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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_卿妃【完结】(123)

  我郁结地抓起一把雪,狠狠地搓着手。虽冰寒入骨,却洗尽了指间的血迹。我看着地上淡红的雪水,转眸看向那少年。他站在几步之外,瞥眼看向远处,没有丝毫好奇。

  是个聪明人,我再次暗赞。

  他看起来和我一般高,紫色的锦袍显得分外合身,衬得整个人越发的娇美了。那眉宇间的秀色有点眼熟,又有点眼生。

  “你多大了?”我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跟在我身后,柔顺地应答:“过了年就十四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心头对烈侯和那姓朱的恼恨又多了一分。

  “是哪儿人啊。”我背着手,捡着厚实的雪地踩去,吱吱轻响让我不禁想起云遥那日,那时我和修远也是这样踏雪而行啊。

  “贱奴不知。”

  心头的甜蜜霎时消散,我回头看向那少年:“不知?”

  他艳容冷冷,回的gān净:“是,贱奴从小就在娼馆长大,不知生地,更不知父母。”

  我蓦然地看着他:“你想的吧。”

  “嗯?”jīng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冷面以外的表qíng,很可爱。

  “其实你很想自己的爹娘,即便被抛弃了,还是很想。”我仰首看向长空,雪花洋洋洒洒,一片接一片地落在我的眼睫上,雾蒙蒙地模糊了视线,“也许,你并没有被抛弃,只是他们早已不在人间罢了。”

  “贱奴早就不想了。”一声冷哼,“想他们有什么好?”

  我虽捉住他眼底的伤,却没有戳破,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在雪地里走着,各怀心事。

  “丰大人!”何猛的大嗓门震落了枝丫上的雪,一堆凉凉的砸向我的额面,“您怎么进了内院!”他大熊似的奔来,“哎呀,要被人发现可就糟了!哎,他是谁?”

  “是人啊。”我径直走着,头也不回,“怎么?看傻了?嗯,的确是个很美丽的人啊。”

  “这……这……这……”

  平时只知道他口拙,却不知道他还结巴。

  “大人。”

  我转身看向那个名唤艳秋的美丽少年,他松开身上的长袍,露出残破的衣裳。“多谢大人出手相救。”

  怎么又跪下了?我穿上锦袍,束好腰带,倾身将他扶起:“地上凉,跪不得。”

  墨色的媚瞳闪过点点光华,只一瞬便觉得他妖美非常。

  我狠了狠心,转身而去:“保重。”

  我特地等着有人经过才与你分别,这其中的蹊跷你该懂吧。我不是个好人,你别那样瞧我,我不配,不配啊。

  “大人!大人!”没几步,何猛就追了上来,“你和他,你和他……”

  我瞪了他一眼。

  “当然……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头摇得像拨làng鼓。

  “娄敬,你怎么出来了?”

  “喜宴要开始了,下官见大人不在,就出来寻大人了。”

  “喜宴啊……”

  ……

  至少目前很安全,我缩在角落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三殿下的演技真是一流,瞧他眉梢带笑地敬着酒,哪里看得出是……“刚刚丧偶的鳏夫么?”

  耳边一声轻喟让我不禁呆楞,这人是妖怪吧,竟能猜透我的心思。

  “卿卿,你的眼神太直白了。”桃花目qíng转,尽显迷离风qíng,“怪不得今天三哥笑得有点多,哼,原来是故作姿态、yù盖弥彰~”

  “允之。”我紧张地看了看周围,“你别太嚣张了,小心隔墙有耳。”真后悔刚才全告诉他了。

  微凉的指间自我的唇角划过,我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他笑得很无辜,俊瞳瞟了瞟四周:“这儿的人都等着巴结我三哥呢,哪儿有人盯着咱俩。”

  那七宝呢?我警惕回望,却只见六幺缠着他喝酒划拳好不开心。

  心跳稍稍平缓,拖允之下水果然好啊,这下可有靠山了。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我哥哥怎么突然回来了?”哥哥虽然不说,但我还是瞧出了端倪,武将没有王令怎能擅离大营进京?

  “嗯,这半个月你长进不少啊~”他似笑非笑地睇来,“前日上官司马参了竹肃一本。”

  “上官密?”我看向主桌,那老匹夫正和三殿下的幕僚把酒言欢,“他不是七殿下的人么,怎么?”

  “哼,七哥养了头白眼láng啊。”允之自斟自饮,“上官氏现在很得翼王宠爱,老家伙翅膀也跟着硬起来了。”

  怪不得他舍了那边的喜宴到这里来套jiāoqíng,原来是想脚踏两条船啊。

  “他参什么本?哥哥得罪他了么?”

  “卿卿,你知道备所为何被称为上阁肥地么?”

  我迷惑地看着他:“为何?”

  “军队里大到招兵买马,小到穿衣磨袜,哪一样不是备所说了算?”允之蘸了点酒在桌上写写画画,“朝廷给士兵拨的安家费是每人每年二两,军饷是每人每月十吊,遇到战事紧张的年头还有额外军贴,而实际上军士却拿不到这么多。”他懒懒地抬眸,笑得很浅,“你说少了的银子都进了谁的腰包?”

  自然是……我暗叹一声:“王上不管么?”

  “这些是人尽皆知的惯例,父王即使知道也不会cha手,不贪一点能叫官么?”

  我怒挑眉:“那关我哥哥什么事?”

  “呵呵~”允之眼中抹过异采,“助荆一战韩家军折损三万,此次备所招了五万新兵,你猜竹肃留下几人?”

  我白了他一眼:“自然是三万。”

  “五千。”

  我盯着他看了好久,确定他眸子里没有半丝玩笑,这才嚅嚅开口:“五千?”

  “想进韩家军可是比考科举还要难啊。”他勾起唇角,露出满满自信,“要不然在成原死战中面对数倍于自己的qiáng敌,竹肃的手下怎会没有一个逃兵?”

  《孙子兵法》有“六如真言”: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yīn,动如雷震。

  其中后两如说的是将帅,而前四如说的则是士兵。达“六如”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天兵也!哥哥不仅善军事,而且善练兵。

  “如此一来踢走了四万五千人,备所这回可是亏大了。”

  我满心自豪地看向不远处的哥哥,真是丰神俊朗、气宇不凡。试问,月箫一出,谁与争锋!

  “真傻~”

  不理,继续得意。

  “笑得真傻~”

  怒目横向身侧,允之支手托腮,定定地看着我:“你要再笑下去,竹肃怕是要被人添入你的猎艳名单了。”

  “你胡扯什么?”今天怎么一个个都话中带话,我究竟错过了什么?

  “哼。”他眸色遽冷,夹起一筷子酸菜,“吃。”

  “我不食酸。”

  他笑得很惬意,继续往我碗里堆菜:“这几天你吃的不是很好?”

  什么?这几天阿律给我上的不是酸萝卜就是酸白菜,酸的我牙疼、胃疼、头疼,原以为是账上没钱只能节衣缩食,没想到,没想到……“是你搞的鬼!”我颤抖着,恨不得一掌扇飞他。

  他黑瞳骤沉,极慢极慢地倾向我:“你既然有胆子寻欢,还怕挨不住酸?”

  “什么寻欢!”我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啧啧,瞧瞧,瞧瞧。”酒气扑鼻而来,“小qíng人吵架了?”

  “三殿下。”我心下一沉,连忙站起。

  “三哥。”允之堂而皇之地揽上我的腰,恨得我牙痒痒却不敢乱动。

  “弟弟恭祝三哥新婚大吉,心想事成。”

  三殿下脸上闪过一抹铁青,厉目刺向我:“九弟,哥哥在这谢你‘吉言’了。”他随意地碰了碰允之的酒盏,仰头饮尽。

  “丰侍郎。”他递出酒杯,随侍的内官连忙斟酒,“今日迎娶送嫁,你尽、心、尽、力。”他一字一字地蹦出,眸中闪着冷光,“可谓功劳不小啊。”

  “云卿身负王命,这些都是分内之事,殿下……”

  “哎?”他状似薄醉地挥了挥手,“今儿是本侯的好日子,可不准打官腔,来来来,丰侍郎陪我喝上三杯。”

  不由分说,杯盏中被满上香醪。

  我看着杯中微晃的酒水,假笑一声:“就因为是好日子,殿下才更不可多饮啊。”

  。“哦?”三殿下鹰目半掩,笑意未达眼底

  “殿下陪咱们这些爷们儿闹个什么劲。”我陪着笑,陪着小心,调侃道,“侯妃还等着呢,殿下可不能喝多了,可要好好享受这dòng房花烛夜啊。”

  “丰侍郎真是考虑周到啊。”他转了转手中的酒盏,“那……”

  那?我心弦一紧,浮起不祥预感。

  “那就请丰侍郎陪我喝完这三杯。”他鹰目she出jīng光,“三盏之后本侯就去陪我那娇滴滴的新娘。”

  他抬起手臂,唇畔的笑越绽越大。

  “叮!”瓷杯相碰的乐音传入耳际。

  指间凉凉的,是泼洒出的醇酒。

  三殿下挑了挑眉,仰首饮尽这第一杯:“丰侍郎。”

  心中寒凉,终是逃不过么?

  我噙着苦笑,慢慢举盏、颔首、拢袖。

  这盏是味若醍醐馨香透,还是苦似huáng连胜毒鸠?

  感叹咨嗟,只能共饮三杯。

  我仰头、闭眼,唇角触上青瓷的刹那,手中骤然空空。

  “这酒,就让我陪哥哥喝吧。”

  宽袍闪过,定睛时却见允之红唇润润,嘴角弯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你……”我猛地扯住他的衣袖,喉头像是被异物堵住,发不出声。

  他笑睨我一眼,潇洒地举臂:“满上。”

  允……之……

  我伸手yù夺,却被他反手握住。

  那瞳眸带着笑,浮散了以往的迷雾,清澈如泉,缓流在我心底。

  那一刻,我不禁哽咽。

  “你!”三殿下压抑的声音飘来,“算了!”他挤出虚伪的笑,“各位慢慢吃,本侯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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