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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_怀愫【完结+番外】(222)

  赵氏一听热茶撒了一chuáng,她也不觉着烫,连眼睛都咽回去:“柊儿,在哪里安歇着?”她扒了chuáng沿,腿脚没力气站起来,还是碧螺指了婆子扶住她,见她执意要去寻,面上露了难色,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她。

  谁知赵氏只虚点点头:“还烦姑娘领了我去,她伴了我这些年,我总要再看她一眼。”

  碧螺一面命人去告诉蓉姐儿,一面给她递水递茶,还给炖了汤,叫她补一补元气,赵氏见人跑去回禀,也晓得不是她执意便能见着的,叫人扶着吃了一碗汤,许久不曾吃热食,吃了两勺子肚里只觉得难受,赶紧拖了不用。

  那边甘露来了,进门先跟碧螺打个眼色,再看她,见她全无疯状,更信是有冤qíng,点一点头道:“停灵的地方歇远,夫人可还能走,若不能,我叫人抬软轿。”

  赵氏连连摇首,又是一行眼泪滚下来:“便是跪着,我也要去。”两个婆子架了她,一步一步往屋外头挪,半是走半是抬,一路抬到停灵的屋子里。

  柊儿是摔下塔来,脖子扭断了,四肢骨头都叫摔成一节节,眼睛凸出眼眶来,还不曾请人来打理过,只拿白布蒙了盖着,等仵作来验尸。

  白布掀开一角,个个都回过头避开去,便只赵氏眼珠子都不动的看着她,扑到地下,声都哭不出来,只哀哀饮泣,碧螺不忍,上前去拉她,见她掏了半日,摸不出身上的绢子来,碧螺赶紧递了条过去,当她要抹泪,却见她手伸到柊儿脸上,给她细细擦了嘴角鼻间血渍,双手给她阖上眼帘。

  那柊儿却只闭不了眼,赵氏都连她都手都握不起来,等这些做完了,她抹了抹泪,道:“我想求见县夫人。”

  她们是隔了屏风又隔了一道帘子见的,蓉姐儿一定要见,别个都拦不住,丫头团团围了她,直说这样不吉利,怕冲撞了她。

  蓉姐儿也不要她跪,叫婆子搬了罗圈椅子让她坐,又叫给她上温茶,赵氏醒来只喝了汤水,此时肚里饥的很了不觉得饿,可等蓉姐儿叫熬的热粥一上来,叫那香味一冲慢慢也吃得一小碗,这才淌泪:“县太太是我的活命恩人,想也知道这些个事,如今我且问一声,县老爷动不动得楚家。”

  蓉姐儿心里松一口气,若真是个糊涂的,问不出这话来,她声音隔了屏风透出来,满满都活气儿,赵氏身如枯槁,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三十不到的年纪,腰弓似老妪,面皮发huáng泛灰,十指如爪,眼睛不看人时只觉得混沌得很,可她一说起这一句话来,却是灼灼的望着屏风里。

  隔着大玻璃蓉姐儿都觉着她正看过来,她顿一顿道:“你且不怕,咱们有什么好怕,县老爷就更不怕了。”

  都报到州府里去了,还有甚个好怕,出这么一桩大案,算得奇冤,徐礼再没道理不办的,只该由谁出头,怎么办却是难题。

  赵氏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下,整个人趴在毛毯子上发抖,一声声颤个不住:“小妇人愿作首告,告那个禽shòu不如的东西!”

  蓉姐儿自家有了孕,看着别家的孩儿也觉着可爱可亲几分,原她忧心赵氏为着女儿不告楚家,如今听她这些话,又奇起来:“你便不怕,楚家那一对儿,拿着女儿要挟你?”

  这话再直白不过,当娘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楚家拿这个来示警,也是捏准了这一样,可谁知道赵氏却惨然一笑:“怎么不怕,她是我身上落下一声ròu,我在世间也只这点骨血。”

  说着仰了脸,只见她长年不见日光,发根都是白的,十指抠着毛毯,深深掐了进去,一字一句都竭力蹦出:“可或这冤屈不诉,她难道便能在那双禽shòu手下过得好日子!我忍了这许多年,如今便是抛却这条xing命不要,也再不能饶过他们!”说着热泪撒在金红毛毯上,打湿得花枝花叶,一声泣似一声:“柊儿椿儿,总不能白白死了。”

  蓉姐儿知她心事,却也实为着叹息,冲她点头:“你只放心在后衙里养病,我调过去的丫头看着,再没谁敢拿你怎样。”叫人扶她回去歇息,又急去唤了徐礼过来。

  “我已经是问过,赵氏愿作首告!”徐礼一日一夜不曾换过衣衫,身上出得薄汗捂出酸味儿来,蓉姐儿却忍了胸口泛起来的恶心劲儿,给他安排了吃食。

  徐礼摆一摆手:“我不要那带汤水的,叫厨下治一付饼来,我咽茶吃了便是。”说完又道:“楚家咬死了她有疯病癔症,若说这些全是病灶又当如何,天叫撞上个赵家人来,我已是往赵家去,请了赵氏嫡亲的人来,若肯出头最好,若不肯,这首告的事还当落在他身上。”

  蓉姐儿皱了眉头,再不曾想到那墨刻本子里头的事竟真叫他们撞着了,她上去挽了徐礼:“再不想这六月飞霜的事儿竟是真有,天下间还爱样惨事,她拼着女儿不要也要告状,我只怕她是存了死志的。”说着立起眉毛来:“便为着那死了的丫头,我也要再往楚家去一回,把她女儿带出来!”

  第222章 蒙冤妇出头有望,囚困女以黑作白

  叫蓉姐儿猜着了,赵氏确是存了死志的,她在塔中这许多年,才被关进去还骨头硬,觑着楚大不敢将她关久,柊儿椿儿两个要闹,她还摆手,昂了头道:“急甚,自有他求我出去那一日。”

  这一日不仅没来,却连着身边的丫头都叫整治死了,椿儿脾气急又叫她惯久了,才来些冷饭冷菜,她只略皱一皱眉头,椿儿就嚷嚷起来,把送来的汤食饭菜泼了人一头一脸。

  那时候屋里还有炭烧,房里还有热水,样样都不比她做大夫人的时候差,楚大还腆了脸来过好几回,回回来了都叫她一口啐在脸上。骂他骂那个贱人,咬死了要合离,咬死了不同他过。

  她原也不是真个想同他合离,一家子七个儿子,若不是娶到她,楚老太爷怎么会把位子jiāo给他坐,把家里大半生意都给了他!

  她嫁进楚家这些年,说一不二惯了,二房还要避了她的风头,自楚老太爷过去了,还搬到外地去住,阖家大小事她一手握着,留下那两家,一个还小一个脚跛着,再没能同大房争峰的。

  可便是在此时,她看清楚了丈夫的面目,他那人皮下边是烂的朽的,一骗骗她十年,她不能生养,他也不纳妾,还说甚个真到四十无后再纳,等她生了女儿出来,又给起名儿叫福姐儿,说这一辈子的福气都在她身上,若再没有孩子,便给福姐儿招个女婿回来。

  女儿就养在身边,嫁了人生出来的孩子还姓楚,有他们看着,也没人敢欺负她。赵氏抱了小小的福姐儿心里欢喜无限,丈夫疼爱,这许多年都只得了这么一点骨血,却一句都没提纳妾的事,身边连个通房都无。

  到得此时才把满片心全付在他身上,把大笔嫁妆全给了他,她在娘家便只有亲娘一个,娶她一个孤女儿,还待她这样好,她便是掏了心肝也要帮着丈夫出头。

  二房jīng明qiánggān,四房有功名在身,自家的丈夫却只一味的好xing,那些个便越发是登鼻子上脸,他硬不起来,便只有她来争她来抢,一样样替他出头,一样样的张罗起来,却不知自己叫他作了刀剑,楚家哪个都说大哥是好的,不好的全在大嫂身上。

  真等到楚老太爷死前把大笔生意都jiāo到大儿子身上了,他那狐狸尾巴才一日日的露出端倪来,先是说守孝结庐,连后院都绝少踏步,等真个守了三年,三年过后却还要继续守。

  连赵氏房里都少来,更不似往日那般看待福姐儿,后头又忽的说要修道,只这一点骨血,该挑个好孩子进来,为着福姐儿养个小女婿。

  赵氏初时不肯应,她才不过二十七八,哪里不能再生,老蚌儿还生珠呢,虽身子一向亏得厉害,可吃着药调理总能再怀上,女儿才三岁多,若真没有生养,也不必急在此时。

  可楚大却立时就带了个孩子进来,生的细皮嫩ròu,怎么看都不是那爹娘拿出来卖的,赵氏一见就怕是叫拍花子的拍了,带到此地卖的,还同丈夫说了,问明白了地方,给仔仔细细的送回去,也算是积了一桩功德了。

  楚大修道,她也跟着信起这些来,为着自家没身子,不如施了多少米多少香油,却只是没有,见着这个孩子不由得喜欢几分,忽有一日听见他叫楚大作爹,还只笑他心急。

  福姐儿害起病来,病的不轻,赵氏守着她一夜一夜不睡,看她出痘心里着急,供痘娘娘面前不知磕了多少个头,楚大却说若是福姐儿没了,便把他认了作儿子,只当是个念想。

  赵氏哭得两眼发黑,却也点头允了,可等福姐儿好了,她求神拜佛,自家的丈夫却一点欢颜也不见,她便是由此才疑心起来。

  外头派了陪房的去寻问那个孩子哪里来,只说是外县买来的,可他说的却是一口沣青本地话,头一桩对不上,后头便一桩桩都对不上。

  赵氏原是不疑心,既有了瓜藤便一路顺着,摸到了真相,哪里来的什么卖孩子,这个孩子分明就是他的骨ròu!赵氏先还不信,待把那个孩子骗到房中,由着嬷嬷给他洗澡,这一看差点昏死过去,楚大腿上有痣,福姐儿也生在一般地方,这个孩子也是如此。

  她先是心头一片火热,再往后又凉了半截,生生把这事儿咽下去,寻了个由头回娘家,真个找了大夫,这才知道,她为甚无孕。

  赵氏这回恨不得活吞了楚大,却瞒着兄弟不说,想先把女儿跟箱笼寄回来,到时候她们母女也有个依仗,谁知道她身边人早就不同她贴心,那个榎儿竟背主把事全告诉了楚大。

  好一场大闹,楚大还把那个孩子又送了出去,直说她得了癔症,发起癫来,好好的孩子再寻个地方安置,怕又犯到她眼前来,叫她病得更重。

  赵氏不依不饶,真等椿儿身死,她自家叫关进塔里,这才恍然这些年譬如大梦一场,先是同疯了一般指天咒骂,连着留在老宅的楚家人都觉着她是疯了,能摔打的俱都摔了,却再没新的补进来。

  满以为定有人回娘家去报信,哪知道楚大戴了这许多年佳夫贤婿的皮,竟叫别个信了她是真疯!几回想要寻死,都叫柊儿拦了下来,等再磨得一两月,日日只能见着窗口方寸阳光,她倒一日比一日更静了。

  白塔是石头禅师修道的地方,到如今那塔中还有石刻佛经,看不见不给点灯,她就用手摸,六年下来,那些石壁上的佛经都叫她指尖磨得平了,她先是想着自家前世不修,后头又想,不定是哪一番业报落到她身上。

  日日念佛说经,不独说给自己听,还说给柊儿听,人似枯槁心如止水,可等柊儿死了,她倒似活过来,便不为着她自己,也得为着些赔掉的xing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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