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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_禾晏山【完结】(40)

  香兰听到“嫁妆”二字有些不大自在,低下头不说话。

  薛氏又拿起青岚赏的银戒指看了又看,双手合十念了句佛,道:“你们姨奶奶真真儿菩萨的心肠,你可要记着人家的恩qíng,好好当差伺候才是。”

  香兰拨弄着chuáng上散着的首饰道:“她待我亲厚,我自然会好好报答她。”

  薛氏瞪了香兰一眼道:“什么好好报答?你是她的丫头,对主人尽忠是你的本分。”

  香兰喝了口热茶,漫不经心道:“不过是投胎投得好,什么主子丫头,我心里从没这个念头,她待我厚,我自然以真心回报;若待我薄,我又何必死忠。”心里暗想着若是薛氏知道她曾两次背主向秦氏告状,不知会惊吓担忧成什么样子,轻轻叹了口气,“眼下我是个下人,谁又知道几年以后的事呢?兴许她们日后都尊叫我一声‘奶奶’、‘太太’也说不定。”

  这一番话说得薛氏受用,脸上挂了笑,啐了一口道:“野心倒是不小,我和你爹都不指望你当什么奶奶太太,你只要平平安安的,我们便知足了。”想了想又忙忙的补上一句,“你方才那番话可别在别人跟前提。”

  香兰笑笑着说:“那哪儿能呢,不过在家里说说罢了。”

  母女二人说说笑笑了一番。

  到了中午,薛氏便围着灶台忙碌,炒了好几个香兰爱吃的菜。待陈万全归家,见香兰回来自然也喜不自胜,又闻说香兰在府里升了二等,登时乐得见牙不见眼,挺直了腰杆子,把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说:“怪道马仙姑说香兰是有两分造化的,这进府才多久,竟然能升到二等,龚家二闺女,进府多少年了,不过是个三等,就这还在我跟前chuī牛摆谱,呸!看看我陈万全的闺女……我的儿,兴许过不久你就能当上副小姐了。”

  香兰揉了揉额头:“爹,这话在外头可不能浑说。”

  陈万全一瞪眼:“啧,怎么能说是‘浑说’呢?”

  香兰无奈道:“爹出去显摆,岂不是讨人嫌么?再说府里的二等丫鬟一大把,chuī嘘这个也没得让人笑话。”

  陈万全愈发不悦了:“怎么不能说?这是好事,还不许我往外好生说道说道?”

  香兰默默叹口气,她这一世的爹,虽本xing善良,却懦弱怕事,最爱chuī嘘,往往一分的东西能夸大到十分,一身市侩气。就因为这xing子,枉费他有一身鉴定古玩的能耐,也只能在铺子里当个三掌柜。香兰还想再敲打几句,但瞧见陈万全满脸的得意和欣慰,便闭了嘴,暗想道:“我在府里,也难得回家一趟,何必为这事跟爹不痛快?再说,他不过就是跟他一处吃酒的人chuīchuī牛罢了。”

  薛氏给香兰碗里夹了一筷子菜,笑着说:“兰姐儿升了二等,再说亲可就不一样了,什么柳掌柜家的,huáng掌柜家的,现如今看着统统都不成……前几日对门的夏二嫂还想跟咱们家结亲,跟我提她侄子……她侄子可是平头百姓,听说读书读得好,要科举做官,如今正在家里苦读,要考秀才呢。我先前觉着他家里穷些,又怕读书人眼界高,兰姐儿嫁过去受气。可如今兰姐儿在府里升了二等,出来比寻常小姐家的都qiáng呢,夏家肯定乐意!”

  薛氏越说越欢喜,脸上笑开了花:“回头得了时机,我去瞅瞅那个小夏相公,若是模样周正,xing子也好,就趁早订下来。”

  陈万全皱眉道:“夏家的光景还不如咱们家,光会读书有个屁用,回头满身穷酸气,等小夏相公考了秀才再说罢。”

  薛氏哼道:“等考人家考上秀才就晚了,到时候不知多少人家愿意结亲呢。再说了,哪有事事都如你的意的……”

  香兰听着愈发不像,忙把话头扯开,转而说起曹丽环为何被逐出府的事,只将自己告密和险些被四顺儿施bào的事隐去不提。她爹娘又惊又叹,把曹丽环好生议论了一回,暂且将小夏相公之事放在一旁了。

  第46章 扇子

  陈万全中午吃多了酒,迷迷糊糊的躺在炕上睡着了,不久便鼾声如雷。薛氏便打发门口玩耍的小童儿去古玩铺子送信儿,替陈万全告了半天的假。香兰帮着薛氏里里外外做家务,一边听她絮絮叨叨说着家长里短的事。

  忙了一回,香兰惦记着去探望定逸师太,便揣了一串钱,到街上铺子里买了两包糕点并果子等物,到了静月庵方知定逸师太正在闭关,不由十分失望,只得将果子糕饼留下,又给定逸师太留了封信,悻悻走了。

  绕过静月庵的围墙,便听有个人道:“奕飞,你怎么不用昨天那把扇子?那上头的诗题得那样好,比你这把山水扇子有意思多了。”

  只听宋柯道:“那诗是浑写的,好什么。”

  香兰探头一瞧,见两个年轻公子正背对着她,一个是宋柯,另一个则是林锦亭。林锦亭笑道:“怎么不好?‘明月故人远,幽兰空余芳,小楼闻夜笛,岑寂已三更。’别看简简单单几句,却有股沉郁的意境在里头,赶明儿个让个会丝竹的谱成曲儿唱出来才好。”

  宋柯笑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不过是闹着玩写的,这样脂粉气的东西传出去,刘大儒又该说我不务正业耽于嬉乐了。”

  林锦亭哼道:“你还耽于嬉乐?如今八股的注解只怕都能倒背如流了罢?要不是我扯你出来买转转,你还指不定要读书到什么时候。”

  这二人后来说了什么香兰全然没有听见,只是耳中听得“明月故人远,幽兰空余芳,小楼闻夜笛,岑寂已三更”,呆呆怔了半晌。原来她前世流放发配,夜晚宿在江边一幢破旧的屋内,房屋四壁透风,yīn冷cháo湿。待天色逐渐暗下去,房中又无灯烛,只天上挂着半弯残月,她便靠在窗口远眺那江上三三两两的渔火,还听得远处隐隐有笛声传来。此时萧杭已染了病,半靠在chuáng头咳嗽。

  这qíng形委实过于凄清凋零了些,她便给萧杭端了半碗凉水,喂他徐徐喝下,想了个话头,笑道:“若不是这屋子太破,住在这里倒也有些趣味,我出个对联你对对看,你是才子,可不准笑话我说得粗陋。”

  萧杭喘了一口气,微微勾起苍白的唇儿,淡淡笑道:“你出了我对对看。”

  她便念道:“明月远,小楼闻笛如一梦。”

  萧杭想了想,说:“故人别,万籁岑寂已三更。”

  她便笑着说:“对得妙,咱们两个的对子,可以做首诗,其中两句便是‘小楼闻夜笛,岑寂已三更’。”

  萧杭也笑了笑,消瘦的面颊隐藏在月光的暗影里。

  她忽然伸出手慢慢攥紧了萧杭的手,萧杭怔了怔,也慢慢的握紧了她的。

  在这样惨淡的光景里,她心口居然有些烫。

  其实她知道,萧杭在娶她之前另有个心爱的女子,是他的姨表亲,因那女子门第过低了些,便只好作罢。婚后她曾见过那女子,端得一派绝代风华,满腹诗书,品貌俱佳。萧杭悄悄留着那女子送他的一枚温润的白玉平安扣,总是系在颈上,如此她便知萧杭娶她多半是因着她祖父首辅的身份。两人在一处虽融洽相偕,她到底觉着意难平。

  可自流放发配起,一路坎坷,却真磨了夫妻qíng意出来。

  “小楼闻夜笛,岑寂已三更”的句子,便让她闹着玩似的刻在了那破屋的墙壁上。

  如今这句子却被宋柯题出来,香兰犹如头上打了个焦雷,心怦怦乱跳,不由往前紧走几步,险些撞到林锦亭身上。

  林锦亭登时不悦,回头瞪了香兰一眼,骂道:“说你呢,长眼了么?”

  香兰仍然怔怔的,眼睛只盯着宋柯看,浑然不觉林锦亭说了什么。

  林锦亭瞪着香兰道:“喂,喂,撞了小爷怎的连句话都没有?”宋柯转身瞧见香兰站在他身后,刚yù开口,却瞧见她那明亮光润大眼睛里仿佛盈着泪,话便哽在喉头,再说不出了。

  林锦亭嘟嘟囔囔说:“直眉瞪眼的,莫非是个傻丫头?”去拉宋柯的胳膊,“走罢,这人已经傻了。”

  宋柯看着香兰的眼睛,突然有些心慌了,仿佛那双眼直直看尽他的骨子里,把他的心肝肺都照了个通透,蕴着绵长的qíng和淡淡一丝清愁,却让他不能自拔。他知道此刻不是说话儿的良机,可脚却仿佛生了根,再拔不动。

  此时林锦亭的小厮禄儿巴巴跑过来道:“顺福楼的包间已经备妥了,上了一桌子的细茶点,沏的上好的西湖龙井,二位爷请过去罢。”

  林锦亭早就逛得腹饥口渴,闻言喜道:“正好正好,赶紧过去。”

  宋柯往四周一打量,见附近有家名卖笔墨纸砚等物的书画铺子,便对林锦亭道:“你先去,我买些笔墨再过去。”

  林锦亭不屑道:“市井之地,哪有什么好文房四宝,赶明儿个我给你方端砚。”

  宋柯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买的就是个野趣儿。”

  林锦亭渴得紧,听宋柯这样说,便挥挥手道:“罢了,你买去罢,小爷我要先去喝口热茶了。”跟着禄儿去了。

  待林锦亭走远了,宋柯又回过头看着香兰,只见她容色如玉,jīng致的眉眼若画,带着两分茫然的神色,宋柯觉着自个儿怎么都看不够,心跳又快了几倍,低下头咳嗽了一声说:“又遇见你了,你不在府里当差,出来做什么?”

  “府里当差”这四个字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香兰垂了头说:“今儿个姨娘准我的假,我回家来看看爹娘。”

  宋柯不知道她为何忽而脸上挂满悲伤,便问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香兰摇了摇头,仰起头的时候,脸上的伤感已不见,展了一个笑容,说:“巧得很,能在这儿碰见宋大爷。”想问问那两句诗,却开不了口。

  宋柯见她笑了,也不自觉的笑道:“修弘非拉着我上街转转。”

  说完便没有话了。宋柯有些暗暗恼自己,他两世为人,唯一愿望便是金榜题名出仕为官,做出一番事业,以弥补前世盛年卒世的遗憾,他觉着自己早已将万事都看得风轻云淡了,但面对个小丫头子,心里却像揣了十几只小兔儿,怦怦蹦个不停。

  半晌,宋柯方才寻了个话头,道:“我要去书画铺子里逛逛,你同我一起去罢。”

  没想道香兰也同时开口说:“你扇子上的……”

  宋柯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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