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蹉跎曲_绯寒樱【完结】(28)

  他一滞,我又补充道:“嗯,就用上次我喂你的法子。”我笑眯眯地望着他,希望能在他脸上瞧出点什么:他越是固守那些礼教,我就越是想逗一逗他。他垂下眼,面上却依旧瞧不出任何表qíng:“好。”我偷偷乐了:呵,看你怎么办,什么正人君子,还不是对个姑娘又搂又抱、又亲又摸的,白白占了那么久的便宜,传出去你的名声还不尽毁?他撕下一小条ròu递到我嘴边,我张口咬了,舌尖顺势在他指上一划,他急忙缩回手,眼帘已是越垂越低,我心中正乐得要命,见他踌躇半晌总算又伸手过来,便一口含住,贝齿轻咬,微微吮着他略有些粗糙的指腹,一边偷眼打量他。他依然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手指在我口中逗留的时间却越来越长、越来越久,每一回总要兜兜转转良久才缩回,再又撕了小块ròu递过来。渐渐地,我将他的食指含了大半,舌尖如水中嬉戏的小鱼,悠悠打着转儿,眼见他长睫不住轻颤起来,喉头也频频起落,我猛然一退,憋不住笑出声来。

  他瞬间便睁开眼,见我这般模样,眉头微微蹙起,却耐心地等我笑完才问道:“姑娘因何发笑?”他不问则已,一问我更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面色渐渐凝重,眸光一闪,自嘲道:“在下这副样子很好笑么?”我乐得险些倒在地上,说话都有些不稳了:“看堂堂盟主这般模样,怎不令人发笑,哈哈哈……”我指着他乐不可支,“方才,方才我都吃完了,你还伸手在我嘴里,难道是要我吃你的指头?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他终于凝眸望我,却一直默然,眼中波澜不惊,如一汪静谧的死水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我想气气他,便道:“我本想看看盟主大人与别的男子有何不同,却发现……”他眼中光华隐隐缭绕,似有别样的qíng绪:“哦?发现了什么?”我凑近,勾起嘴角一字一句道:“发现……也不过如此,甚至……还多有不如!”

  他低头锁住我的眼,幽深的寒潭无波无痕,良久之后,他嘴边似有隐约笑意:“多有不如是吗?可为何姑娘还乐此不疲呢?”我斜睨道:“戏弄盟主岂非是人生一大乐事?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为何不抓住?”

  “只是戏弄么?”他又问,我不置可否,只轻轻哼了声,高扬了下巴瞪视他。

  “我在姑娘眼里是什么?难道是玩物不成?”许久之后,他终于出了声,可那嗓音暗哑而颤抖,似已无法承受。我耸耸肩:“我可没这样说,都是你自己说的。”他似不甘心,又问道:“那之前的……种种,也只是戏弄于我吗?”他撑起身子凑近,我有些心慌地躲开:“那当然,不然你以为会是什么!”我满不在乎地大声说话,仿佛这样才不会慌乱,才能压制住心头点点上涌的悔意。望见他眼中层层涌动的làng涛,我深吸口气狠下心道:“我最讨厌男人自以为是,难道我摸摸你亲亲你,便是喜欢你了么?还敢提什么娶我,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ròu,痴心妄想啊!”

  他闻言跌坐回去,身子微微轻晃,眸光竟有些涣散:“痴心妄想?我真的……是痴心妄想么……”我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不可徒托空言,别太好高骛远了!我觉得呢,找个死了丈夫的寡妇,最好再带个孩子的,倒是挺配你的!”我都不知自己怎会说出这样狠毒的话,仿佛不这样说,我便会不得安宁,我便是愧对于寒!可,可他呢?我咬着牙盯了他的脸直瞧,他仓促一笑,却是苦涩得叫人不忍再看:“多承姑娘指点……”

  他依旧是好脾气,没有朝我发火,可我的心里却如野火燎原一般灼热无比,竟然,竟然有种想逃的冲动!我死命攥了拳头稳住心神:我没有错,没有错!他怎能有那样的肖想,绝对不可以的!

  如此一想,我自觉心肠又硬了几分:若不打消他的念头,那今后该怎么办,所以别怪我说狠话!

  抬眼瞧他,只见点点星光映在眸中,竟是那样凄苦而无奈,他幽幽的嗓音似寂寞旅人孤苦的低吟:“姑娘心里……半点都没有我么?那,那为何……还关心我?”我一掐大腿,轻声叱道:“哼,本姑娘看你可怜,就随便说几句软话,那也能叫关心?若论喜欢,那更是半点都谈不上!”他艰难地点头,一双眸子死死盯了我,仿佛在寻找那最后的一丝慰藉:“那,为何……还与我缠绵?”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不由怒目而视:“本姑娘喜欢怎样就怎样,chuī皱一池chūn水,gān卿何事!”一下子,他眼中的qíng绪仿佛再也支持不住,如cháo水般倾泻而出,又似苍茫危山上滚滚涌动的十里云雾,顷刻间便席卷了整个天地。他嘴角一勾,带出一抹惨笑:“怎么做……都不成么?”

  我不由蹙起眉头:做什么?未及深思,便听见他嘶声大笑起来:“今日才知,我杨严尘是个多么可怜而又可笑的傻子!却为何要到今天,要到此刻,才明白……”他的笑声如凄凄山风回dàng在冰冷的峡谷间,透着锥心噬骨的寒意,仿佛独láng在悬崖绝壁间的嘶叫,仿佛孤雁在漠漠长空中的悲鸣,我的心竟是一阵猛缩,微微撇开头阖上眼,却怎么也挡不住那凄楚的笑声不断撕扯着我的心,仿佛秋之悲凉,冬之肃杀,一如寒雪覆盖下的茫茫天地,无一线生机可觅,叫人不忍旁顾,也不忍再听,那是怎样一副苍凉的景象啊,是无望的悲戚,是心死的哀伤,是qíng衷难诉的怆痛,是生无可欢的绝望……我紧咬着下唇,见他这副模样,我心中的悔意便一脉脉上涌:是我话说得太狠了,都怪我!可,可虽说伤了他的自尊,但似乎也不该是这么大的反应吧,他,不该是宠rǔ不惊的人么?一时间我心乱如麻,踌躇了半晌还是问出了口:“你,你这是怎么了?我方才说的,你尽可别放在心上。”

  谁知他竟笑得更是大声,到后来竟然猛咳起来,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骇得我以为他快不行了,我心中焦躁不安,却有些怕他这副模样,只躲在一旁不敢上前。他终于撑不住俯下身子,十指深深cha入土中狠命揪着。我裹紧了风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他有什么闪失,却见他身子猛烈起伏几下突然一倾,朝侧倒下,再不动弹,胸前那坚实的泥地上赫然是一滩鲜血。我倒吸了口气:他,他的身子还未复原,可也不至严重到要吐血吧!难道早上那一掌竟真将他打伤了?我揪着衣衫瞧了他半晌,却未见有任何动静,他就那样静静地倒在地上,白衣铺呈于地,本是星辉熠熠的一个人,眼下,却再无桃李之色!我不由伤感起来,再是繁花缤纷,再是芳菲明艳,却怎么也耐不过寒霜冰雪,所有娇红柔绿都摇摇坠落衰败成泥,那一身的光华转瞬间便褪尽了,这留下的只是躯壳,仿佛没有了半点生气……瞧着瞧着,我的心竟有些微微的疼:他,他本是那样雅致的人,眼若繁星,笑似秋水,真真是个君子,却被我胡乱说的几句话伤得那样深,这怎不叫我心存愧疚呢?我咬着牙凝神在他脸上,那黑发纠结,凌乱地搭在胸前,有一簇还滴着血!我心头立时揪了起来,却重重摇了摇头:谁叫你想娶我呢,这世上还没有几个人敢说这样的话,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我见他半天没有动静,便试探着唤了几声:“喂,喂,你怎么了?”他依旧沉睡如万年冰山,我便起身一步一顿来到他身边,蹲下身子摇摇他的胳膊:“喂,杨严尘,醒醒啊!”他仍是没有反应,手下触感竟是那般冰冷!我顿然心慌起来,急忙伸手至他鼻下,还好!尚有气息,我舒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真是的,差点吓死我了!我想了又想,还是不忍就那样看着,便将他的身子扶正,刚在石壁上靠好,谁知又缓缓倒了下去,重复几次,依然是如此qíng致,我只得坐到他身边,将他的头靠上我的肩,又拢了风氅在他胸前环紧。他的身子冰冷得不似活人,我紧紧环住他,希望能将他暖热。他似乎无知无觉,可手中却死死攥着什么,我怎么掰他的手指都掰不开,只好作罢:也不知什么好东西,竟要抓得这样紧。

  我将他的黑发拢至身后,扶着他的脸贴上我的肩窝,却见他眉头紧蹙,似乎凝着深浓的忧伤和无边的愁绪。我一手在他脸上轻抚,一手揽在他腰间:真想不到,我叶小桐也有抱着个男人的时候!话虽如此,我又紧了紧手,下颚轻蹭他的额头,心中却无一丝一毫的不悦。大约一个时辰后,他悠悠转醒,却是目光清冷,一把推开我,独自坐到一旁,似乎还是对我颇有芥蒂,见他那副生人勿近的表qíng,我又有些忿忿:本姑娘看你可怜,你竟然不识好人心,我那般对你,你还生的什么气!哼,才懒得管你呢!看他的样子似乎恢复了,我略略放下心来,只见他微仰着头靠在石壁上,眼眸紧闭,双唇被咬得血红一片,我瞧着瞧着心头直痒,不免又想起早先那令人心醉神迷的一幕。于是我缓缓挪动身子靠至他身边,刚想凑上去,谁知他倏地睁大眼向侧猛地一退:“姑娘还有何事?”

  我眯起眼颇有不耐:“本姑娘有那么怕人么?竟吓得你就这么躲开了!”

  他撇开脸,似乎疲惫不已,我却是个没脸没皮的人,拇指探上他的下唇放肆地来回轻抚:“我想要……这个!”他又是扭开脸冷冷说道:“姑娘怎能如此,这岂是寻常男女该做的!”我一把勾了他的脖子,将他的脸硬生生转过来:“怎么不行?我记得某人早上可也做了同样的事,当时可不是这副表qíng!”我最恨装腔作势之人,明明跟我一样乐在其中,却还要装出一副圣人的清高样!他重又闭眼,微摇了摇头:“早上的事,还请姑娘忘了吧。姑娘不是有心爱之人么,何不找他做这等私密之事?”我轻哼道:“他若不是不在近旁,我又怎会找上你!”他闻言竟轻笑出声,一双眸子却依然死死闭着:“他不在身边,是否找哪个男人都无所谓?”

  我好生败兴,便没好气道:“是啊是啊,你若不是还有这张嘴可瞧,真是掉进河里也没人理!”

  他听了缓缓点头:“姑娘所说真是金玉良言,人比人,真是能比死人啊!”他语调悲凉,一字一句道来,唇边的那丝笑已然撑不住了。我怒道:“别废话了,到底肯不肯?”他又是一颤,抬手扯下我的胳膊,起身朝dòng外走去,外头寒风正急,chuī起他宽大的长衫,他竟晃了三晃,才勉qiáng扶了石壁站稳。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dòng口,只得撅了嘴将一根树枝狠狠折成两截:哼,本姑娘找男人何时需征得人同意了,偏偏他一身臭毛病,这些白道的人可真是不好惹。谁又能知道自己明天还能不能见到初生的朝阳,及时行乐又有何错?我将断枝猛丢于地,心中的怨恨油然而生:你们一个个道貌岸然,嘴里讲着江湖大义、道德礼数,我才不管那么多呢!什么家国安康、江湖大统,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我的每一天都不悔!只因你们的人生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我呢,我活着却并非为了自己。哈,原以为守着寒便能安宁一辈子,可谁料事事皆不如意。这样得过且过已经好多年了,原来还有寒,我尚能暂时忘却那些事,可连他也狠心离开了我!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没了,什么都没了……我呆呆坐了良久,直到火堆渐熄渐灭,我才清醒过来,忙添了gān糙进去,他却迟迟不回,我心中不免焦急起来。扭头瞧见身边是他换下的长衫,我拾起展开一看,那斑斑血迹早已gān了,料想反正也洗不gān净,上面又是道道剑痕,不如丢了的好。可刚一放下手,瞥见那上面片片深浓心中竟是微微轻颤:若不是为了我,他也不致受伤,若不是我伤了他的心,他也不致愤而离去,我,我真的不该说那些话么?我将他的衣衫捏在手里,又凑到鼻间深深一吸,有丝丝血腥之气,还有那清雅的药香缭绕不绝,我犹豫了好久才仔细折好塞进包袱里。我也不知为何要如此,也许是为了那雅润清宁的馥香,或者,更是为了那令人心痛的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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