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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公子今天不开车_发呆的樱桃子【完结+番外】(116)

  北风刀子似的割过他的唇口,在他的人中上挂上一层滑稽的白霜。但这些名字好像给了他前进的动力,到最后,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话了,只机械地数着他所认识的人的名字,说着些没头没尾的蠢话。

  “枚妹他这个人傻里傻气的, 他那条狗也随他, 一点儿都不可爱,上次见我还叼我……”

  “殷无堂……我赶明儿介绍个好人儿给他, 一定要让他断了念想,省得玉九总是记挂。还有……对, 还有秋妹,我在外头逛了这么久, 攒了好多首饰和妆奁,她看着一定喜欢……”

  “我要回乐礼的那幅画里去,回我们一起去包饺子的那个除夕, 我一定回得去……”

  “和九哥哥, 和秋妹,和你一起,我们一起回去。到那时候,没有人会欺负我们了……”

  “我不能靠别人。力量要握在自己手里,才能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什么‘吞天之象’, 什么魔道仙界……”

  “但是好黑啊,我还是怕黑。……嘿嘿,不过有九哥哥我就不用怕了。”

  “……还有,到时候,阿牧,我要给你一个身体。”

  “一张最英俊的脸,最健美的身材,不过个子一定要矮一点,至少比我矮,这样我才更像兄长……”

  一个发烧者奔走在雪地里,痴人说梦,喃喃呓语,许下无数的心愿。

  而他手臂里的魂灵不再多说些什么,只默默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修复着江循身体内所受到的庞大损伤,像是一只卑微的蚂蚁,一言不发地努力填补着那巨大的黑dòng。

  ……螳臂当车也罢,蚍蜉撼树也罢,只要能让江循好过些,他秦牧愿意去做。

  不知在雪中奔走多久,江循站站跌跌,起起伏伏,从没有停下脚步,口中的念念有词也从未终止,秦牧也一直保持着绝对的沉默,细致地fèng补着他体内的伤口。

  乍然间,一股qiáng烈的心悸袭上了秦牧的心头。

  他尚未反应过来这种感觉源自何方,就听到了噗嗤一声血ròu模糊的钝响。

  一股热流潺潺滑过了右手手指,从虎口处就迫不及待地向下滴去,把厚实的雪堆打出了一个个细小的蜂窝状凹坑,猩红四溅,在雪地上留下的图案像极了水墨画上随笔写意的红梅。

  江循反倒比秦牧回神还晚。

  他愣愣地抬起手臂,察觉自己的行动过于迟滞后,才侧过了头去。

  他看到自己的右肩窝处被一把长枪枪尖dòng穿而过,银制的枪头在雪地的反光下愈加晃眼,刺得江循微微眯上了眼睛。

  喊杀声从旷然的四野炸响开来,箭矢飞羽之声纵横jiāo错,噗噗数声,江循的大腿、膝盖和胳膊上都楔上了几根羽箭。

  剧烈的疼痛伴随着四下沸腾的魔气,极快地激dàng起了在江循体内蛰伏已久的躁动和戾气。

  他不顾那cha在自己右肩上重逾百斤的银枪,左手飞快拔去一根cha在自己大腿上、尾端还在微微摇晃的毒箭,一个闪身,反手将箭尖捅入了从自己身后袭来的怪物咽喉。

  谁想身后又有一个魔物闪出,抓住拖曳在地的银枪柄,狠狠往江循身上一戳,江循不察,脚下一个踉跄,右肩前的血窟窿更见分明,一道血长虹似的直涌而出。

  他咬起牙关,抬手握紧了枪头,一掌粗bào地将全部没入自己的体内的尖刃向后推出,那魔物本以为自己一举得手,却不料银枪柄被江循一击滑脱了手,钝端重重捅在了魔物前胸,枪柄穿胸而过,魔物当场bào毙。

  在江循的眼前,有无数个黑点蚂蟥一样涌现,争先恐后地往自己身上扑来,恶心得他想作呕。

  这些魔道修士显然是早早察觉到了江循的踪迹,才专程在此地设下了埋伏,等他入瓮。

  若不是他身受重伤,感官迟钝,怎会察觉不到这旷野四周埋伏着的重重魔气?

  远方一处山崖上,宫一冲与一个年轻的魔道之主比肩而立,俯视着整个战场。宫一冲对后者依旧是尊崇礼敬一应俱全,丝毫不逊于对待老家主的态度:“少家主真是雷霆手段,前哨一发现衔蝉奴,您就能即刻下令包围捕捉,这样的风范,跟老家主相比,怕是也不遑多让啊。”

  那年轻人听着受用,不由得纵声大笑:“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借此一举拿下衔蝉奴,杀其身,夺其力,岂不快哉!”

  宫一冲笑开了:“少家主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志气,当真是少年英雄。”

  少年摆摆手,开怀道:“宫家主,你对魔道如此忠心,我很高兴。父亲昔日许给你的好处,我一样也不会忘记。等大事成就,我必然许你一个光明无限的未来。”

  魔道向来是裘家一家独大,前任家主bào毙,他的独子接下此任,誓要为父洗雪冤仇,为此,自然要极力拉拢父亲生前宠信的对象。

  望着雪地中被包围着的江循,少年狰狞了面容,yīn恻恻笑道:“此人坏我父亲大事,西延山时居然冒领秦氏子弟血脉,害得祭祀坛上敬献给老祖的血液血统不纯,致使父亲数年筹谋用心毁于一旦,又在山yīn村坏了父亲阵眼,让父亲殒命于虎泽涧,好不可恶!”

  江循此时已被团团包围,按理来说是cha翅难飞,这少年眼见大仇得报,自然是兴奋不已,宫一冲却要冷静得多,私底下向正心递了个目光,林正心会意,借给宫一冲披上大氅的机会,拉着师父往后退了一步。

  ……单凭这样的阵容,是无法杀掉衔蝉奴的。

  大概也只有宫一冲晓得,所谓衔蝉奴,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当年,“宫徵”一门一夜皆灭,举世震惊,应宜声放出话来,要宫一冲把林正心亲手jiāo出山门,由自己处置,否则就“以宫氏笙杀尽宫氏人”。

  应宜声是“宫徵”一门门主,本修琴道,而应宜歌生前是“宫角”门下弟子,擅长演笙。他放言说用宫氏笙复仇,所为何故,昭然若揭。

  宫一冲怎会把一个逆徒的狂言làng语听入耳中,女儿阿纨无辜遭害,他心中悲愤难抑,立即给宫氏弟子下了死规矩,见应宜声,杀无赦。

  然而,派出去的弟子一波波没了踪迹,一具具死状各异的尸体在各地频繁出现,侥幸回来的,也因为受不住音蛊折磨,纷纷求死。

  各派成了局外人,谁也不想cha手,也cha不了手。

  ……谁让应宜声一心只杀宫家人。

  宫一冲本来一直没有生出妥协之心,直到某天他私访出行,被应宜声当场堵住时,他也依旧认为,这是上天赐予他的清理门户的好机会。

  那时狂妄的宫一冲,就像现在认为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拿下衔蝉奴的少家主一样。

  事实证明,他错了,错得很彻底。

  当年,他以空冥期的修为,大败于应宜声。随侍们手忙脚乱地将他抬上悟仙山上时,他的半生修为已被废去了大半,且身中音蛊,qíng形严重。

  若非下蛊人大发慈悲,此蛊将永世难除。

  从那时起,宫一冲才真正对应宜声生了惧意。

  此人不知得了什么道行,自己明明只差一步即可飞升成仙,却猝然被他打回地狱,从此不人不鬼,再难翻身。

  他想过要把正心jiāo出去,好息事宁人,但他几番踌躇后,认定应宜声已生反骨,不可能仅仅jiāo出林正心就能万事大吉。

  ——他难道不会想报复自己这个包庇徒弟的师父吗?

  ——他难道会在自己亲自jiāo出正心后便轻易地偃旗息鼓吗?

  yīn暗的qíng绪像是真菌一样在cháo湿的角落里此消彼长,直到某日,他收到了一封来自魔道裘家的信函。

  裘家已在私下里观察宫家日久,知道宫一冲处境困窘,便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宫家可以举家归顺魔道一十八年。

  ——给魔道十八年的时间,他们会复活老祖“吞天之象”,重建魔道昔日荣光。

  ——到那时,正道皆灭,早早归顺老祖的宫家便能得到优渥待遇,一统仙道,报仇雪恨。

  ……宫一冲左思右想,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于是,在宫异六岁那年的除夕祭典上,在薄子墟里,宫一冲自导自演了一出“全员皆亡”的好戏。

  他带走了所有亲信、弟子,伪装了自己的尸体,为了显得bī真,还咬牙抛弃了自己的灵shòu骨龙、仙器“天宪”,还有开启朱墟的钥匙碎片。

  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普通弟子,便随着“宫家”一道陨灭了。

  而宫异却是个例外。

  宫一冲之所以没有带走宫异,不仅是为了留存一脉正道骨血,更是为了在正道的骨ròu里楔下一根看不见的刺。

  宫异是宫一冲最年幼的孩子,心智未全,单纯无害,更不会遭人怀疑,不管被哪个门派领养了去,未来善加利用,都会成为摧毁这个门派的中坚利器。

  有朝一日,他会举家归来,让宫家做仙道之中独一无二的执牛耳者。

  但讽刺的是,魔道的生存环境远险于仙道。来魔道栖身不过三四年,他带来的的十几个亲身骨ròu便尽数葬身在各种各样的战斗中,一个不剩,死得像是臭虫一样,轻飘飘的,毫无价值,不能立碑,不能写名,只得一抔huáng土,一块空碑,糙糙埋了了事。

  宫一冲亲手毁了自己的门派,又一个个送葬了自己的子嗣,他从最开始的悲痛yù绝、心如刀绞,一点点变得麻木冷漠起来。

  ……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应宜声得了那片该死的神魂。

  应宜声只有一片神魂,都能bī得自己转投魔道,身败名裂,那么眼前,这个真正的衔蝉奴呢?

  ……很快,他有了答案。

  原本那些营营往前猛冲、试图包围江循的蝗虫们,突然站住了脚步。

  负责指挥的少家主自然不满他们临场的退缩,正yù下令让他们前进,异象陡生。

  那些如泥偶木塑一样的魔道修士,突然一个个垮塌开来。

  是的,就像是一座座被jīng心琢磨而成的冰雕一朝被人敲碎,裂开、分散,成了一地结着冰的血ròu、头颅、骨骼。

  江循的指尖还残留着施法过后的微光,他跌跌撞撞地在这群僵死的百足之虫中穿梭,站立不稳时随手一推一扶,那从血液到关节液都结成了坚冰的修士便会一头栽倒在地,磕个四分五裂。

  少家主呆愣在原地,一时间竟是痴了,宫一冲自从被应宜声废去大半功力后,能保命到现在几乎全靠机敏,他飞快地拖了少家主一把,正心也乖觉,三人齐齐在山崖上卧倒,用突兀的山石挡住了自己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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