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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华映月_春温一笑【完结】(109)

  汤御医和徐郴有些jiāoqíng,没多大时候,汤御医便乘轿前来,给徐素心诊了脉。“小小年纪,怎心事如此之重?”汤御医皱眉,“身子是自己,你自己不保养,让做大夫人有什么灵丹妙药?”

  徐素心本是呆呆愣愣,听了汤御医这名为责备实是关切话语,眼泪夺眶而出。

  徐郴不只给徐素心请了御医,嫌服侍徐素心丫头不得力,差人从灯市口大街调了两名侍女过来,贴身服侍徐素心。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冷眼看着,笑意浮上脸颊。老爷提到她便厌恶之极,恨不得立时三刻死了,你偏偏惺惺作态要做慈善人。等老爷知道了,有你好受。

  徐郴安置好徐素心,知道父亲今晚当值,回不来,便回了灯市口大街。回家见了陆芸,含混过去,并没深提。这晚徐郴翻天覆地做了一夜恶梦,第二天起chuáng,好像被人打了一顿似,浑身疲惫、难受。

  徐郴命人到衙门告了病假,自己直奔正阳门大街,等候父亲徐首辅。徐首辅一直忙到傍晚才回来,见了他拈须微笑,“等了一天么,有何要事,这般急着要见父亲?”

  徐郴脸白了又白,毅然开了口,“父亲,儿子想把素心接到灯市口大街住上一段时日。”其实不是一段时日,接了去,便一直住下去。素心已为徐家牺牲过,不能再牺牲了。

  徐首辅温qíng看着长子,摇头叹息,“你跟你母亲一样,总是心肠太软。郴儿,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不可有妇人之仁,该心狠时候,必须心狠。”

  徐郴心仿佛被人刺了一剑,疼痛难忍。他颤声问道:“父亲,必须心狠?”徐首辅凝视他半晌,缓缓点头。

  徐郴跌坐椅子上,怔怔流下眼泪。徐首辅轻声责备道:“男儿有泪不弹!郴儿已是人到中年,还可以像个小孩子似遇事只会流泪么?”

  徐郴抬起胳膊,拿袖子擦泪。徐首辅气笑了,“越说你像小孩子,你越像小孩子!”取出一方洁白大方帕子,递给徐郴。

  徐郴擦去泪水,无jīng打采坐了一会儿,默默冲着徐首辅恭敬作揖,无语离去。“这孩子!”徐首辅又是心疼,又是心酸,“你娘心软没什么,她是妇人,本该善良。你若是这么心软,往后徐家如何jiāo到你手上?郴儿,你要有个男人样。”

  徐郴走了之后,汤御医该来照来,悉心医治徐素心。徐素心生命力极qiáng,有了大夫、汤药,病qíng很好转。她颇像野糙,只要有一点点阳光、雨水,就能活下来。若是阳光灿烂一点,她就能活很好,很活。

  徐素心身体越好,徐首辅脸色越不好。徐二太太蹿掇着,“不能为了个臭丫头,把咱们这一房人都连累了!”徐二爷觉着有理,下了狠心。

  这晚徐二爷亲自看人煎了汤药,亲自送去给徐素心,bī着她当即喝下。徐素心还有什么不明白,她美丽眼眸悲伤又绝望,含泪看着徐二爷,“父亲,请许我妆梳打扮一番,不要这般láng狈上路。”

  徐二爷跺脚,“我也不亏待你,放心,给你一幅好发送!”活着虽不风光,死了给你陪葬齐齐全全,你死也瞑目。

  徐素心静静看着自己父亲,目光中是无边无际悲哀。

  徐二爷被她看浑身不自,色厉内荏喝道:“早晚有这么一遭,躲也躲不过,这都是你命!你什么都莫怪,只怪自己命不好!”

  徐素心轻轻、凄凉笑了笑,也不理会徐二爷,自顾自走到梳妆台前,散开如雾云鬓,拿着小巧牛角梳子,对着镜子,一下一下,珍爱无比梳着长发。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看着镜中年轻女孩儿,多少眷恋,多少不舍。

  徐二爷心里忽然也是一酸,“我不只给你一幅好发送,另外再请高僧替你念经,超度你。你,你安心去罢……”带上门,把徐郴侍女撵走,把徐素心单身一人留房中。

  临走,让她清净清净吧。

  第二天早上,侍女推门进来,徐素心穿戴整整齐齐躺chuáng上,已经咽了气。她面容娇美而平静,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神色之中,并无怨怼。

  徐首辅笑容满面上朝去了。

  徐二爷此时倒有些伤心,盘算着给素心热热闹闹办场丧事。殷夫人骂道:“谁家出了阁姑娘,是要娘家给cao办丧事?不嫌丢人,还想风光大葬呢!徐家坟地里头,不埋这伤风败俗之人!”啐了徐二爷一脸。

  母命难违,徐二爷没法子,只好用软榻铺了锦缎衾褥,命人把徐素心抬上榻去,用衾单盖了,抬到邻近大悲寺。打算着请高僧念经超度之后,再行火化。

  当晚大悲寺不慎失火,倒没烧着没,单单停放徐素心那间屋子给烧了。徐二爷伤心哭了一场,又请高僧做了两场法事,也便撩了过去。

  徐素心丧事过后,殷夫人、徐二太太神清气慡。这给徐家丢人、给徐家嫡出二房丢人丫头,总算不眼前碍眼了!这丫头嫁都已经嫁了,还要回娘家给长辈添堵,真是天生讨人嫌。

  徐三爷夫妇暗地里掉过几滴眼泪,“可怜孩子。”自这之后,不只徐三爷,连徐三太太都待庶出徐素芳很温柔、极之关切,倒让徐素芳很是莫名其妙。

  徐首辅升了职,成了内阁第一人,皇帝倚重能臣。仕途得意,家中又是一团和气,徐首辅chūn风得意马蹄疾。

  唯一不顺地方,是徐郴病了。徐郴这回病很重,已连着告了很多天病假,到了后,生出辞官念头。

  徐首辅忧心长子病qíng,延医无数,费心思。但是他努力始终无效,徐郴始终没能下chuáng。

  “到西山温泉庄子将养吧。”张劢这做女婿建议。

  徐首辅觉着这主意不坏,同意了。

  陆芸陪着徐郴,连同徐逊、徐述、徐逸也不上学,一家人同去西山温泉庄休养。

  到了温泉庄,徐郴甩开扶着自己爱子,颤拦着掀开屋中厚厚帷幕。

  “大伯父。”帷幕中,一名纤弱文静妙龄少女盈盈站了起来,含泪叫道。

  ☆、109、婉兮娈兮

  这少女正是徐素心。

  做姑娘的时候,她一直羞羞怯怯的不惯见人,很少有人知道她,也很有人注意她。出阁之后,严家诸人看在她是徐次辅亲孙女的份上,待她倒也温和、宽容,她虽是做妾,日子竟比做姑娘时还顺畅。

  如今经历了一回生死,徐素心愈加苍白瘦弱,整个人好像纸糊的一样,风一chuī就能chuī走。那张原本清秀的小脸如同雨水冲洗过的梨花,白皙清减,楚楚可怜。

  “素心,可怜的孩子。”徐郴不敢相信似的看着眼前异常纤弱的侄女,泪流满面。瞅瞅这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做孽啊。

  徐素心一向得不到爱护,更没有得到过来自父亲的爱护。她本来也正是伤怀的时候,看见徐郴悲痛又满是关切的目光,哪里还忍的住,扑到徐郴怀里哀哀哭泣起来。

  帷幕外,徐逊迅速牵起两个弟弟,“阿述、阿逸,跟大哥过来。”徐述、徐逸乖巧的一句话没问,跟在徐逊身后走了,任凭徐逊把他们安置到各自房中。

  徐逊再回来的时候,徐郴、徐素心已被陆芸温柔劝着,慢慢收了眼泪,坐下来说话。

  徐素心坐在徐郴、陆芸中间,感觉自己好像不再是没爹没娘的孤魂野鬼,有了依靠。

  “那晚,爹……爹爹命我喝药,我实在很想违命。大伯父,大伯母,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小时候我被关过黑屋子,被饿过饭,就是快要饿死的时候,我也从没想过要死啊。”

  徐郴的眼眶又湿润了,陆芸也拿出帕子拭泪。云间徐氏,名门望族,素心再怎么庶出也是徐家的正经姑娘,竟被nüè待至此!

  “我不想死,就跟爹爹耗着。后来爹爹把药留下,把侍女撵走、门锁好,走了。爹爹才走,白胡子老公公就飞进来了,他老人家可好了,慈眉善目的跟我说着话,我就没那么怕了。”

  “才在这里醒过来的时候,白胡子老公公也在,故此我并不怕。不过,想想亲爹竟要我死,想想祖母和母亲横眉竖目的模样,夜里总是睡不着觉。”

  怪不得瘦成这样!徐郴和陆芸都明白了,她说是不怕,其实经历过这么残忍的事之后,睡梦中会出现一个又一个要她死的亲人,夜夜不能寐。

  “孩子,今晚你跟大伯母一起睡。”陆芸温柔看着徐素心,语气很肯定、温和。徐素心嚅嚅道:“这样,好么?”眼神虽是怯怯的,却有浓浓的希冀。

  陆芸心里疼的要命,这打小没了亲娘的孩子,实在是可怜。轻轻拍着徐素心,好像她是孩子一般,柔声说道:“便是这么说定了,晚上咱俩一起睡。”

  徐素心眼眸中有了光彩。

  陆芸的母xing全被这可怜的孩子激起来了,细细盘算道:“素心这个名字,你是不能再用了。孩子,往后你做我们的女儿吧,你姐姐小名唤作阿迟,你便唤做阿宝,好不好?”

  徐郴极力赞成,“徐宝,好名字!”

  徐宝?徐素心好像被电击了一样,呆傻许久。然后,伏在陆芸怀中嚎啕大哭。徐宝,自己名叫徐宝。

  陆芸温柔拍着她,“哭吧,阿宝,哭出来便好了。”

  徐郴、徐逊偷偷拭去腮边的泪水。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除徐郴一家五口之外,另有一位妙龄少女也在座。“阿述、阿逸,这是爹娘才认下的义女,小名叫做阿宝。你俩称呼阿宝姐姐便可。”徐郴、陆芸笑着说道。

  徐述、徐逸好像根本没觉得阿宝和徐素心很像似的,脸上没有一丝诧异之色,礼貌的叫了“阿宝姐姐”。徐逸这小孩儿在家里最小,向来有点贫,还嘻皮笑脸的添了一句,“四个字叫起来好麻烦,单叫姐姐又容易和大姐叫混了,不如省去一人字,叫宝姐姐?”

  爹娘、哥哥们都没异议,徐宝更是欣然点头,“叫什么都行!”

  晚饭后全家人坐在一处说着家常,徐郴时不时的看向徐宝。那眼神很关切,很温柔,待徐宝格外小心翼翼,好像徐宝是雪堆成的一样,chuī口气若是暖了,她便会化掉。

  晚上徐宝和陆芸一起睡了。许是身边有人,徐宝心里格外踏实,没多大会便睡着了。陆芸倒是不能安枕,看着身边跟个孩子般纤弱瘦小的阿宝,十分酸楚。阿迟竟有这样可怜的堂妹,我家阿迟的堂妹竟然……

  徐宝可能是做了恶梦,睡梦中忽然伸手捂着胸口,脸色很痛苦,仿佛在跟自己挣扎。陆芸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良久,徐宝脸色平静下来,重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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