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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_卿妃【完结】(190)

  迷茫的双目找回焦距,张弥愣怔。

  “对不起,我只是好奇,弥儿那么认真地写着,那本册子一定很有意义。”

  “也没什么……”他别扭转眸,假面透出薄红。

  “那就是弥儿的路,你早就选好了,不是么?”

  他还有路吗?

  摸着中指上执笔造就的老茧,宛如墨画的眉梢锁了又锁。

  对他而言,那只是一个梦。

  “啪!”静夜中乍起清声,一惊,他陡然抬眸。

  “啪!啪!啪!”一声重似一声地击掌,眼前人灼灼地望着他,眼中凝着难以化开的坚定,“怕么?”

  傻傻地眨眼,他无解。

  “若要留下重音,双手必须狠力相击。”她摊开双手,露出红红的掌心,“人生也是如此,痛,你怕么?”

  “再悲惨的过往都忍了,走在自己的路上就算跌倒又怎样,愈痛愈qiáng。再站起来的时候,你离自己的梦想也就不远了。”明明轻云闭月,可她的眼中仍dàng漾着如水月光,“弥儿,永远不要放弃自己,永远。”

  心中扬起希冀,张弥锁紧的眉梢渐渐展开。

  可是,大人呢?难道他要放弃大人么?那样冰冷的王宫,一个人怎能忍受。

  “我要和大人一起走下去。”

  “弥儿!”

  “路,我已经选定了。”

  面对她质疑的目光,张弥匆匆回身。清商曲辞,子夜变歌,夏风带点苦涩的味道。他径直走着,踏月而行。

  “你听到了吧,弥儿,我与新王的对话。”

  脚下一滞,他沉步。

  “既然选择了,不妨听我说一个故事,好么?”

  相隔丈许,他缓缓转身。

  “曾经有一个姑娘,不,应该说是一个美人。”望着一池月光,她轻轻启唇,“十六岁那年她嫁了,嫁给当地很显赫的华族。原以为幸福触手可及,可红盖揭开的那刹她就隐约知道一切终成泡影。嫁于中山láng,含泪祭爹娘。当她以为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时,一个新生命又给了她希望。”

  眉梢微动,他定在原地。

  “再也没有放弃的理由了,她想着,默默地忍受着。终于在一个冬夜,孩子降生了。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孩子,是她仅有的一切。可还没等她哺育亲子,孩子就被抢走了。她的相公是一个嗜赌如命的纨绔子弟,败光了家产后竟然将她卖到了远地的jì馆。章台柳,艳红楼,多少次她都想一死了之。可是一想到她的孩子,再不堪她也就能忍受。见一面,一面就好,只想再抱一抱。”

  心头莫名的酸涩,直觉想逃可怎么也迈不开步,他静静地听着。

  “两年后一个神秘的客人为她赎了身,将她带到了云都。

  ‘想活么?’新主人这样问她。

  ‘想。’她认真答道,为了她的孩子她要活下去。

  ‘那么今后主人的路就是你的路。’

  如此,她的明天就这样定下了。经过严苛的调教,她被送给了当时的平南王凌越。”

  平南王……胸口微微颤着,他不可置信地瞠目。

  “当时王即位不久,为了抑制如日中天的华族,他必须笼络手握重兵的异母兄长。而那个美人就是王的礼器,石榴裙下英雄气短,很快她便成了平南王的宠姬,弥儿你也发现了么。”她转眸轻笑,“如此相似的手法,不愧是父子啊。”

  果然是先王时代的事,那么那个女子就是……

  “走他人的路也可以得到新生啊,她开始追逐那个梦了。寻寻觅觅,每当她发现一个相似的孩童时,再转眼那些孩子总会意外夭折。为何?当时她并不知道,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原来一颗棋子是不能有梦的。平南王在胭脂香粉中离世,她成了王的温柔利器。由最初的明察,到后来到的暗访,她始终没有放弃寻找。”

  “摽梅已过,红叶无凭。一天,她终于等到了,那个耳着血痣的男孩。”

  兀地,他捂住双耳,像是要否定什么。

  “就是她的孩子啊。”

  不可能,决不可能。

  “让她想不到的是,她的孩子竟然步上了自己的后尘。不能再忍受了,趁着宫宴她找到了男孩当时的主人当朝左相,弥儿,你知道她开出了怎样的条件么?”

  不,他不想听,那样的价码他听过无数次。即便再高又怎样,和最初的三两没区别,没有!

  “为了孩子,她愿意背叛主人。”

  话音清晰入耳,他怔然。

  “背叛那位等于放弃生命,她明白的,可她还是这样做了。只不过左相当时不知道她的动机,也便回绝了。”

  他的鼻头有点酸,不知是为了谁。那个女人,抑或是那位大人。

  “左相看起来真的是个好人吧,母xing的直觉这样告诉她。可没等她缓过这口气,那个左相却英年早逝了。此时她的主人已油尽灯枯,器为王所用,王逝则器毁。因为她知道太多太多的秘密。”

  “所以,留不得。”

  酸涩由鼻腔一路向上,如cháo水般冲击着他的眼角,一阵汹涌似一阵,让他喘不过气来。

  “秘药赐下了,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的孩子找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屋檐。于是,她想到了一个人。一年前这个人许了她一个愿望,一年后这个人即将入主后宫,于是她将最后的愿望封在信中。”

  清风画起小池,涟漪一脉又一脉地散开,怎么也止不了。

  脚步慢慢来,淡色罗裙缓缓靠近。他一寸一寸地抬起头,视线落在那熏香的信纸上。

  “请小姐代我照顾他,不用锦衣罗缎,不用华宅美食,只要平安就好。请小姐告诉他,很多路都可以走,就是不要走别人的那条。至于我,请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得知真相却已失去,对他来说又是一次抛弃吧。与其如此,我qíng愿被他抛弃,就让他以为从来没有我这个娘亲。沅婉,绝笔。”

  今夜月色太美,转眼间月光就已盈满双眸,然后静静地,静静地流淌出来,他的脸颊一片清凉。

  轻轻地,他接过那封信,好似捧着一颗鲜活的心。

  不敢认,不能认,qíng愿被他一直恨着,这就是他的……他的……“这就是你的娘亲。”

  他垂着脸,眼前白雾渐浓,遮住了这个夜,遮住了那弯月。酸涩发酵升腾,在心间胸口浓郁开来。

  “走自己的路吧,弥儿。”

  眸中如雨弥漫,他抬起头,只看见朦胧影像渐近。

  “如果还想与我重逢。”

  大人……

  眉儿弯弯画梢头,这月宕着,悬着,挂着,好似永不生根。

  ……

  三日后,云都城外北落坡。

  阳光有些淡,许是到了夏末的关系。叶尖停的不知是蛾还是蝶,糙丛里一有人息,便扑动着双翼颤颤巍巍地向树林深处飞去。热闹了数月的官墓在这一天,这个清晨,显得格外安静。

  “阿律,是我。”

  “律哥,大人来看你了。”

  “huáng泉一别你可安好?”

  “大人……”

  “阿律。”她抚过碑上的文字,“对不起让你躺在丰云卿的名下。”垂眸凝阅,她轻轻道,“阿律,我终于明白那日你为何不愿还阳了。”

  明明无风,身后的树丛却发出沙沙轻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低吟:“终朝采绿,不盈一掬,chūn风几度伤心碧。”惊鸟自林间乍起,绿叶自头顶缓缓飘落,“太累了所以放弃,是这样吧,阿律。”声音听似轻轻,却清晰入耳。

  这阵风不知是谁的回应,沉沉地自碧糙流苏处行过,徒留一声叹息。

  “只有经历了才能体会,阿律你该笑我了。很笨,是不是?”她自嘲地笑笑,“人心百态,你放弃的就让我这个笨人来坚持吧。”

  拿出白壶,她举杯yù酹,却见青色石碑前已浸满淡淡水痕,一股淡淡酒香扑面而来。

  “蓬山露。”张弥喃喃,“是律哥最喜欢的。”

  早他们一步,有谁来过么?

  举目四望,晨阳透过浓密的树荫落下铜钱般大小的影子。应该已经离开了,他慢慢收回视线。

  “弥儿,阿律临终前你在吧。”

  这个问有些突兀,他迷惑地点了点头。

  “那他都说了些什么?”

  也许是风有些大,树枝颤动的愈发明显。

  “律哥说……”他努力回忆起那个冰凉的夜,“给他幸福。”

  虽不知口中的他是谁,可当时律哥却是用尽全力,不,是用尽生命地说出这样一句话。那样的眼神,决绝而哀伤,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树下光影如波摇曳,月下淡淡一瞟:“那个人真会幸福么,阿律。”她对着墓碑意有所指,“你道,他祭下这壶蓬山露时是怎样的心qíng?”

  其声幽幽,令人辗转反侧,

  “唯黯然销魂耳。”

  一声叹息,不期然树下映出了几点“雨滴”。

  “阿律,新王已经登基了。他凡事做绝,朝中的官员已被清洗大半。这月以来这墓地已人满为患,可今日却安静的紧,为何呢?”

  经她提醒,张弥方才发觉有异。回望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墓前这道纤美的背影上。

  那位怎会放心让大人独自外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猜到了吧,阿律。”她极缓极慢地牵起一抹笑,“可树上的是谁,你还能猜到么?”目不斜视地睨着,她完全没有关注枝头的乱音,“我只想同你说说话,这样的心qíng那个他能懂么?”

  yīn影中传来沙哑的男声:“成璧在园外等候。”

  “门主!”不赞同的低唤自四面八方传来,一时间林间竟是鸟雀相鸣。

  “避。”男声沉沉再道。

  没多久,风渐渐停了,湛蓝的天上散着丝般流云。

  收起紧绷的qíng绪,她闲话家常起来:“阿律,先你之前弥儿去扫了另外一个墓。你别恼,他决不是不讲义气。详细的,就让弥儿亲口对你说吧。”欣慰地看向身侧,她露出浅笑。

  “……”自言自语好似蚊声,一股脑说完再起头,就见月下挑高的眉头。顿了顿他扬声再道,“昨日我去看了我娘,大人说她长得很美,还说我不该自卑于自己的长相,因为这都是娘给的,若我厌恶自己就等于厌恶娘亲。律哥,如果你在泉下看到她,请代我说句话。”鼻翼微酸,他嗓音微哑,“娘,我不恨你,我……”倔qiáng地抹着泪,他咬住下唇,一颤一颤地再难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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