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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者长存_夜雪猫猫【完结】(12)

  长流心下了然,这些世家子弟总是有些个瞧不起庶子的心结,再看顾非神色,却不见半分不忿、自怜。

  随波终于哭够了,顶着两只兔子眼睛过来坐到长流身边。仿佛才注意到左手边不远处坐着顾非,想起他刚才踢死了自己心爱的马驹,不由又向长流靠了靠。

  长流深知自己这个妹妹怕是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犯规的。方才她看得分明,随波冲出去的时候横穿红队前锋的运球路线,这才惊了马。

  随波喝了几口热茶,吃了几块绿豆糕,很快又活泼起来,提议道:“此处风景秀丽,不若我们每人都吟一句前人咏海棠的诗吧。想不出的人要认罚。”不等其他人发话,她便带头道:“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满山总粗俗。” 吟罢看着长流,示意她接下去。

  “繁华一梦忽chuī散,闭眼细相民犹历。”

  顾轩不禁抬头看了长流一眼,心道:那么多诗,都盛赞海棠艳丽绝伦,为何她独独选了这一句。嘴上却开口接到:“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长流微感诧异,如此多的文人墨客爱海棠,却只有苏轼此句爱到痴绝,深夜秉烛只为看花。想不到顾小公子还是个xingqíng中人,难怪上一世他甘愿为随波赴死。

  其余几人也依次说了。

  如此轮了一圈,最后一个才是顾非。他从小在边关出生,混迹军队,哪像顾轩受过系统的教育。再说顾涛原本就重武轻文,对庶子的教育自然又不若嫡子这样看重,初时请了先生不过教顾非识些字罢了,后来顾非自己痴迷于兵书读了不少,于诗词却一直鲜有涉猎。再说他最后一个才轮到,耳熟能详的几句早已被众人都说尽了。顾非正准备认输之际,抬头却见长流的目光扫了过来,又很快收了回去落到她坐着的锦袍上。顾非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上面竟然用海棠花瓣拼了一幅字:“一树梨花压海棠。”

  他未及多想便照着念了出来。难为他倒着看,还只瞥了一眼便将那一地用花瓣拼得歪歪斜斜的字给认了个齐全。

  此句一出,众人好一阵哄笑。顾非正茫然不解之际,林飞飞凑到他耳边眉飞色舞地嘀咕了两句。一瞬间顾非清俊的面容竟然泛起了淡淡红晕,微有些恼怒地向长流看去,却见宝蓝锦缎衣袍上的花瓣已经一派凌乱,哪里还有什么字。

  这一句典自苏东坡嘲笑好友张先以八十岁高龄娶十八岁妙龄小妾,白发对红颜。大诗人就是大诗人,尤其一个“压”字那是相当地有意境。

  原来长流一时兴起了作弄顾非的念头,便趁着众人吟诗的时候以大袖遮挡,用花瓣摆了这一句诗出来。待听得顾非果然念出这一句,又很快用袖子拂去,毁尸灭迹。这番小动作只有她身后的和风、绛雪看见。两人只道长流取了花瓣玩耍,却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顾非着了长流的道,其余人只以为顾非读诗不求甚解,并不知道这句诗的来处。

  红队的四人摄于顾非往日yín威,并不敢如何放肆取笑。顾正却毫无顾忌,对着顾轩笑道:“快让大伯给顾非娶亲。他这是想媳妇了。”顾怀并不多言,只在一旁嗤笑。

  这一起哄不要紧,顾非的脸色竟然一下子绯红。长流刚才见顾非出手果断,神色冷峻,并没想到他其实是个脸皮薄的。她正要另起话题岔开去,不想顾非忽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快步向远处走去。长流见他真恼了,越发觉得好笑,不禁盯着他的背影瞧。却发现顾非走路姿势有些奇怪,深一脚浅一脚的,倒像是带着三分勉qiáng。再定睛一看,他衣袍上竟隐隐泛出血渍。

  长流一时未曾多想便追了过去,拦住顾非道:“方才对不起了。”

  顾非见她追来一开口就道歉,微有些诧异,遂挑眉道:“兵不厌诈。我只以为不才在下并未得罪过殿下,殿下当不至于害我。”他这几年纵横沙场与敌人周旋,已经十分少年老成,但到底心xing尚未成熟,又是第一次面对女孩子,无措之下反倒一开口便带了刺。

  “谁知我却戏弄于你。是也不是?”长流不待他接口,又道:“是我不对。”

  顾轩见她一个女孩子,又是金枝玉叶,竟然如此gān脆连连道歉,暗忖自己身为男儿怎好小jī肚肠,遂真心道:“殿下不必如此。只怪在下粗鄙,不通文墨。”当即便暗下决心,回去要好好在诗词上下功夫,不可再被人耻笑了去。

  长流见他面色稍霁,便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懊恼,那句诗里的梨花与你半点不相gān。”一顿,她才接着诚恳无比地解释道:“公子正值青chūn年少,正是大好一株海棠。”心想:夸你青chūn貌美,总该满意了吧。

  殿下却浑没想到,海棠是被压的……

  顾非倒也没想到压与被压的问题,他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子比作娇花,顿觉一股血气上涌。抬眼见到长流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却又立刻下意识地把目光调向了别处。

  长流哪里知道顾非的纠结,只道已经将人哄得回转,便直入正题道:“你身上可有伤?”

  顾非方才为了救她,qíng急之下运足了内力到腿上奋力一踢,不想却因为用力过猛牵动了旧伤,伤口崩裂流血。此刻听她问起,不由一愣。不过他素来刚硬,并不肯说。

  长流见他抿唇不言,便道:“本宫令你侯在此处,不可移动半步,等我回来。”

  顾非还未及答话,见长流已经奔了出去,遂摇了摇头,只当她是小女孩耍xing子,待要迈步,却又不知为何迟疑了,心下颇为无可奈何,只能依言等她回来。

  长流径自奔到顾轩身前,不及喘气便道:“紫玉膏呢?”

  刚才长流一举一动顾轩都看在眼里,他自然知道长流要紫玉膏gān什么,正迟疑之际,只听长流冷声道:“你方才不肯救我,现在为救了我的人治伤也不肯么?”

  顾轩心中一震,他们俩从小青梅竹马,长流从未对他如此冷言冷语过,更不用说语气里还透着指控的意思。他一时无从辩解,只得取出紫玉膏递给长流。长流道了一声谢,便向顾非跑去。

  顾轩看着她飞奔而去的背影,只觉得心中莫名一空。

  顾非见长流跑得气喘,便道:“末将流这点血不会怎样,殿下实在不必如此。”他自来不擅言辞,虽然心中感激,说出来的话却也是冷冰冰的。

  待长流拿出紫玉膏,顾非看了一眼便冷笑道:“末将贱命一条,这样的珍奇药品不敢也不配用。”

  长流猜到顾非身为庶子享受不到紫玉膏的待遇,却不想他如此倔qiáng,便道:“你懂不懂什么是君臣之道?本宫说你配用就配用。”见他还是不接,又道:“你是想本宫亲自替你上药?”对付这种青chūn期叛逆少年,长流实在没有多少耐心,只能来硬的。

  顾非虽然因为刚才那句诗,隐隐察觉这位公主跟一般的大家闺秀不同,却不想她如此百无禁忌,耳根又不由自主地烧起来,片刻后终于妥协道:“末将遵旨。”

  长流见他走向花林深处,便在外头等着。

  顾非很快便从漫天花雨中走了出来,身上也落了几瓣粉白,使他冷峻的容色不由柔和了几分。

  “你腿上受的是什么伤?”

  “不小心被玳国小贼的流矢she中。”他说得轻描淡写,其实那一箭却十分厉害,是对方用she程最远最qiáng力的弓弩she出的一箭,且箭头用的不是普通的铁,而是一种特殊的钨钢,上面带有尖利的倒刺,倘若qiáng行拔出便会血流如注。林飞飞对顾非如此服帖,就因为是顾非单枪匹马闯入敌方阵中,奋力冲杀才将已经坠马并拼杀至力竭的林飞飞给带了回来,这才捡回的这条命。

  长流知道早在洛轻恒老爹当皇帝的时候两国边境就已经冲突不断,她当年该是怎样地天真才会相信凭她一个和亲 公主便能化gān戈为玉帛。

  “我父皇要是因你踢死马驹向你问罪,你千万不要顶撞他。”长流思及他小小年纪便已在边城保家卫国多年,忍不住对顾非多叮嘱了一句。她深知庆帝在群臣面前其实并无多少权威,却十分爱面子,而且说不定会将在顾涛身上憋着的那口气从顾非身上找回来。

  “嗯。”

  听他答应得gān脆,并未说一些类似“谢殿下提点”之类的废话,长流不禁粲然一笑。

  顾非与长流错开一肩的距离,跟在她身后走着。外人远远看去,却只以为二人并肩而行。顾非耳聪目明,远远便听到随波童稚的声音:“轩哥哥,你怪我吧。是我执意要上场,又拖了你的后腿。眼看我们要输了,qíng急之下才忘了你对我说不要逞qiáng的话。”

  顾非为人一向光明磊落,并不喜听人壁角,便没再去听顾轩如何答话。不经意间转头向长流看去,只见她纤腰上系着串玉的翠色宫绦,柳枝一般压住秋风chuī起的裙裾,显得整儿人格外娇小单薄,却又似新月清晕一般光彩照人。想起方才林飞飞说的话,这位殿下小小年纪却不得皇上宠爱,不由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怜惜。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每个人念的诗都体现了各自的心境,当然被坑的顾非童鞋除外。牛牛说随波不是白莲花,大家看这两章她的表现吧。某猫红楼一把,就不明写了。

  曳撒:古代的一种戎装。短袖或无袖者称袴褶,长袖者称曳撒。

  据说张先在80岁时娶了一个18岁的小妾,兴奋之余作诗一首:

  “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

  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

  苏东坡知道此事后就调侃道: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位张先也是个猛人,活了八十八岁,娶了18岁的小妾之后活了八年,小妾为他生了两男两女。张先一生共有十子两女,年纪最大的大儿子和年纪最小的小女儿相差六十岁。张先死的时候,小妾哭的死去活来,几年之后也郁郁而终。

  “繁华一梦忽chuī散,闭眼细相民犹历。” 《驿舍见古屏画海棠有感》宋 陆游

  《海棠》 北宋——苏轼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满山总粗俗《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 宋代 苏轼

  ☆、兵不厌诈

  顾轩看着长流上了马车,这才跃上马背。顾家其余三人原以为顾轩要送长流回去,并没在意,只是碍于尊卑不好先行一步,便施施然跟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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