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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前夫一台戏_电线【完结】(18)

  看着宋席远这么个平日里风流倜傥jīng致考究惯了的公子哥儿现下半面青紫,肩上扛个娃娃胸前背个箩筐穿梭在杨梅树之间,不伦不类,我不禁有些想笑,伸手扶了扶汤圆,免得他跌下来,一面问宋席远,“你身上有伤可还受得住?”

  宋席远两眼弯弯,笑得潭水印半月,“不妨事,不过是些皮外伤。”

  待汤圆和宋席远一少一老摘得手酸筐溢之时,已是傍晚时分,一个果农帮抬了杨梅跟在后头,我们开始徐徐折返,谁知到了岸边,那小舟却已飘得不知去向,仅余一根磨损了的拴筏绳头孤零零系在木桩子上,身后果农一口家乡音道:“坏特了!各个哪能办法子?定是今朝落雨落得大,河水噗出来流得急将那船给冲走了。”

  这水虽不深,但我若淌水过河闹得一身湿淋淋回家实在有些不成体统,况且汤圆还小,断是不能叫他淌水的。

  正愁着,却见宋席远不慌不乱,就着那果农的乡音道:“横竖横总有法子的。”又冲我狡黠地眨了眨眼,“妙妙和宵宵且稍待片刻。”

  言毕便闪身又没入了瓜果田地深处,但见一个宋席远进去,片刻之后变成一头庞然大物出来,饶是我镇定抗打击也被骇了一跳,汤圆牵着我的手脸孔唰地一下白了,口中却男子汉道:“娘亲莫怕,宵儿保护你。”

  听得那灰抹抹的怪物甩了甩尾巴“哞”地一声叫唤,我方才认出是头水牛。此时,见得宋席远笑嘻嘻地挥着一枝柳条从那水牛身后站出来,对我道:“妙妙,你和宵宵骑上去吧,我牵你们过河。”

  我连头驴都没骑过,如今一下便让我骑牛,这跨度实在大了些……

  正杵在原地踌躇着,宋席远已然不由分说将宵宵抱上了牛背,汤圆煞白了张小脸,一下俯身揪住两只牛角稳了稳,终是端住了平日里矜持贵气的模样,抿了抿嘴,qiáng自镇定回头奶声奶气又对我重复一遍道:“娘亲莫怕,宵儿保护你。”

  宋席远看着汤圆小模小样逞英雄,不由地支腰哈哈一笑,一不设防,我亦被他拦腰一抱放上了牛背。听得宋席远身后一声吆喝:“走咯!”便见他将袍角别至腰间伸手牵了水牛鼻子上的绳索涉水入河。

  我战战兢兢在滑溜溜的水牛背上寻了个还算稳当的坐处,将汤圆在胸前抱紧,坐了一会儿渐渐发现这水牛果然是付实诚好脾气,倒也不耍脾气尥蹶子,只默默平稳地踏水跟着宋席远过河,遂放下心。

  宋席远一只手从筐子里挑了颗红得发紫的杨梅王放在清水里洗了洗,递给面色已然恢复的汤圆,汤圆矜持地接了过来,秀气地一小口一小口啃着,宋席远见他吃得满意,便问他:“宵宵,三三待你好不好?”

  汤圆偏头想了想,慎重答道:“好。”

  宋席远又道:“既是如此,将来宵宵大了可莫忘了孝顺我。”

  汤圆又想了想,慎重问我:“娘亲,‘孝顺’是什么?”

  这可难倒我了,该如何解释呢?不如举个例子吧,只是我和两个弟弟都没什么可歌可泣的孝顺事迹可以拿来做个表率,倒是我爷爷在世之时,我爹爹可是远近出了名的大孝子,孝顺的例子一箩筐比这杨梅还多,遂蔼声对汤圆道:“孝顺就是像爷爷对太爷爷一般,晓得吗?”

  汤圆何其聪明,一点便透,点了点头转头便对宋席远审慎表忠心道:“三三,将来宵儿长大了会烧很多很多的纸孝顺你。”

  呃……我忘了汤圆没见过太爷爷,光瞧见我爹给我爷爷的牌位逢年过节上香烧纸钱了。

  宋席远一时啼笑皆非,想必被杨梅核给呛住,连连咳了两声,方才缓过气,连夸汤圆冰雪聪明。

  行至河水中央处,飘起了一阵水汽,似雨非雨似雾非雾,幕天席地地柳烟朦胧,沾衣yù湿杏花牛毛一般。但见宋席远从杨梅筐子里挑拣出两片油亮的杨梅叶子放在薄唇之间chuī了chuī,试了几个音之后,便有一阵欢快悠扬的调子从那薄薄的叶片之间逸出,比笛声多两分厚哑,比芦笙多三分清亮,和着水幕忽近忽远,倒衬出两分野趣来。

  我过去总晓得宋席远有些歪才,不成想他还会chuī树叶子。汤圆见了也被勾起好奇之心,澄澈的眼睛直盯着那两片树叶子瞧。宋席远摸透了汤圆的xing子,晓得他是想学,便笑着也递了两片树叶子给汤圆,手把手地教他如何chuī,汤圆初学,一下子如何掌握得到窍门,遂只听见两片叶子被他chuī的“噗噗”作响,半晌没个音成。

  我从筐子里拾了颗杨梅含在嘴里,瞧他二人曲不成调相互应和着,一时觉着十分有趣,不妨“嗤”一声笑了出来。

  宋席远回身看我,两眼迷离了会儿,悠悠道:“我如今终于晓得那唐明皇的小心思了,红尘一骑妃子笑,原来为博美人一笑,千里送荔枝又算得什么……今日我可算得是赚了,一骑老水牛一筐红杨梅也博了美人一笑。听闻那岭南荔枝又名‘妃子笑’,今日起我宋园杨梅也可得个雅名,便唤‘妙儿笑’,妙妙你说可好?”

  嗳,这越说越不像话了,我正待打断他,却听得宵宵在我耳边清亮唤道:“小舅公。”

  背上一个激灵窜过,我回头,但见不知何时已行近岸边,岸上花堤垂柳下,一人撑了柄纸伞立于暮烟柳色中,面上神qíng是从未见过的淡墨温和,嘴角噙着一抹笑入雨即化般浅淡,“妙儿笑?这名字倒雅。”

  传家宝?小舅公?

  “妙儿笑?这名字倒雅。”裴衍祯看了看我,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送入风中,一串积雨沿着伞面慢慢滑下,没入堤岸cháo湿的泥土里,悄然无声。

  “哗啦!”身下水牛晃了晃脑袋,涉水而出跨上岸沿。

  裴衍祯将伞递与一旁小厮,伸手来抱沈宵。汤圆眨了眨清亮濡湿的眼,像只猫儿般乖巧温顺地团成一团任裴衍祯抱下牛背,小声嗫嚅又唤了句“小舅公。”

  裴衍祯一顿,眉尖滑过一道微澜,手上却自然地将汤圆在怀中揽了揽,替他拭去小脸上一层湿漉漉的蒙雾,之后方才放下。

  汤圆那两句“小舅公”唤得我心惊胆颤,所谓知子莫若母,汤圆虽然是个乖娃娃,但是平日里除了个笑眯眯花样冗多的宋席远,和人皆不大亲近,对裴衍祯犹甚。不晓得为何他谁都不怕,独惧裴衍祯这么个温文尔雅从不高声的书生。每每遇见裴衍祯便像家里那只被剪齐胡子修去利爪的白猫一般安分守己不多言语,刚学会说话那阵子听得人人皆喊裴衍祯“裴大人”便有样学样亦唤裴衍祯“大人”,后来小姨娘觉得不大妥当,按着辈分才是正道,遂给汤圆纠正该叫“小舅公”,汤圆莫衷一是,之后gān脆闭了小嘴不称呼裴衍祯。

  汤圆两岁那会儿,裴衍祯送了个羊脂玉佩给汤圆,我拿了来瞧,当下便惊了。但见那玉佩润如美人腮,白胜赛下雪,一块温婉上等无暇好玉却不镂花配纹,仅当中一个大大的“赦”字铁划银钩扎得人两眼发虚,正是裴衍祯从不离身的贴身之物。

  此物来历更是铿锵铮铮。

  须得追溯到太祖皇帝开国打江山那会儿,据说当年太祖皇帝拓北疆之时曾为歹人所害身陷囹圄命在旦夕,亏得裴家祖爷爷献了一串连环妙计,非但成功地将太祖皇帝解救出来,还让太祖皇帝兵不血刃不费一兵一卒顺坡骑驴拿下了大半个北疆,太祖皇帝凯旋而归自然龙心大悦,从缴获的奇珍异宝里挑了块稀世白玉赠予裴家,并在白玉上篆了个“赦”字,意寓裴家今后若有任何人犯事,即便是滔天灭九族之大罪,但凭此玉佩皆可保全一人xing命。这比上方宝剑还顶用的物件,裴家自然当着传家宝贝一代又一代贡了下来。

  不想汤圆一个区区两岁生日裴衍祯竟送如此贵重之礼,我当下一颤,手上一个没捏稳,险些将那玉滑脱地上给摔成两半,忙不迭递还裴衍祯,直道汤圆是裴家远房外戚收不得这贵重礼物,当下坚定不移地替汤圆拒收。裴衍祯面色秋风一凉似笑非笑道:“今日宵儿是寿星,收与不收自然宵儿说了算。”

  言罢便捏了玉佩哄汤圆问汤圆要不要,汤圆怯怯看了看我,又瞧了瞧裴衍祯,伸出比玉更润的小手接过玉佩。裴衍祯一时笑开,堪比夏莲初放,清雅宜人。

  我心下惶惶。

  不消片刻,却见汤圆两手握着玉佩在手上绞玩了一阵之后又将玉佩递还给裴衍祯,我和裴衍祯皆是一愣,再看那玉佩仅余下光溜溜的一面白玉,而那缀玉的穗子却不知何时被汤圆给拆了下来握在手中。

  原来,汤圆只是瞧上了那殷红的穗子,对这裴家传家之宝却并无兴趣。一时将裴大人扫得颜面全无,想来裴大人生平从未如此受窘,一时面色起伏不定。

  彼时,汤圆瞧着裴衍祯白净微凉的面孔,突然怯怯冒出一句:“小舅公。”

  裴衍祯闻言一怔,旋即眉间蹙紧,一层不易察觉的悲戚雾气浮上眼底,望着汤圆失神许久,之后俯身将汤圆在怀里抱了抱紧,初时不知是悲是怜是愧是慨的神色慢慢褪去,看着窗外天际处薄唇一抿漾出一抹莫名温柔的笑意,好似柔滑的丝带,看似缱绻无害一旦缠绕却又可慢慢夺人xing命一般,我一惊,再看,那笑却已消散。

  这是汤圆初次称呼裴衍祯“小舅公”。此后倒也不常这么唤,偶或一两回这么称呼。时日长了我才发现,每逢裴衍祯隐有动怒之时汤圆方才如此唤他,但凡汤圆一句“小舅公”兜头泼洒下去,裴衍祯腹中莫论再多隐怒亦会当下生生折损一半。

  我与裴衍祯处过两年,晓得他有些茶壶罐儿煮饺子的xing子,心中再多事qíng闹腾得沸反盈天,口中也不爱多说,面上更是一如既往地四月和风,瞧不出丁点端倪。好比茶壶罐里闷了一罐的饺子在煮,内里都滚得熟透了,那细细的茶壶嘴里楞是倒不出一星半点饺子皮。故而,我常瞧不出他是喜是怒,倒是汤圆一个小娃娃不知怎地有时跟个半仙似的总能觉察裴衍祯心绪起伏,但凡听到汤圆唤上一句“小舅公”我便晓得裴衍祯泰半不高兴了。

  此番汤圆连唤了两声小舅公,看来裴大人此刻不是有一点不高兴,而是很多很多点。可我瞧着他神qíng怡然飘逸,实在瞧不出半分不悦之兆。我正琢磨着,不妨听得宋席远跨上岸轻轻一笑道:“裴大人来得正好,我还正预备送妙妙母子返家后便去写纸述状报官,不成想衙门老爷倒亲自上门了。”

  “哦?宋公子有何冤qíng?”裴衍祯心不在焉淡淡瞥了眼宋席远,一边转头挑了眉尾看着我缓缓道:“妙儿莫不还想骑着这牛招摇扬州城一路返家?” 一边伸出手要来扶我,“这水牛背cháo气重,莫要让寒气入骨,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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