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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之下_蓝色狮【完结】(28)

  高庆没听懂她满口念的是什么,陆绎听得明白,双手抱胸,点头cha口道:“九歌的云中君,想不到你倒也读过些书。”

  “大人,您怎么出来了。”今夏此时方才转过身,看着陆绎,故作惊讶状。

  陆绎也不拆穿她,悠悠然问道:“云中君最末两句是什么?”

  “思夫君兮……”

  刚念出口,今夏就察觉不对劲,本能地刹住,后两句是“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仲仲”,形容因如此思念他而悠声长叹,且每日忧心百转神思不安。

  陆绎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莫非,你倾慕于我?”

  今夏的脸僵住,现下她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夸他就夸他,还咬文嚼字地念什么九歌,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依着她的xing子,此时冲口而出的应该是“做你的chūn秋大梦,爷能看上你吗!”,但杨岳及时地冲她胳膊狠掐下去,疼得她把这话噎在嗓子眼。

  “大人年轻有为,京城之中,倾慕大人的姑娘又岂止她一人。”杨岳笑着替她作答。

  “是么?”

  陆绎微微倾过身子,偏偏还要问她。

  今夏gān瞪着他,憋得快吐血:“……就算是吧,您欢喜就好。”

  陆绎作思索状,片刻后叹道:“徒增烦恼而已,没甚可欢喜的。”

  他摇摇头,施施然转身进舱,身后留下已然七窍冒烟的今夏。

  香船继续在烟雨中缓缓前行。

  杨岳身披蓑衣,以手搭棚,极目远眺,诧异道:“怎么还没动静,翟兰叶的养家不会是对陆大人没兴趣吧?不能够呀……夏爷,咱们能不能歇会儿?……你个败家孩子,再揪下去这蓑衣可就不能穿了。”

  满腹郁闷无处发泄的今夏正逮着他,起劲地一根一根地往下揪蓑衣上的棕条,船板上落了一地的棕毛。

  “他不就是投胎时准头好,替自己找了个好爹么,凭什么人家非得看上他?”她嘀咕着。

  “话不能这么说,平心而论,”眼看蓑衣就快被她揪秃了,杨岳躲开几步,“且不谈家世,陆大人的相貌人品也是不俗,你没听衙门里头聊闲篇的时候说起来,便是卫阶在世,也不过如此。”

  今夏鄙夷道:“那个生生让人给看死的卫阶?男人要么能文,要么能武,长成个小白脸有什么用。”

  “关键是人家又能文又能武。”

  今夏一时语塞,低声嘀咕道:“那又怎样,小爷我也不差。”

  渐渐的,湖面上隐约有丝竹之音传来,被风chuī得时断时续,但仍可听出不止一家。今夏细听一会儿,分辨方位,估摸出他们这条香船的附近至少有八、九条船。

  “哪条船上才是翟兰叶呢?”杨岳直张望道。

  今夏慢悠悠道:“我打听了,翟小姐颇通音律,擅弹古琴。”

  不多时,一艘楼船缓缓自烟雨中驶出来,雕栏画栋,甚是华丽,内中琴声清幽,直透过雨雾传过来。再定睛望去,船上挂的灯笼上书着个“翟”字,想来便是此船了。高庆忙进舱向陆绎通报,又得了吩咐出来,命船夫驶船靠过去。

  船才靠过去,高庆朗声道:“我家大人听闻琴声优雅,甚为赏识,不知可否一见?”

  片刻后,一个圆圆脸的丫鬟探头出来道:“我家姑娘向来以琴会友,若要见面,请先弹奏一曲如何?”

  不待高庆回答,今夏已忙笑应道:“使得,使得,等着啊!”

  她连窜带跳地回舱,浑然已经忘了之前的尴尬事,朝陆绎禀道:“大人,这位翟姑娘真不是一般人,她要以琴会友……您赶紧弹一曲,让她听听。”边说着边手脚麻利地把旁边的琴搬了过来,放在他眼跟前。

  素来只听闻陆绎武功高qiáng,却从未听过他习得琴艺,今夏料想他多半是不会,存了心要看他的笑话。

  毕竟年少,还是孩子xingqíng,她这番心思qíng绪尽皆写在脸上,又怎瞒得过人。陆绎只瞥了一眼,见她笑盈盈的模样,便已知晓,也不拆穿她,低首望琴,直过了半晌也未抬手抚琴。

  ☆、第二十八章

  “陆大人,翟姑娘可等着呢。”今夏摘了斗笠放在一旁,提醒他。

  陆绎方抬首,非但不抚琴,反倒扬声朝外间的高庆道:“去告诉翟姑娘,我已一曲奏毕。”

  “……”

  明明没有任何琴音,怎得说已奏毕,高庆楞了楞,以为自己没听清楚,诧异地探头进来。

  “去啊,说已奏毕,请翟姑娘赏评。”陆绎复道。

  高庆不明其意,仍领命出去。

  “翟姑娘又不是个聋子。”今夏莫名其妙地看向陆绎,奇道:“这样也行?”

  陆绎支肘偏头,悠然道:“行不行,待会儿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便听见丫鬟朗声道:“请大人移船小坐。”

  “她真是个聋子不成?”今夏着实费解。

  陆绎瞥她一眼,摇头叹道:“白白在六扇门内混了两年,还是个雏。你怎得不想想,究竟是她更想见我,还是我更想见她?”

  “……”

  今夏刚yù回嘴,却听得陆绎吩咐道:

  “待会上船去,你这当丫鬟的做出个丫鬟的样子,休要毛毛躁躁,露了行藏还是小事,失了我的脸面方是大事。”

  说罢,他转身出了船舱。

  今夏得罪不起他,只得吐吐舌头,腹诽两句,慢吞吞地跟出去。

  上了船,圆脸丫鬟引着他们上楼,刚踏上楼梯,鼻端先嗅到一股清香,今夏望了杨岳一眼。杨岳会意,低声道:“调了沉星的百合香,不碍事……这种调香法,不仅费事,而且对准确度要求很高,现今已经很少有人会用了。”

  闻香而通体舒畅,他的语调中也禁不住露出几分称赞之意。

  今夏笑眯眯地小声调侃他:“未见其人,先醉其香,哥哥,你这是要往里掉的架势呀。”

  “去去去……”

  楼上布置得相较楼下更为雅致,窗子半开着,轻风地chuī得香气若有似无,一幅红麝珠帘盈盈垂下,半遮半掩间,可见一纤纤女子坐在琴案前。

  “大人一曲琴音,于无声之处听有声,兰叶很是受教。”她的声音温柔婉转,隔着珠帘透过来,落珠般圆润,“琴声虽好,但发一音时,却失去其他音,唯有一音不发,方才五音俱全,昔日昭文不弹之理,我直至今日方懂。今日得遇大人,是兰叶三生有幸。”

  如此一席话,将陆绎方才一音未奏的曲子解释得有理有据,诚心诚意地表示自己深受教诲,恰到好处地表达出对陆绎的钦佩之qíng。由此,今夏沉痛地意识到,以前认为自己脸皮已经足够厚,实在是因为自身要求太低,急需深刻自省。

  “姑娘过谦,高山流水,知音难求,言渊之幸也。”陆绎微笑道。

  “大人请坐。”翟兰叶一面款款起身,一面吩咐圆脸丫鬟,“桂儿,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看茶。”虽是在薄责丫鬟,她的语气却十分温柔娴雅。

  圆脸丫鬟应声去了,翟兰叶则行至珠帘旁,自己伸手来卷起珠帘。

  只见一双纤纤素手,轻柔细致地将香珠拢在手中,一点一点卷起,香珠颗颗光滑红润,愈发衬得肌肤莹润,凝若羊脂。珠帘慢慢卷上,可见腰肢翦翦,再往上,玉颈雪白,最后才是银盘似的脸,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今夏的目光首先落在她的头发上,仍可看出她的头发与那枚香袋中的头发甚为相似,那枚香袋的主人很有可能是她。她习惯xing地看向杨岳,想看看他是否有何发现,却见杨岳怔怔地望着翟兰叶,竟是看得痴过去了。

  “大杨?”

  她捅捅他腰眼,见他浑然未觉,便gān脆悄悄伸腿踩了他两脚。杨岳吃痛,梦呓般地嘟哝了一声,双目却是半分未移,仍痴痴望着翟兰叶。

  待卷好珠帘,桂儿也端着茶盘上来,翟兰叶移步落座,朝陆绎嫣然一笑,让道:“这是我素日常吃的茶,大人莫嫌粗陋才是。”

  这一笑,那般的含羞带怯,美目流转,莫说是男人,便是今夏见了也禁不住心软了好几分。

  陆绎掀开茶碗盖,瞥了眼,笑道:“安徽的六安瓜片……我对茶倒是不挑,不知道当日周显已上船时是否也吃的此茶?”

  周显已!

  翟兰叶怔住,一双美目定定的,仿佛凝固住一般。

  今夏也是微微诧异,原以为他就算未被翟兰叶迷的七荤八素,也会略略心软,进而婉转打探,她未料到陆绎这么快就挑明了来意,简直大煞风景。

  “姑娘不会是不记得了吧?”

  陆绎轻抿了口茶,目光毫不放松地看着翟兰叶。

  “我……我自然记得他。”翟兰叶低垂下双目,难掩面容上的哀伤,“周大人谈吐不俗,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

  “我听说,在之前几个月中,姑娘与周显已往来甚密,不知修河款一事,姑娘可有听他提起过?”

  翟兰叶轻轻摇头:“我只知他此番来扬州是负责翻修河堤。至于‘往来甚密’,不知大人是从何处听来?我前后只见过他三、四次,也只是小坐清谈,对他知之甚少。他也从未在我面前提朝中之事。”

  “可是……”陆绎放下茶碗,“我还听说,他对姑娘你爱慕难舍,正是为了姑娘才不惜铤而走险,贪墨修河公款。”

  “兰叶虽非大家出身,但也自小读过《烈女传》,大人如此说,是安心让兰叶无容身之处么?!”翟兰叶目中毫无怯意,直直地对上陆绎,“我也不必瞒大人,养父教养我多年,立下规矩,需有两千两银子的聘礼才能将我嫁出。这两千两银子固然是不少,可和十万两修河款比起来,却又算不得什么。我不知羞地说句话,便是周大人当真对我爱慕难舍,拿一千五两银子把我娶了就是,又怎么会毫无必要地去贪这十万两纹银。”

  她这番话说完,脸微微涨红,拿绢帕捂着嘴,转头一阵咳嗽,显然是被气得不轻。圆脸丫鬟连忙端茶水,又端漱盂,又拿巾帕,忙得是脚不沾地。

  今夏瞧着丫鬟,暗叹:她不过是咳几声,就得忙活成这样,当丫鬟真是不易。

  杨岳看着翟兰叶弱风扶柳般的身子随着咳声轻颤,大为心疼,一时间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禁不住开口道:“姑娘千万别误会,我们不是那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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