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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者长存_夜雪猫猫【完结】(7)

  相传太祖皇帝是铁匠出身,因为自己文化层次不高,自然也就不够尊师重道。一次他经过陶然阁,却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被罚跪,当即教训楼太傅:我的儿子读不读书都照样做皇帝,你怎么能骨头这么轻叫他罚跪。谁知这位楼太傅却是个牛人,当即答道:皇子虽然读不读书都可做皇帝,但书读得好的,就有可能成唐尧与虞舜这样的圣主,不读书的,则有可能成为夏桀与商纣这样的无道昏君,所以责罚太子是在尽自己的为师之道。太祖说不过楼太傅,只能认栽,叫自己的儿子继续跪着。而传说中这位敢跟太祖爷单挑的最佳辩手楼太傅正是楼凤棠的老祖宗。可见楼家隔了这么多代还能出楼凤棠这样权倾朝野的人物,实在是有家学渊源。

  因为庆帝无子,讲经史子集的老师们就开始长期旷课躲懒。如今讲课的却是一位女先生。

  说是上学,不过听些《女诫》之类的老生常谈。

  说来也颇为可笑,一直到长流九岁,庆帝也压根没想起来要让她读书明理这回事,反倒是随波在七岁生日宴上说要上学,长流才搭上了顺风车。庆帝的原话是:“安平一人上学恐不得趣,与长流结伴为好。”敢qíng她就是一陪读的。所幸,柳思萦早年已经开始教导长流读书识字,于诗词歌赋均有涉猎,否则堂堂一国公主到了九岁还是文盲,岂不贻笑大方。

  长流坐在明晃晃的课堂里,觉得自己这买一送一后面那个“一”当得还算愉快。不知是不是柳思岚特意吩咐过,反正女先生从不向她提问,完全是放牛吃糙的架势,却对随波督管甚严。

  随波仰起粉嫩小脸,不解道:“‘古者生女三日,卧之chuáng下,弄之瓦砖……’本宫出生时也是如此么?”

  女先生嘴角抽了抽,道:“公主乃是金枝玉叶,自是与民间不同。”

  班昭所书《女诫》又称《七戒》,包括: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七章。本来只是班家私用教材,结果被京城世家争相传抄,不久之后便风靡全国,乃至流传后世。

  随波问的乃是“卑弱”篇中的第一句。班昭引用《诗经 小雅》中的说法:“生男曰弄璋,生女曰弄瓦。” 就是说生儿子,便当作宝贝疙瘩,放在chuáng上,给他穿上好衣裳,手里拿块玉玩玩;倘若生女儿,那就对不起了,只能抛在地上,丢给她一块纺砖。

  凭你是什么金枝玉叶,到了《女诫》里是不配拿玉的。更不用提后面那些以夫为天、逆来顺受、从一而终的废话。班昭你好歹也是个女文学家、历史学家、兼政治家吧。接替你哥班固撰写《汉书》,独立完成第六志、第七表的是你吧?能让大学者马融在东观藏书阁外心甘qíng愿地跪着,只为了聆听教导的人是你吧?邓太后以女主执政,以师傅之尊参予朝廷机要的人是你吧?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位才女,写出了一篇《女诫》,到底闹哪样啊!?你写了就写了吧,让别人抄来抄去算怎么回事啊,那时候又不会有人付你版税,发行量那么大,一版再版到底为毛线啊?掀桌!

  长流前世读这些只觉得天经地义。如今再看,只想站到整个皇宫的最高处放声大喊一句:“你哥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前一章关于招财的人设改了。

  猫无论写什么,下笔的时候还好,可是写完再回头看,却总是想笔名自杀。

  没留言,写文木有激qíng啊。

  ☆、贺寿

  随波寿辰那日,长流以还未除服,恐冲撞了为由,向庆帝告假。请假条却被柳思岚给挡了回来,理由是集体活动,重在参与。

  于是长流在当日换上了一身浅绿色的宫衫,随楼书倚一同前去充当临时演员。

  虽则长流已经迁出了凤箫宫,柳思岚正位中宫之后却并不打算搬进去,而是另行择了一块地修建宫室。新宫就在原先的“梨花海”。

  “梨花海”顾名思义,种有梨花万树,花开似海。彼时柳思萦刚刚入宫,得了帝王宠爱,不过说了一句“平生最喜梨花”,一夜之间,“福海”前便种满了梨花,素雪一般漫到天边去。如今柳思岚同样得了帝宠,一夜之间,万树梨花被连根拔起,其上堆沙垒石,不日便会砌成巍巍宫阙。

  br/> 长流看着不远处沙石飞扬,不禁暗叹:帝王之爱如同幻海浮沙,或可得一时之宠,却不可享一世之qíng。

  她记得小时候曾经见过母后以“梨花海”为景画的一幅画。如镜般的水面映照出大片大片似云朵一般的梨花,上面题了一首七律: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瑟禁烟中。

  鱼书yù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那时长流才五岁,尚不解诗中深意。如今想来这鱼书难寄之人便是顾涛,隔绝二人的不是山长水阔,而是似海宫门。“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一句写的并不是一望无际的“福海”,而是柳思萦未嫁之时在家中的院落和池塘。一别经年,当年柳思萦题诗之时,二人已各有儿女,现如今更是天人永隔。怪不得她画的是水中花海,想来这段qíng便是应了那四个字——“镜花水月”。

  如此这般一路胡思乱想,很快便到了柳思岚现居的“栖霞宫”。

  “栖霞宫”朱门红墙斗拱巍峨,远远看去如同栖息人间的一道万丈霞光。

  时值深秋,虽时刻有宫人清扫,通往正殿的百级汉白玉台阶上亦不免落了几枚红叶。每每风过,便有跟长流巴掌差不多大小的几脉素红打着旋飘下来,将其上的一层清霜染到衣襟上,凉意沁怀。

  长流跟楼书倚的品级均高过前来贺寿的后宫众嫔妃和外命妇,是以二人拾级而上,一众女子尽皆避让缓行。

  入得正殿,里头已然云鬓齐聚。一gān嫔妃借着此番机会尽皆脱去素服重着华裳。鸟shòu花枝形状的各色步摇,晶莹辉耀簪于发上,直晃得长流眼疼。

  长流的原计划是当一块称职的布景板,把存在感降到最低。谁知天不遂人愿,该逃的该避的跟前世一样,都逃不开也避不过。

  她觉得一定是自己刚才跨过门槛的方式不对,难道应该先抬左腿?不然以她最近深居简出的低出镜率,一出场绝对不该有现在这样万众瞩目的待遇。好几个嫔妃的动作都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先向长流瞥一眼,再挪开视线微微一笑,末了还用宫扇yù盖弥彰地挡一挡下颌。长流深知,这种笑法除了具有宫廷特色的风qíng万种之外,还代表有好戏可看。

  柳思岚正亲热地拉着一个身着金绣云肩大杂花霞帔,金珠翠妆饰,相貌端丽的妇人说话,仿佛并未看到长流与楼书倚二人yù上前行礼。

  又说了两句,柳思岚才转过头笑道:“这可真是巧了。你不必退,受她一礼也是应当的。”按品级,长流尚且排在楼书倚之前,自然第一个上前,这个“她”是谁,不言自明。

  孟颜秋却道:“娘娘说笑了,臣妾领受不起。”她边说边站起来退于一旁。

  长流向柳思岚行了礼,却感到芒刺在背。方才这二人一来一回轻飘飘两句话就将什么都说尽了。长流与顾轩有婚约在身,即便她贵为公主,将来也必然要敬孟颜秋一杯媳妇茶。但那是将来的事,万万没有此刻便由长流向孟颜秋行礼的道理。柳思岚这么说只怕是在试探孟颜秋对这桩婚事的态度。而孟颜秋更是一语双关,表面上说此举于礼不合,实则态度已然十分明确。

  对qíng人的女儿那叫爱屋及乌,对qíng敌的女儿那叫新仇旧恨。于顾涛而言,长流是柳思萦的女儿,配给自己的儿子未尝没有了却一桩遗憾的心思。说不得看到长流还会回忆一下自己的青葱岁月,感慨万千一番。于他的夫人孟颜秋,长流自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祸害。当妈的勾引了自己丈夫还不够,女儿也要来cha一脚,拐带自己的儿子。何况柳思萦已然香消玉殒,成了永远的明月光、朱砂痣,孟颜秋这粒沾了蚊子血的白米饭,看见长流难免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正是婆媳相见,分外眼红。

  柳思岚头上的龙凤珠翠冠颤了颤,显然对试探的结果很满意,对起身的长流亦难得地和颜悦色起来。

  楼书倚上前恭顺行礼。柳思岚微抬了抬手,大红衣袖上的织金龙凤纹轻展而开,慢声道:“行了,你退下吧。”前头朝堂上楼家与柳家已经势同水火,再加上收养长流这件事,柳思岚对楼书倚连敷衍也懒得再做表面功夫。

  这时候只听哗啦啦一阵轻响,水晶帘子被两名宫女撩开,接着又闻环佩之声。一名头戴九翚四凤冠的紫衫少女从后堂款款走出,动静之间翩若轻云出岫。两条缀着珍珠的云朵状绫绢掩鬓从冠沿两侧垂落及肩,衬着丹唇素齿,如水明眸,越发显得她小小年纪已有倾城之姿。

  柳思岚笑道:“安平快来,让母后好好看看。”祭告仪式虽未行,凤印却已经到了柳思岚手中。她这个皇后终于可以当得名正言顺。

  随波依言盈盈上前。

  孟颜秋方要拜见随波,就被柳思岚一把拉住,笑道:“陛下宠爱,她这么个小人儿就要做寿,倘若再叫你这个长辈拜见,只怕反倒折了寿数。”

  最后四个字非同小可,孟颜秋自然拜不下去。她见机极快,忙笑着从腕上退下一枚冰底飘阳绿的极品玉镯来,道:“公主富贵已极,定然什么都不缺。这枚镯子乃是顾家祖传,聊表心意。”孟氏作为顾家当家主母,将贴身的祖传之物送给一位闺阁小姐,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何况正经寿礼已经在礼单上了,哪里需要当众再送别的。人人瞧在眼中,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柳思岚笑道:“多谢夫人美意。”

  长流险些就要笑出声来,这两个女人谈判效率真高,孟氏果然是来拆CP的。如今再世为人,顾轩在长流眼中就像出墙去的狗尾巴糙、被人咬过一口的梨,爱谁拔去谁拔去,能丢多远丢多远,她正求之不得。只是如此一来,她本人接收的“同qíng怜悯”的目光未免太多了些,委实与她保持低调的初衷背道而驰。长流前世虽然才十岁,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宴会中途便不顾礼节qiáng行早退,无形之中又白白落下个不知进退的名声。这样的羞rǔ不要说她贵为公主,就是普通人家定了婚约的女孩儿也极难承受得住。长流还记得自己那天回到凤箫宫凄凄哀哀地对月痛哭了一整夜。

  楼书倚与长流一道落座,隔着杯盏暗中窥见她神色平静,不禁心道:她小小年纪,当面受人这般羞rǔ,却也沉得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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