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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方少年游_四木【完结+番外】(71)

  冷双成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如淡墨清敛,似乎终于想透了许多东西,不再有动摇和迟疑。“我是在思索我告及公子的身世,公子是否能接受。”

  “就算人家告诉我你是我亲妹子,我都不会吃惊了。”

  冷双成目视苍翠绿色,终于在这一片生机盎然里揭露了所有。

  “我生于唐肃宗至德三年,至今逾越百年……绝不欺瞒公子。”

  秋叶依剑只听第一句,身子猛地一震,想是如此冷硬如冰的人都未曾料到,把他折磨得肝肠寸断的女子居然不是常人,不过有了先前的狠话,他也未表现多大惊愕,仍是镇定不语。

  清流急湍,茂林修竹,青叶白水jiāo相辉映,宁谧的清晨一角,仍是一坐一立的两道人影。秋叶依剑静默了仿似一个四季轮回,身躯缓缓弯下,一双墨玉瞳仁对上了冷双成怔忪呆滞的眼睛:“你走了这么久,终于来到了我这里,我第一次感谢上苍……”

  冷双成垂下眼眸默然无语。

  秋叶依剑在她看不见的上空发自内心地微笑,看着又回复雕塑一般的冷双成,一股热流从胸膛蔓延,逐渐升至指尖。他忍不住扯了扯她的头发说道:“无论你是何人,碰到过谁,我只认定一点,你是从辟邪离开。”

  秋叶依剑伸出手停顿在她的脸畔,却又生生煞住,克制住自己。看了几眼沉默的人后,转身衣襟飞扬地离去:“记得我对你说的话。”

  水声清幽,竹叶窸窸窣窣地应和,冷双成呆坐极久,才抬起眼眸望了望四周,察觉已无人烟,幽深静寂有如禅房午后,浮生恍若一梦。她站起身定了定心神,走到翠竹前细一打量,果真发现了竹身被真气削出的痕迹。

  她凝视许久,喃喃呓语:“为什么不是练剑,而是掌法?难道他的左手剑真的出神入化,凡人难避?”

  26.(番外)往事(一)

  每个人的成长都会碰到很多的人和很多的事,如同我一直渴盼偷偷成为博弈高手,一黑一白的棋子那么鲜明,正是它的泾渭分明,让我能够区分对待每一天发生的事qíng。

  我的记忆从五岁开始,影响我一生的有两个人,一位是父亲,一位是师傅。

  ——题记

  “双成。”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唤声,带着平素的柔和而不失威严。

  七岁的我放下徽州银豪,用纸镇压好了临帖转过了身,静静地注视着来人。

  我第一次看到了师傅,冷淡如霜地站在父亲身旁。她身着月白缎袄,白绫素裙,长眉修韧,目横丹凤,站在银装素裹的冷宅里,俏丽若初chūn之梅,清素若九秋之jú。

  “哪来的?”我看到冰雪女子面目依旧完整,飞斜右眉冷淡地问了一句。

  父亲温暖如chūn地笑开了。印象中父亲极少笑,乌黑的墨仁总是怜悯地看着我,手上的铁尺却从来不放松对我的管教。“小蝶临终前要我一定找回她,一岁时为了麟儿抛弃过她……落英,就是这孩子。”

  父亲的话我听懂了,他说的是一段往事。

  父亲是唐王御笔钦点的文状元,名叫冷布贤,年少盛为之时迎娶户部千金,诞下两子,一个是我,一个是后来被杀害的弟弟。一岁时藩镇叛乱,父亲于战火中为了保存尚在襁褓中的幼弟,在山道边松开了我的手,看着我被夜色吞噬。

  我从五岁之时记事,每次奔跑在山林间,总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无比迅速,后来才想明白是长年吞食山果,由láng王母rǔ养大的缘故,双眸与常人所见不同。

  师傅的目光先停驻在我冻得皲裂的手上,淡淡一转,又移到了我临摹的小篆上。“智者无忧,勇者无惧……看来你把她当做儿郎来教养,让她写方正jīng刻的小篆,怕是磨耐她的xing子吧?”

  “落英眼光还是如此犀利。”父亲淡然一笑,转视垂手敛目的我,语带怜惜:“我找到双成时,她尚未成年,只是个láng孩。披头散发赤身luǒ体,手足并用撕咬凶狠……据猎户所言,她竟是被一头失犊的láng王衔走,混在láng堆里和láng崽活了三年。你看她野xing难驯的眼睛,到如今都不要人靠近……”

  “父亲,想必你吃了不少苦吧?”我冷淡地站在古朴幽静的冷宅里,心里默默地想:“每日子夜我发作时,撕咬一切我能接触的东西,嘴里鲜血淋漓。你总是抱着我轻轻摇晃喊道‘双成,双成’,直至我完全平静下来为止。据说你为了驯服我的bào戾习xing,特地归隐到这千里外的故居……”

  碧玉琉璃瓦,锦缎墙内花。冷宅坐落于红枫绿水怀抱中,正是老天爷馈赠的风景胜地。父亲每日吩咐我临帖、学习礼仪,还有就是一定要静心伫立于枫林之中,让我感受来自风间的每一丝气息:哗啦啦拂动的叶子、叮咚作响的流水、飘浮山巅的雾霭、小虫子在花丛里嗡嗡拍打着翅膀的声音。

  师傅打量我半晌又淡淡说道:“她站这里一刻钟,眼脸都未抬起下,冷布贤,看来你费了不少心血教导她成人。”

  “先长成人,再作俊才。我辞官回到这方秀丽庄园,就是想让她在自然山水中陶冶xingqíng,如水般宽容如山般沉定。如今她虽年幼,但这千金重担还需她来承担,梅姑娘,我把她托付给你了,请先受冷某一拜。”

  师傅皱了皱眉,闪身躲避:“不敢受冷状元大礼……你这孩儿不错,见她放笔镇纸有条不紊,举止谨慎,就看得出来假以时日定是不输男儿……还别拜了,先逃过此劫再说吧。”

  鹅毛般的雪花嘶吼着夜空,大片大片冲进我的嘴里,我惊恐得发不出一丝声音。父亲将我牢牢护在身后,泪眼婆娑中,我只看得见他的身影仿似在雪中生根,带了岿然不动的山峦之风。

  “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别为难孩子。”父亲镇定地说。

  cháo水般的黑衣人层层涌上,为首者沉哼一声:“冷状元,即使此刻你jiāo出钥匙,我们的大人也不会等了……”

  他的手一挥,身后冰冷的刀光和着雪花铺天而来。

  “放肆!”透过父亲飘拂的发丝,我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她身着夹袄仅仅提着一根棍子,就这样缓缓地走了出来。背着屋檐上的灯盏之光,我看见她将长棍反背于身后,身姿无比挺拔隽秀。

  “哟,这不是江南梅家大小姐嘛,失敬失敬……”那人yīn恻恻地说:“我说户外的暗桩怎么不见了,原来是大小姐的手笔……”

  师傅盯着雪花,突然冷冷说道:“伍文赋呢?叫他出来见我。”

  那人语声戛然而止。

  “看来夫人什么都知道了……”从纷扬大雪中,走来一道欣长淡漠的身影,“果真不能指望他们蒙混过去。”

  这是一个极美的男子,朱唇黑发,容貌宛如仙人,胜似潘安宋玉。他扫视了一眼我的父亲,然后背着手站在白雪铺就的石径旁,淡淡地看向师傅:“跟我回去,落音(注1)。只要你不再cha手冷布贤的事qíng,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师傅冷淡地嗤笑一声,不为所动。伍文赋紧盯师傅半晌,见无所应,最终发出了指令:“除了她,一个都不留。”

  ——直至师傅死后,我才知道,伍文赋是极爱师傅的,否则也不会以污蔑一个姑娘名声的方式引起师傅注意,又百般纠缠地娶到师傅,最后又随着她决然地跳入冰川谷底。

  雪花如席卷下,片片chuī落在长安街道上。

  我匍匐在没膝的大雪中,一步一步,一点一点接近我的目标——门楼下一处人家的屋檐。冰凉的手掌像小小的爪子在无暇银玉中留下一个个痕迹,又很快地湮没在飞扬大雪中。

  “等一下!”快要失去知觉的我听到了一个温暖的声音,就好比是我家门前的那池溪水,chūn暖融融。雪地里响起了踏碎琼玉的脚步声,一个小小的身子跑过来,将带着他如阳体温的斗篷覆盖在我身上。

  我无力拒绝,只是继续爬行。

  我听见他慡朗的笑声回dàng在我头顶:“这么个怪小孩。”

  我根本不予理会,甚至连抬头看看都不曾,因为在达到我的目的地之前,我要节约每一丝力气。

  可能是让他较为惊异,他一边低低笑着一边抱起了我的身子,毫不费力地将我安置在挡风檐下。“如果有难处,去汝阳王府找我,你身上有了我的斗篷,没人会拦你。”

  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因为我要记住他的脸。

  小小白衣公子墨黑的双瞳对上了我的眼睛,他的笑容如chūn,连带着眼里都是一片明晃晃的湖水:“会说话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扭过了我的脸,闭上了眼睛。

  他又是一阵低沉的笑声,在随行的催促下,策马离开。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与我同年的李天啸古道热肠地留给我一件斗篷,竟成了日后相认的信物。八岁的我已经流làng了半个中原,八岁的他锦衣玉食,却生的一副菩萨心肠。

  ……

  师傅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正在jì院里打扫后院,跑跑龙套。

  我每日居无定所,担心仇家找上门来,不断地混入人多的市镇,走过了很多地方。最方便的混迹办法就是跑到江湖流làng卖艺的队伍中,一边涂了个花脸登台为他们赚取银两,一边又被bī着学些民间的伎俩。

  圆鼓鼓的大叔口吐一口烈火,我轻车熟路地避开;晚上疲劳得睁不开眼睛,还得提防隔壁yīn恻恻学猫头鹰叫的腹语哥哥……最让我受益匪浅的事,便是学到了唇语。

  “西侧的万花楼要招小厮,要不叫那孩子去吧,跟着我们风餐露宿的怪不容易……”好心的婶婶开了口。

  班主抽着旱烟,磕了几下鞋底:“那地方毕竟不gān净……这孩子生的细皮嫩ròu的,怕是好人家跑出来的姑娘……”

  我在黑暗里默默地鞠了躬,然后转身离开了这个温暖我的地方。

  万花楼是名副其实的万花楼。

  如花美眷、如斯少年、繁复长廊、绿荫红缨。只要是我能想的出来的词语,都可以在这里找得到影子。每天看着倚楼卖笑的面容渐渐僵硬,每天看着虚与委蛇的人们来来往往,直到有一天师傅出现在我面前。

  师傅走进后院时,秋日的太阳淡淡地投she出一层模糊的光晕。她仅仅是扫视一眼四周,周围的护院们便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你去哪里都可以,这里不行。”她盯着我的眼睛说道,“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你还有事qíng去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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