈安宫的闲散迥然不同。卿尘不太习惯的动了动,长发沉沉的向后坠去,叫人随时随刻都仰起脖颈。她转身道:“不舒服。”

  两名侍女笑答道:“是美的叫人嫉妒。”

  卿尘看她们俩不知愁事的样子,暗叹了口气,对着镜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突然一时兴起,随手拿起一旁的描笔,沾了朱砂在额前勾勒几笔,眉心画了一朵玲珑细巧的兰花,依稀几分妖娆秀美,冲淡了一点儿那端庄的叫人气闷的衣容。

  调剂了下心qíng,她随着那高耸严谨的衣领挺起身子:“走了。”转身随早已候在外面的小太监李进往天帝看折子的西暖阁而去。

  致远殿因是天帝起居之处,侍卫宫女都比其他地方肃严些,人人谨慎有度,使得这偌大的殿厅十分的安静沉肃。西暖阁中燃着温暖的火盆,李进将卿尘引至锦帘之前,低声叫道:“孙总管。”

  孙仕安打帘出来,李进退了下去。孙仕安低声道:“皇上正在里面看折子,进去或许便会问些朝事,郡主心中当有数才好。”

  卿尘微笑道:“多谢孙总管提点。”

  孙仕安道:“哪里的话,你我都是服侍皇上,郡主,请。”说罢掀了锦帘,恭声道:“皇上,清平郡主来了。”

  卿尘福了下去:“卿尘给皇上请安,万岁万万岁。”

  天帝靠在长榻一边正以朱笔写了句什么,闻言抬头看了看卿尘,道:“那边的折子,先替朕看看。”

  卿尘看着一旁金丝楠木长几上放着小山似的折子,有些愣。本想天帝该会先说几句安抚鼓励的话什么的,谁知刚进门就安排上了差事。她答应一声走到长几旁坐下,孙仕安帮忙将折子移了移,又将琉璃灯烛挑亮了几分。

  卿尘随手翻看了一下,心里感慨,怪不得天帝今天便要自己过致远殿来,就这折子光翻也叫人手软,何况要一一处理得当。想必鸾飞随在天帝身边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受荣宠的。

  天帝虽然没说要她看了折子gān什么,但卿尘思量至少应该是分分轻重缓急,初步理顺一下。心底突然有个念头,不如一开始差事就gān的糟糕些,让这个暂代修仪快点儿被罢免,永不录用。但是她也知道这想法幼稚了些,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自己。于是只得收敛心神,专注于这些林林总总的折子之上。不一会儿,先将纯粹请安的折子挑了出来,依序排列,随手又列了张名单附上,以便天帝抽看。再按吏、户、礼、兵、刑、工六要部横列归类,同时亦分出总结、弹劾、请示、汇报等等纵类,一会儿将长几摊了个遍,将孙仕安在一旁看的奇奇怪怪。

  而后卿尘又抽纸润笔,一边挑拣紧要的折子,一边列出纲要附在上面,理了一下,将几份折子先放在了天帝手旁。天帝没有言语,卿尘便继续陪在一旁将整理好的折子依次取来,不知过了多久,孙仕安轻声道:“皇上,快二更了,该歇息了。”

  天帝“嗯”了一声自罗汉榻上站起来,身披外衣走到一旁的张挂墙上的疆域图前,突然问:“南王请安的折子,为何同北疆善后的军qíng放在一起?”

  卿尘知道是在问自己,答道:“北疆临属北王管辖,四藩之事息息相关,一发而动全身,细枝末节亦可影响大局,是以将四藩的折子无论何种总归一类,以便皇上查阅。”

  天帝又道:“你在直隶大疫的纲节上打了笔记号,却是何意?”

  卿尘回道:“赈济司平隶大疫的折子上详述了目前采用的赈治方法,卿尘斗胆,有些措施怕是无效反害。”

  “哦?”天帝回身过来:“那你倒是说说,平隶地区瘟疫四蔓,数月不消,该如何是好?”

  卿尘想了想道:“回皇上,刚刚看赈济司的折子上说,此次瘟疫染者‘头疼身痛,憎寒壮热,咽喉肿痛,高热昏愦,不知人事,十死八九’,而最可怕的是其扩散迅速,传染xing极qiáng。疫qíng既已发生,赈济司只治不防是以才始终控制不下,请皇上下旨先将疫区封锁,身在疫区的百姓亦要严令禁止群聚,以免疫qíng继续蔓延。折子中‘瘟神作怪,yīn阳失序’之言,实属无稽,百姓多求拜巫医萨满胡乱诊治,才会延误病qíng,若不及时遣派大夫分发药物,怕是越发耽搁。还有,已死的病人要妥善处置,最好是火化,以断瘟疫之流窜。”

  话说至此,天帝眉头猛的一皱,卿尘停了下来。天帝看了看她:“继续说。”

  卿尘知道火化这个概念,是胆大了点儿,但不知是什么病毒这样比较有效,又道:“疫qíng起因各异,不知底细不敢轻言药方,但卿尘闲时研习医术,倒知道几味药或者可以预防一二。朝廷应出资购药,在百姓之间分发,着未感染病症之人以水煎煮饮用,防患于未然。平隶地处京郊,距京都不足百里,京中亦当小心防范为是。”

  天帝听她说完,默想了一会儿道:“本朝至庆十年,景州曾有过一次大疫,前后瘗者近二十万余人,枕藉于路。疫后并惹起大乱,数年方平。不想此次平隶竟亦出了疫事,朕甚是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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