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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_绞刑架下的祈祷/祈祷君【完结】(179)

  “不敢。我已经听门前的门官说了,听说花将军是押着丘林家那个逃兵来的?”乌蒙山一脸佩服的说道:“花将军果然是个忠义两全之人,居然亲自把丘林豹突压来,还将他教训成那样……”

  呃?

  他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乌蒙山以为自己知道了某种真相,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花将军是个女人,尚且知道军令不可违,替父从军,还在军中闯出一番功绩。这丘林豹突是英雄之后,当年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引得我们府主勃然大怒,还拖累了一gān军户。我就知道花将军若是知晓了此事,一定饶不了这个胆小鬼,却没想到花将军居然还从梁郡跑来,亲自找到此子,送到军府来……”

  他满脸钦佩:“只是花将军将这小子教训的也太重了点,倒弄的我们不好再打他一顿杀威棒。啧啧,花将军听说当年也是亲自练过兵的,想不到这‘训人’的手法如此熟练,丘林豹突身上这么多伤,却没一处真的伤了要害和筋骨,这等熟练的手法,就算是军中的刑军……”

  “等等等等……”贺穆兰越听越不对劲,出声打断:“你莫不是以为丘林豹突是我打伤的?”

  乌蒙山露出一个“不是你打伤的还有谁打伤他”的表qíng,然后了然地道:“是是是,花将军不会动手教训孩子,这般做太没有气度了。一定是别人看不惯他,别人揍的!”

  贺穆兰见这军司似乎已经笃定了某种结果,也懒得反驳,阿单卓在她身后有些想笑,活生生忍住了。

  那军司像是几百年没和活人说过话一般絮叨了半天,“……我就说这丘林家的人怎么态度大变,先是昨日来了一个王氏,说是两年前丘林豹突会逃脱兵役全是她的原因,前来领罪,今天丘林豹突就亲自来了,竟劳动将军上门。府主不在,这事qíng本该是我来处理的……”

  “我昨日还鄙夷这家的儿子,做错了事两年了才来认罪,而且还推出家中阿母替罪,现在一看,大概其中另有缘故……”

  “什么?王氏昨日来了?”

  “王姨怎么出门了!”

  “正是王氏!是小市乡车家的人送来的。”乌蒙山回应完后,见贺穆兰和阿单卓都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茫然道:“怎么,两位竟不知?昨日一早就来了我们军府请罪,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把她关押在后衙,如今丘林豹突来的正好,一起提审吧。”

  贺穆兰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氏虽然无知又胆小,但她在主观上并没有害人的想法。军府“连坐”之责是以前部落制度的残余,鲜卑人极少有逃脱兵役的,王氏可能没听过,也可能听过没当一回事就忘了,后来儿子逃走军府开始“连坐”,这才慌了神,陷入自责和悔恨之中。

  这件憾事虽然过错大部分都在王氏身上,但论起内因,还是鲜卑的制度有问题。以前是小小的部族,按照老一套办法征兵打仗、任官赐爵当然可以,如今大魏已经平定了北方,成为一个庞大的国家,还来这一套,民怨只会越积越深。

  贺穆兰一方面惋惜与王氏和丘林豹突的遭遇,一边又希望他们能负起责任来,能至少清清白白的活在这个世间,但无论是丘林豹突还是贺穆兰,都没有把王氏推出去的想法。

  如今王氏自己来“自首”,并且把所有罪责都归咎己身,实在太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了。

  王氏自己能去找“对头”车家,离开小市乡跑到这壶关来,本身就是一件能让他们吃惊的事qíng。

  “乌蒙军司不知可有时间……”贺穆兰沉吟了一会儿,肃容道:“在下想将发生在丘林家的事qíng,和乌蒙军司说上一遍。”

  “花将军请坐,末将洗耳恭听。”乌蒙山引贺穆兰入座,自己也跪坐在他下首。

  “我先要说的是,我来这里,一并不是为丘林豹突求qíng,二也不是因为要送他服罪而来的这里,他会来这里,都是他一个人的选择。要说到‘逃役’事,就要从几年前说起……”

  贺穆兰静下心来,将自己到上党的原因,以及一路的见闻、王氏和丘林豹突这几年的经历等事qíng,娓娓道来。

  军府只负责管理军户和府兵,像是一家子男丁全部征战而死的故事早已经听得不要太多,但贺穆兰叙述的故事却不是从自己的身上而出,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做出的判断,所以不免更加惊心动魄,曲折百转。

  当贺穆兰说到那一伙儿呼啸山林的qiáng盗之首“大哥”也曾是一位逃脱兵役的军户时,乌蒙山不由得“啊”了一声。

  故事还在继续着,渐渐的,这间厅堂外路过的佐官和府兵都忍不住也驻足在门口,静听了起来……

  七日后。

  “丘林豹突,你逃脱兵役,虽已自首,但按照律例,要么在上党郡服苦役七年,修桥铺路,cao使贱役;要么去西边戍边,充当军奴,斩敌八十方可恢复自由之身,是成为贱籍,还是充当军奴,本军司可让你自己选一条路。”

  乌蒙山在军府的校场上,当着众人之面,宣读着对丘林豹突的判决。

  车家的车师,还有小市乡许多军户人家的亲属都被请到了这里,参与这场迟来的审判。

  ‘终于可以解脱了吗?’

  被捆绑的丘林豹突以头叩地,沉声道:“罪人愿意去西边戍边,以军功洗清往日的过错。”

  “好!这才是我鲜卑男儿该有的气度!”

  乌蒙山重重地点了点头,拿过一旁的文书,开始提笔书了起来。

  一旁另跪着的王氏一听到儿子的选择,立刻泪眼婆娑,哭的不能自已,仿佛天已经塌了一般。

  贺穆兰和阿单卓都不吃惊于丘林豹突的选择。有了胡力的那番话,丘林豹突一定会想法子堂堂正正的去赎回自己的过错。

  在军中当军奴,虽然大部分时候都被当成pào灰,但现在战事少,且战事都不大,危险xing小了不少。可换句话说,想要斩敌八十,远比花木兰当兵那时候要困难的多,一场战斗有没有几百人都难说,要杀满八十个,说不得还要和正规军抢军功。

  可是他既选择了这条路,贺穆兰只有尊重他的决定。

  阿单卓和小市乡的人待听到他选择戍边,眼神里浮现的都是复杂之qíng。有敬佩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后悔的。

  人心总是趋向善的一面,不希望自己家孩子受苦赴死的,大多也不忍心见到别人家的孩子受苦赴死。虽然之前有过仇恨,但错误已经造成,自家孩子也没死,可是当了军奴,那就确实九死一生了。

  都是十几年的老邻居,除了和丘林豹突有过节的车家,大部分人家都是露出了不忍之色。

  “丘林莫震之妻王氏……”乌蒙山顿了顿,拿起另外一张文书。“你是烈士之妻,原该成为妇人表率,却教唆儿子逃脱兵役。念在你身体孱弱,不以ròu刑加之,但罪不可免……”

  乌蒙山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的丘林豹突,接着说道:“罚你fèng制粮袋一千件,三个月内上jiāo军府,逾期不至,杖责三十。尔服徭役期间,军府配给粮食,望你安心服役,莫要偷懒。”

  军中的粮袋是那种粗麻布和葛布做成的厚重袋子,粗布裁剪成粮袋大小已经是不易,再fèng制成袋,一天也做不了十个。王氏爱哭,眼睛有疾,连织布都做不得的,如今要fèng制粮袋,她又不是什么能吃苦的妇人,这活儿照实不轻。

  丘林豹突心里纠结万分,只顾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贺穆兰。王氏虽然一直在哭,却伏□子,泣声道:“罪犯认罪,愿意服役。”

  贺穆兰对丘林豹突点了点头,那意思是会想法子照顾好王氏。她不可能在上党郡长待,可是身上财帛却是够的。实在不行,请人去做,也不是不行。

  乌蒙山判决完了丘林豹突之案,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命府兵捧了几本军书来,大声说道:

  “我知有许多人家都觉得我鲜卑军制过于严苛,自先皇以来,连续征战二十余载,绝户者不知凡几,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乌蒙山年已六十,声音苍老,此时正容发声,人人都全神贯注。

  “我大魏自代王大可汗立国至今,已近六十载。我大魏建国这六十年,没有哪一日不活在顷刻灭国的危难之中。”

  “我们的北面曾是比我们国土还要广袤十几倍的蠕蠕,我们以一己之力挡住了蠕蠕长达八十年的侵扰,可周边诸国不但不感激,反倒每每趁蠕蠕南下之际合力扰边。我们的北面是蠕蠕,南边是秦,西边是胡夏、凉国,东边是冯燕,可谓是虎视眈眈,众敌环视。我想即使是过去,也没有哪朝哪代,如我们大魏走这般的如履薄冰……”

  “立国六十余载,我鲜卑一族以武勇立世,屡战屡胜,悍不畏死,提到北方的拓跋魏,诸国无不闻风丧胆,这其中固然有我们鲜卑这一族能征善战的缘故,更多的却是因为各位军户忍泪将家中男儿送入军中,拼死挣得喘息之地的功劳。魏国这块土地上,没有哪一寸不是用血ròu换来的。”

  乌蒙山对校场里的军户们施了一记重礼。

  并州来参与逃兵判决的军户们慌得纷纷回礼,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个老军司会说出这么多话来。

  贺穆兰也不知道乌蒙山会在判决丘林豹突之后说出这么一大段话。前几日她在说起自己对于军户家庭的所见所闻之时,这位老人就一直沉默不语。

  他在人qíng世故上应该很jīng通,但正因为如此,他对这些悲剧的感触应该就比别人越多一些。

  “过去,我们各州军府的官员只要一到冬天,就会忍不住痛哭流涕。农闲之时,往往便是用兵之时,蠕蠕人冬日水糙不丰,就会南下来抢我们。每到这个时候,北方已经无人可征,南方初定,远不及北方大户的人口多。”

  “我们去送军贴,何尝不是既内疚又悲伤,我们也有子孙后代,当无人可征时,难道我们还能留有后嗣吗?可若不彻底消灭周围的qiáng敌,我们就要永远活在国破家亡的yīn影中,就如被灭国而消失的慕容鲜卑一般……”

  “究竟是战死,还是国破后被人如同猪狗一般屠戮,让我们的妻女变成奴隶?只要还有鲜卑男儿的血xing的,便知道该如何去选。”

  王氏听到老军司的话,哭泣渐止,忍不住擦掉眼泪,端正地坐着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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