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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方少年游_四木【完结+番外】(20)

  “是因为阮四吧?”聂无忧淡淡地说。

  初一不置可否,沉默地看着前方。身旁的聂无忧很长时间没有发出声音。

  “初一来自哪里?”

  “扬州红枫渡。”

  “师承何人?”

  “江南梅落音。”

  “可曾去过漠北?”

  “十八岁时穿越溟海横度漠北。”

  这就对了,师兄还真是在漠北见过初一。聂无忧暗暗地想。只是溟海和沙漠都是蛮荒之地,眼前这个单薄的身躯是怎样熬过来的?

  聂无忧长身而起,微微俯下身子看着初一平静的面容。阳光透过他,在初一的头顶上留着一块yīn影。他迟疑地伸出手,似乎拂向初一的脸庞。

  初一并没有动。

  “保重,初一……”

  他的嗓音里包含有太多压抑的苦涩,伸出的手一直向下,最终拈起初一头上的一片落叶。然后转身大步朝山下走去。

  初一垂着手,静静穿过花木重重的走道,来到大雄宝殿前。他走到大殿外廊一角,盘膝坐下,双手垂放膝前,垂下眼睑。

  里面传来一声一声庄严悠长的诵经声音。

  “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

  初一盘腿闭目许久,突闻传来一个苍老深厚的嗓音:“小施主,请进来吧。”

  初一起身走至殿门前,恭恭敬敬地跪拜行礼:“大师,在下满身冤孽,恐沾染佛门清净无尘之地。”

  “佛家讲究因果循环,一切皆有轮回渊源。施主来到这里便是有缘之人,请进。”

  初一低眉敛目走进。

  大殿正中蒲团上双手合什坐着一个huáng葛僧衣老者,眉须尽白,慈眉善目。

  初一在大师面前盘腿坐下,抬头看着庄严雄伟的大佛金像。

  佛祖释迦牟尼身穿通肩大衣,手持说法印,结跏趺坐在莲花台上,永远dòng查人心,永远无言凝视人间千年。

  “施主每日坐于外间听禅,所思何事?”

  “回禀大师,小可心中尚有迷惑恳请大师指点。”

  枯木大师宣了一声佛号,平缓地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敢问大师,小可为何而来?”初一缓缓说出让他痛苦许久的问题。

  “佛曰:yù知前生事,今生受者是。施主来完成前生注定之事。”

  “敢问大师,小可又去向何方?”

  “从来处来,回去处去。”

  初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大师,小可所有的亲人都远离而去,我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枯木大师突然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初一的头顶。他依然慈祥地说:“了即业障本来空,未了还须偿宿债。孩子,顺着前面的路走下去,一定会回到你来时之地。”

  初一深深深深地跪拜,再起身时,双目蓄满了泪水。他qiáng忍着悲伤,注视着枯木大师的面容,语声哽咽:“我活过来时,世上就剩了我一人。我不知道我为何而来,来做什么。老天似乎在惩罚我的错误,每次从我身边带走另外一些人。”

  “我也知道人生如沧海一粟白驹过隙,在这天地外物面前,每个人都渺小的如尘中沙砾,只是像阮四和如夫人,还未等至磨圆成珠,就在空中消散。”

  “结果又剩下我一人。大师,我该怎么办呢?”

  枯木大师低眉看着初一一会儿,然后站起来对着他说:“来,随我来。”

  初一擦去眼泪,跟着枯木大师来到大殿后门。

  枯木大师带着初一走过许多弯弯曲曲的小山丘,最后来到一方断壁之下。

  “施主看见了什么?”

  “断壁悬崖。”

  “不,施主再仔细看看。”

  初一真的凝神注视半晌,随即又呆立无语。

  “这里是一棵青松的根,他生长这里已经五百年了。”

  初一抬头朝上看去,只看到如刀削一样的断壁上松影沉沉,冷风chuī过,兀自岿然不动。

  “施主请看,青松生长于此,饱饮五百年的风华日露,看遍五百年的人间冷暖,可曾有半点言语?”

  初一呆呆地站在断壁之下沉思,连枯木大师离去都未察觉。

  枯木大师葛袖飘飘,自山间莲华合掌蜿蜒而下,走至山脚顿步,喃喃一声:东阁先生,余下的就看这孩子的造化了。

  儒州行辕驿站。

  这里三面连街,空气gān燥,驿站后院依州府衙门城墙而建,首尾相连,有些唇亡齿寒的关系。

  银光公子正立于州府庭院中观察地形,心里有些暗暗的担心。过了一会,看见冷琦冷漠地自身旁穿过,连忙赶上前尾随而去。

  两人穿过朱红雕栏的走廊,来到一间雅致的房间前。

  推开门,只见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坐于房内八宝镶银桌前,身后负手站立三位老者。

  冷琦恭身一礼:“少主,南景麒果然纠合残众奔赴武州。”

  “垂死挣扎。”白衣少年就是辟邪少主秋叶依剑。他的眼角扫了一下面前,又冰冷地说了一句:“冷琦,这次不可糙率。”

  冷琦的脸色唰的一下更加苍白,他看到银光飘过来有些担忧的眼神,禁不住冷冷地瞥了一眼。

  “的确是手下失误,没有摸清李敬唐手下的实力就贸然出击……”

  秋叶依剑突然双目一抬,冷琦后面的言语就生生掐断。

  银光公子突然走前一步,抬手施礼:“公子,我还有一事尚未明了。”

  “说。”

  “龙纹剑虽称之为上古利器,但只是稍稍锋利的宝剑而已,公子为何如此看重?”

  秋叶依剑以手支颐,歪靠在椅子上,冷冷地说:“光是怎样认为的呢?”

  “卫大师不止铸造两把神兵,江湖中目前流传的就有公子的‘蚀阳’、喻雪公子的‘尚缺’,还有敝人不才的‘玄武胎弓’。难道是龙纹剑中藏有秘密?”

  秋叶依剑身形不动,嘴角却冷冷一笑:“光数掉了一把。”

  银光和冷琦不由得注视在少主的面目之上。

  秋叶依剑俊美的面容如同笼罩着千年冰雪,不见一丝温暖:“初一的月光。”

  室内众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传闻长佑和月光两不分离,长佑一出,月光即现,所言不假哪。”

  众人听着少主冷冷的似雪后冰川的语声,均不敢言语。

  秋叶依剑突然长身站立,反手以极快手法抽出桌上放置的龙纹剑,泠泠地虚挽了个剑花,剑尖下指,落于银光眼前。

  银光公子沉稳不动。

  “那个初一,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秋叶依剑手腕岿然不动,青碎的剑光聚于银光目前,印得银光目炫黯然。

  “至于龙纹剑,只是南景麒要夺去号召手下,因为剑上有死去战士的念力。”

  17.巧手

  初一沉默地站在行辕对街的杨树yīn影里。

  冬日里的天空gān燥响晴,冷风呼呼地刮着人脸生疼,太阳影子花花地在头顶上乱晃,淡薄得没一丝人qíng。

  他拢着双手,冷眼眯了下金漆大门,高挂的大红灯笼,转身面无表qíng地朝柳街巷走去。

  转过一条街,走过几家门户,一抬手撩起半截子青布门帘,初一缩着脖子地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赌坊,里面该有的都有,三教九流,行商坐贾甚至落拓的长衫书生都有。不该有的也在,喝酒行令,吟诗作对,穿梭往来的大姑娘,乱哄哄的像个集市。

  初一在青山寺修养十日后,终于按捺不住赶到儒州。他也不知道辟邪少主在哪里,但是旁边有个丞相之子,这事就好办多了。

  果真,在初一先一步到达这接近儒州边境的行辕后,代驾亲征的北相之子赵应承也随后赶到。初一来到这里,找了间看起来还是很气派的当铺,摸出项间系得热热的水晶链子,犹豫了下,jiāo给了笑眯眯的当铺老板。

  出来后,径直走向“四海一家”赌坊。

  取这个名字的赌坊老板心思显而易见,据说他的口头禅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所以人称柴大老板。

  初一来这里并不是跑山过河,拜山拜水拜码头,而是当铺老板说了:“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但是你赌钱找人花天酒地都必须去‘四海一家’。”

  于是初一就来到四海赌坊。

  第一天初一扎扎实实地在这里赌了一天的钱,赌得昏天黑地,下押的时候眼睛皮都不眨一下,押哪哪输,输了整整六十两后,摸到二楼的客房里睡了。

  第二天初一还是呆在赌坊里,这次输了整整一百两,摸了摸身子对大家呆呆一笑“没了”,然后出了次门,闲逛了圈,回房睡觉。

  第三天一大早,初一下了楼。

  还没等他走到最后一节台阶,就听到乌烟瘴气的顶间里有人嚷着“来了来了,那小子来了”。

  对于赌徒来说,赌钱是不分黑夜白天的,所以初一无论什么时候出来,这里面都是满满的。

  初一仿似没听到似的,先走到外面油腻腻的客间点了豆浆和油条,正在慢斯条理地嚼着,一个瘦弱的青脸汉子涎着脸蹩近身前:“客人,今天赌哪边?”

  初一抬头一看,记得这个汉子是个死缠烂打的赌徒,叫做蔡老九。

  他擦擦嘴说:“看看再说。”站起身穿过乱七八糟的人群,进入了里间。

  大家都抬头看着初一,那眼光就像饿了好久的流làng狗看到了ròu骨头。尤其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四十左右的男人,腆着肚子笑着迎上来:“阿骨,给客人奉茶。”

  初一慢吞吞地走过去,坐在左手第一条凳子上。

  众人原本是屏气吞声地看着初一,等他落座后,马上“哄”的一声一窝蜂跑向右边。

  一双柔软无骨的细小双手奉上一杯茶。

  茶倒是体体面面地盛在花瓷盏里的,揭开盖子,透出一股清香。初一低下头,意料中地看到边缘浮着一层茶垢,眉目不动,单手举杯喝了一大口。

  “客人,今天是掷骰子还是玩牌九?”笑得像弥勒佛的男人殷勤地问。

  初一抬起眼,面无表qíng地说:“老规矩,柴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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