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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前夫一台戏_电线【完结】(9)

  但见爹爹用茶匙小心翼翼地舀出一匙茶叶放入紫砂壶中开始冲泡,入水淋杯一招一式皆悉心备至,处处皆透着这茶的金贵。爹爹对茶叶的态度和对我们姐弟三人那是截然相反,我们三姐弟就像农户家散养的jī鸭,磕了碰了,爹爹从来不放在心上,若是哪天下人禀报家里的茶叶不甚给跌了一罐,倒可以叫爹爹心疼得彻夜难眠上几日。

  这点宋席远和爹爹一拍即合,他亦喜好花重金四处搜罗各类名茶,遂将爹爹引为知音。

  我也以为,他二人若不做知音确实可惜了些。扬州城中哪个茶贩子不晓得沈老爷和三公子买起茶来花钱不眨眼,而且两人皆是“茶痴”,非但痴迷还痴混,从来分不清毛尖和毛峰,吃不出明前和雨后,最是好糊弄。一说起茶叶,此二人平日里做生意的jīng明劲儿便不知遁到哪个九霄云外。

  故而,时不时地隔三差五便有茶贩子托了人神神叨叨跟我爹或宋席远推销茶叶,一推一个准。就说我嫁给裴衍祯那会儿,陪嫁里便有十罐号称爹爹珍藏的君山银针,一日我误翻出一罐泡给裴衍祯喝,裴衍祯不晓得是我的嫁妆,喝得连连皱眉,当下便问我家中茶叶是不是快要喝完了。

  宋席远的茶叶鉴别能力比起我爹爹便更是臻入化境,那日不晓得是谁诓他买了一罐据说顶级的祁门红茶,宋席远如珍似宝地泡了给我喝,我一尝当下便觉着这味道十分熟捻,之后细细品味了一番方才想起,这分明和我小时候奶娘煮的茶叶蛋味道如出一辙,可悲可悲。

  今日爹爹这大红袍不知又砸了多少银子便宜了哪个舌灿莲花的茶贩子,罢了,千金难买心qíng好,只要爹爹喝着开心便好。

  本来我出阁前喝茶倒也分不出个三六九等所以然来,只是跟了裴衍祯两年,方才对这茶叶区分得清楚了些。我端了杯爹爹亲自斟的茶尝了尝,果然不出所料,只是一般普通的武夷岩茶。幸而此番还未太离谱,我原以为那茶贩子会拿闽地的另一种唤作铁观音的茶糊弄爹爹,这般看来这茶贩子还是良心未泯。

  宋席远却连连赞道:“甘甜馥郁,大红袍果然名不虚传!”

  爹爹捋了捋胡子显然十分开心,又满目期许地看着刚抿了一口的裴衍祯,但见裴衍祯将茶杯放下,怡然一笑,道:“是还不错。”

  于是,爹爹便是在宋席远此类一窍不通的茶友和裴衍祯此类含蓄不直言的茶客纵容下,自得其乐地在茶痴这条路上一条道走到黑。

  正喝着茶,下人来报说是富chūn楼的小厮给沈小姐送菜来了,我一时怔然,全然不记得自己曾给富chūn楼下过单子叫菜。宋席远却立刻起身自作主张替我答道:“送进来吧。”转身对我道:“妙妙,是我叫的十全大补菜,你如今有身子,这么瘦可不行,得好好补补。”

  说是“十全大补菜”,我以为不过十道,不曾想却摆了一桌子,倒像是满汉全席了。鹿茸党参guī鳖乌jī……还有若gān看不出是什么的菜,一大早便这么吃,怕不是要血尽而亡。幸而大家都还未吃早饭,遂招呼爹爹裴衍祯宋席远一起坐着吃。

  刚坐下,宋席远便夹了一筷子黑乎乎瞧不出是什么的东西放到我碗里,道:“妙妙,吃点gān煸蜂蛹。”

  我一下顿在那里,宋席远太半见我面色有异,便又夹了另一堆东西给我,“不喜欢吗?那就吃点拔丝蜂蛹。”见我还是不动筷子,遂又换了一道菜,“还是妙妙想吃这清炒蜂蛹?”

  我看着碗里肥硕的蠕虫尸首,心平气和道:“关键不是拔丝还是gān煸,我不喜欢吃蜂蛹。”

  宋席远眉目纠结,“妙妙,可是这蜂蛹据说吃了可好了,可以安神养胎。”

  我以为不被惊着已是我定力十足,更莫说“安神”……

  裴衍祯声色不动夹了一筷子那鹿茸里的配菜萝卜丝到我碗中,我以为尚且还对胃口些,宋席远一看我嚼那萝卜丝,登时脸色便有些愤懑。

  正吃着饭的爹爹却突然停了下来,道:“妙儿,听说前些日子你去相亲了?”

  “嗯。”我直言不讳应道。裴衍祯默默嚼了口米饭,宋席远吃着拔丝蜂蛹,二人未抬头,我却一时莫名觉着有些压抑,想是夏天到了,早晨难免有些闷。

  爹爹一拍大腿,脱口便道:“相什么亲啊!丈夫如钱财,乃身外之物,可有可无。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呃……我顿了顿,一时有种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之感,当即应道:“对哦!”

  裴衍祯停下筷子看了看窗外,伸手扶了扶鬓角。宋席远拨着碗里的蜂蛹目光略显呆滞涣散。

  果然还是爹爹见识广。孩子没爹其实也没什么,我没有娘,不也好端端活到如今一十有九这把年纪!小门小户女子必得有丈夫为的是有个支柱养家,我们沈家又不缺钱,养大个把娃娃想来还是游刃有余的,我之前果然狭隘了,幸得爹爹点拨。

  我一时想通,心中难免通透舒畅,便夹了一筷子海参,刚嚼了两口,突然想起老陈说这海参壮阳,一下腹内便有些翻滚之感,捂嘴转身gāngān咳了两下,道:“我饱了,你们吃吧。”

  听得宋席远道:“吃这么少怎么行,多少再吃些。”

  裴衍祯端了一杯清水给我,“妙儿可是不喜这油腻?”见我点点头,便俯身温和问道:“妙儿可有想吃的菜?”

  我想了想,觉得除了一样东西实在吃什么都有些难受,遂直言与他道:“醋溜白菜。”

  宋席远立刻否决,“白菜帮子顶什么用。”

  裴衍祯却挽了挽袖子,“妙儿,你先喝点粥,我这便去给你做。”说着便径自让一旁下人领着去了厨房。

  裴衍祯虽然不善舞刀弄剑,但是铲子我以为舞得却不错,是位深藏于民间的大厨。过去两年里他若有时得空便会亲自下厨做一两样小菜,味道决计不输给富chūn楼的大厨。我初次见着难免吃惊,不都说君子远庖厨?裴衍祯不但是个文静脱俗的读书人,还是一方知府父母官,不晓得怎么一时想不开会去下厨,遂问他,他只是淡淡一笑道:“有一技傍身,万一哪日不作官了,也好叫夫人跟着我不至受饿。”

  “想当年,你娘怀你的时候也爱吃醋溜白菜。”爹爹沧桑慨叹道,一下将我的走神打断,但见宋席远正在往我碗中舀jī汤,不死心道:“妙妙,这jī汤不油腻,去了油清炖的。”

  我低头喝了口清水,不妨看见自己袖口破了一道口子,想是方才在院子里被花枝挂破的,遂道:“我去屋里更衣,爹爹和宋公子慢吃。”

  身后,听得宋席远喃喃:“还没喝汤,怎么就想更衣了?”我登时觉着脑中屈大夫一飘而过。

  换好衣裳后,我突然腹中馋虫大作,再想想裴衍祯的厨艺,一时心痒难耐,便顺道弯去厨房想瞧瞧那醋溜白菜可烧好了。

  推门入内,但见灶头火势正旺,裴衍祯利落地挥着铲子,袖口挽至手肘以上,袍摆别在腰间,非但不显粗俗,倒有一番别样风味,他这么一站,竟像秋雨过境,叫这灶间也不那么嘈杂火热了。

  他回身对我一笑,“妙儿,莫急,这菜马上便可起锅了。”

  明明是背对我,也不晓得他怎么就晓得我进来了,我困惑看着他,但见他额际有一层细密汗珠,想是被火熏的,我想也不想便自袖中掏了帕子上前,伸手替他将额头汗珠拭去。

  擦好放下手后,才发觉四下除了锅中白菜嗞嗞苟延残喘声外有些诡异的安静,抬头却见裴衍祯一瞬不瞬望着我,明净的眼睛仿若十月的天空,深邃无垠。

  我心中一动,低下头脱口便道:“我是怕滴到菜里太咸了。”

  我惊讶于自己的第一反应,事后我一直担心我被宋席远传染了他的诡异奇特。

  闻言,裴衍祯轻轻一笑,转过头去,将熟了的白菜装进瓷盘里。我迫不及待尝了一口,陶醉满足地眼睛都忍不住眯起来,再次睁眼一抬头,却险些撞上裴衍祯近在咫尺的鼻梁,不知他何时神鬼不知地靠得这样近,我竟然毫无察觉……

  看着那两片近到不能再近薄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像晨风一样拂过我的唇畔,“妙儿。”

  我脑中一时白茫茫一片,被蛇给眩晕了一般动弹不得。

  “妙妙,妙妙。”忽听得回廊外宋席远寻猫一般叫我,我登时回过神来,低头端了醋溜白菜转身疾疾便走,过河拆桥将小娘舅抛于身后。

  展大侠?真英雄?

  此后,小娘舅和三公子便隔三岔五上我家来如此这般给我安胎一番,安得我惊心动魄,觉着将来肚中这娃娃必定不是生出来,而是吓出来的。

  且说今日好容易此二人不登门,我一时起了兴致寻了小姨娘陪我去逛瘦西湖。原以为如今暑热渐炙,逛湖的人会少上许多,不成想今日湖边倒有个把和我一般有闲暇意趣的人三三两两亦在赏暑。有人源,便自然有些流动的小挑摊在湖边招徕生意,譬如卖风筝卖糖人卖豆花什么的。

  小姨娘扶了我,我扶着圆滚滚的肚子,二人不时说说话赏赏景,不知不觉已绕了大半湖,脚上有些酸,我隔着湖面眺了眺对岸,但见柳荫正好,树下有几颗喜庆圆蹲的大石头,正可坐着歇歇脚避避阳,遂提议过去,小姨娘自然附议。

  二人正拾阶而上预备过那二十四桥,不妨一个人从我身边急惊风般一蹿而过,一个卖豆腐脑的小贩挑着两肩沉甸甸的豆花摊儿在后面急追,边嚷嚷着,“哎!你还没付钱呢!”

  那桥面本来不宽,哪里容得下这般推搡,但见那滚滚烫的豆花便要泼到我圆溜溜的肚皮上,我一时不知如何动作,小姨娘亦傻眼了。

  在此安危一线之间,不妨一人如蛟龙出水一般凭空跃出,一下点住了那小贩的xué位,抬脚利落将那将洒未洒刚刚要洒的豆腐脑摊子给踢入湖水之中,动作gān净漂亮,毫不拖泥带水,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已稳稳当当地扶住了我,“小姐可还好?”

  我总算回过神来,摸了摸肚子,吁出一口长气道:“好俊的身手!”

  凭心而论,我瞧了这近二十年武戏,此人武功乃是我瞧过最上乘的,那个九州戏院的当家武生若与他一比,岂止是相形见绌,简直是云泥之别。而且,他还会点xué!我可是第一次瞧见活生生的人点活生生的人xué道,而且真的点了以后便如书上所说一动不动,真真叫我大开眼界发自肺腑地由衷钦佩。

  再一细看,此人竟是裴衍祯的手下,我瞧见过两回的那个捕头,好像叫做展越。人才呀人才!果然姓展的捕快都是高手,古有展昭,今有展越,真真一脉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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