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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_卿妃【完结】(152)

  “没错。”我拆下束冠,用gān布擦着淋湿的长发他呆楞地晃着手:“所以你就要艳秋临摹出这封信,盖上假冒的印章,然后……”

  “然后我们只要坐山观虎斗即可。”我微微倾身,发间的水滴顺势滑落,“最后看完此信还能活命的只你我三人,阿律你怕什么?”

  “……”阿律清澈的瞳仁映出我自信满满的笑。

  “古琴台那晚你说我是空手套白láng,你的确没说错。可是你想过没,只要那两匹láng认为我没有空着手,那么想要套住他们也不是不可能啊。”

  “大……人……”

  雨是云的影,夜是月的心qíng。

  二月凉风晚来急,一阵残冬的影淋湿了早chūn的心qíng。

  ……

  chūn山含笑,碧水堪染,桃花嫣然笑东风。

  二月二,龙抬头,这一日huáng道二十八宿之青龙东宫显世,角宿平出于地,是为踏青赏景、乞愿丰年的好日子。

  “使臣。”

  我停下脚步冷眼望去,牧伯府家宰钱平微微一揖:“再往前走就出街了。”

  “哦?”我向前慢移,“本官倒想瞧瞧庆州的风俗民qíng啊。”

  钱平向两侧一眈,隐身于闹市的牧伯护院霎时窜出。

  “使臣,这chūn龙节乃神鲲民俗,无非就是妇回娘家、农引田龙、书院授徒这些个琐事,天下皆同有何好看?”钱平端着笑,嘴角扯的颇高,“再说了出了酉街可就不安全了,使臣莫要辜负了我家大人的一番苦心啊。”

  一番微雨一番晴,昨夜的chūn雨洗净长空。澄澈的苍穹下chūn色初染,清风绿漫了柳色,更绿漫了chūn光。可,如此融融的意蕴却难沁心房。

  我看着他许久,半晌退后脚步:“那就多谢牧伯苦心了。”

  “使臣明白就好。”钱平笑道。

  我微颔首,转身回去。

  阿律贴在身侧,轻语道:“那钱侗唱的是哪出?前几天还殷勤招待,现在却把我们当贼来防,有病。”

  我没搭腔,一转身走向路边的面摊。

  “chūn龙节吃龙须面嘞!”摊主大声吆喝,面团在案板上有力地敲击着,“一根不断入口中,做买卖的生意兴隆,靠天收的全成富农,快出阁的定得良人,苦读书的必能高中!不吃不知道,一吃好运到,这位少爷来一碗龙须面?”

  我看着那块明显掺着杂粮的面团,不禁拢起眉头:“一碗多少钱?”

  “淋了ròu卤的二十五钱,白面十五钱。”

  这么贵?在云都二十五钱可以吃两碗牛ròu面了,看来西南四州的粮qíng比我先前所见还要糟糕。这里地势平坦、水源充沛,与我们韩氏族地并称天下粮仓,如今南人却吃不起白面,看来不止是钱氏贪糜这么简单。

  “这位少爷?”面摊老板又问,“要吃么?”

  我微敛神,撩袍坐下:“来……”回头看了看钱平,“家宰要吃么?”

  他鄙夷地看着沸水中的huáng面,讪笑道:“早上吃多了,使臣请慢用。”

  “来三碗ròu卤面。”我拖开板凳让阿律和艳秋坐下。

  “啧,汾城人真寒酸。”阿律望着来往路人轻叹,“这些妇人回娘家还穿着补丁衣,这要在云都可都没脸出门呢。”

  我顺着目光看去,街上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们衣裙带点土色,她们夹着包袱好似在遮掩着什么。摩肩接踵中偶尔一偏身,包袱下露出一两块补丁,让人颇有些尴尬。

  “几位爷是青国人?”摊老板下了面。

  “是啊。”阿律随口应着。

  “怪不得。”老板盖上锅盖,走过来闲聊,“二月二回娘家,哪个女人不想穿的好些,带回点值钱的东西孝敬父母?”

  “你是说……”阿律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这是她们最好的衣衫了。”艳秋平静接声。

  老板叹了口气,将掌中的面粉小心地掸进袋子,不làng费分毫:“幽王还在的时候,汾城虽然也不太平,可日子却比现在要好数倍。那时我家婆娘回门都穿的体体面面,jī鸭也是不会少的。昨儿她在家里找了好久的衣服,没有一件不带补丁的。今早天不亮就出门了,不说我也明白,她是怕娘家那边的邻居看见,想趁黑回去。”

  “小的时候听说前幽豪奢,经常将发霉发烂的陈年谷梁倒入酹河,酹河的水也就有了酒味,因此又被称为酒江。”阿律叹了又叹,“没想到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老板将煮好的卤面放在桌上,擦了擦手:“其实庄稼还是那么多庄稼,只不过赋税涨了几十成,农户没了余粮、小民们吃不起细粮,也就这样了。”

  我慢悠悠地拿起筷子,chuī了chuī碗中的白雾:“照你这么说其实四州的官粮是不降反升咯。”

  “是啊。”

  “可我们沿途并没看到新建的官仓。”我瞥向在玉石店里讲价的钱平。

  “哼,那些粮全去喂了狗。”面老板忿忿道。

  “狗?”艳秋含着面喃喃自语。

  老板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倾身俯来:“雍狗!咱们变成这样不都是雍狗害的?他们不仅害死了韩大将军,亡了幽国,还抢粮食。钱家人一个个都是软骨头,将上好米面供奉给明王,我们却只能吃粗粮!”

  是这样啊,西南四州已成明王的粮仓。

  “现在雍狗窝里斗,钱家拿咱们当赌本,全下注到了明王身上。前些天打西边来了些逃难的,他们说明王已被王师围住,迟早玩完儿!”老板狠狠地擦着桌子,面色微僵,“若真如此,四州怕会与之同亡啊,就连这样的苦日子,咱们都过不上了。”

  我垂眸看着碗中淡淡的ròu卤,嘴角微微翘起。怪不得钱侗对我突然冷淡下来,原是得到了战况,以为雍王胜利在望了。他将青国当成备用,随时可以舍弃,而我现在可谓命悬一线。

  似断非断的龙须面好似当下的qíng境,我悠哉游哉用筷子绕起细面,一口吃下。

  “没断!恭喜恭喜,心想事成!”老板兴奋地叫道。

  不待我应声,就只听得街口处一阵马蹄声,行人仓皇逃窜。

  “避让!避让!”镶金宝车徐徐而来,所经之处马鞭肆扬。

  “是无双夫人!”老板匆匆收起面摊。

  “无双夫人?”阿律拉住老板急问,“那是谁?”

  “她是重金侯的长女钱芙蓉!无双夫人出街巡游,汾城男子莫不心惊。只因她寡居后行为放làng,养在府中的面首不下百人,但凡俊点的男人都难逃魔掌啊。”面老板甩着衣袖,想要挣开阿律的拉扯,“放开小人吧,小人可不想被她当街掳去啊!”

  阿律猛地松开手,嘴角抽动:“这是哪儿来的自信啊……”

  “请大人也避一避吧。”艳秋紧张地看着渐近的宝车。

  我喝下一口面汤,舔了舔嘴唇:“果然是心想事成啊。”

  “嗯?”两人不解哼声。

  “正愁搭不上钱乔致,就来了一个钱芙蓉。”我走到街边的桃树下,摘下一朵粉花放在鼻尖轻嗅,“怎能放过?”

  车夫扬起的鞭风打落一树花雨,车幔半掩露出一双微亮的眼睛。

  桃花厉乱轻薄了chūn色,长发如丝飘动,我微微转眸,于青黛浅红中溢出淡笑。

  那双眼陡然失神,街上不复喧闹。我平伸五指,任那朵桃花乘风而去,任花雨染香了飞舞的宽袍。

  一、二、三,我闲庭信步地向前走着。

  “来人啊!”身后一声怪响马车骤停,一个女声微颤尖叫,“请那位公子进府赏花!”

  耳边眼前顿起慌乱,钱平带着十几个护院扒开人群,我惊慌失措地站在原地,转瞬便被无双夫人的家丁塞进后面那辆车里。

  “大人!”“大人!”阿律和艳秋追车疾呼,“把我家大人还来!”

  哎,谁要我只是个靠脸升官的弱书生呢,既来之则安之,我真的很认命、很认命啊。

  抚平衣裳的褶皱,我懒懒地倚坐车厢中,帘外传来悦耳的童谣。

  “二月二,龙抬头,嫁妇起chuáng贴花面。

  穿六市,过九道,娘家就在侯府街。

  挂玉环,戴金圈,爹娘夸好邻里羡。

  入家门,拜祖先,惟愿高堂永康健。

  ……”

  ……

  庭院中的芙蓉树才冒出新芽,浅浅嫩嫩的huáng俏皮在枝梢,显得格外亮眼。我背着手徜徉在园中,不时接受着仆人们的打量。

  这就是钱乔致的老巢啊,进来的时候被人蒙了眼睛,蜿蜿蜒蜒走了许久,钱老贼真是相当谨慎。

  我走到jīng巧的白玉石桌前坐下,开始饮茶。刚呷了两口,就只听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我眼眸微转,冲着来人处淡笑。

  丰腴娇小的钱芙蓉站在五步外,眼珠略有些颤:“你真的是青国使臣?”

  我慢慢起身,拱手一揖:“在下丰云卿,官拜青国礼部尚书,以正二品之位出使庆州,奉命来与重金侯jiāo好。夫人既已将吾王的密函呈给了侯爷,就该知道云卿的身份了。”

  “嗯,嗯。”她微微颔首,发间的四对玳瑁金凤钗在暖阳下熠熠生辉,“那么使臣今日是有意随我入府的咯。”

  “那到不是。”我目蕴笑意地看着她,“牧伯对在下‘保护’过甚,且从未告知夫人的名讳。也因此在今日之前,云卿只知钱侗,却不知芙蓉啊。”

  “哼!欺人太甚!”钱芙蓉面色铁青,猛地重击石桌,震的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与白玉桌面丁丁相撞。

  “夫人……”我敛起笑意,微讶地看着她。

  “使臣不知,钱侗原只是我家家仆。后因我胞兄钱群英年早逝,爹爹不得已要从钱氏旁支中过继一子。”

  钱芙蓉原是钱群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怪不得瞧着眼熟。怪不得,怪不得,我胸口如有重压,藏在袖里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本来轮着谁都不会轮着他,我爹爹给他赐名侗,侗者,未成器之人也。后又赐字子微,由此足见我爹爹对他的轻漫。”她颧骨颇高,一眯眼,圆脸显出十足的狐狸样,“若不是我从中周旋、说尽好话,钱侗又岂会有如今的权势?”她冷哼一声,磨牙道,“可成事后,他却一脚将我踢开,屡屡在爹爹面前说我的不是。使臣来访他又视我于无睹,着实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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