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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_绞刑架下的祈祷/祈祷君【完结】(233)

  “别人的问题吗?”

  “是。每个人最出色的地方自然会被别人说道,比如我的力气,阿单志奇的厨艺,吐罗大蛮的好人缘,以及……你的脸。当你身上有比脸更出色的地方时,自然就不会有人谈及你的脸了,或者,不会将它当做重点。”

  贺穆兰这些话憋了许久。

  “外面这些讨论你的同袍大都没有侮rǔ你的意思,也没有恶意。他们谈论你的脸时,和谈论我的腹泻,吐罗大蛮的口臭,胡力浑的脚臭没什么区别。”

  由于贺穆兰是蹲着如厕的,被撞到时别人总觉得她是在大号。她从来都是露出“抱歉”的表qíng,然后捏鼻子,谁也不愿意留在那被熏,久了以后,花木兰肠胃不太好,经常拉肚子的传闻也就越演越烈了。

  “‘看,花木兰那样的勇士也拉肚子!看,吐罗大蛮虽然人缘好,但一说话就口臭!看,胡力浑脚臭!看,狄叶飞长得像个女人!’”

  贺穆兰故意捏着嗓子尖细着说话,终于引得狄叶飞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看,其实就是这么回事!”贺穆兰耸了耸肩,“你不妨放轻松点。”

  “

  知道了,火长。”

  狄叶飞低下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继续将红缨系在双戟上。

  “不过,狄叶飞,我总觉得门外那些放了一堆的东西是给你的。”贺穆兰忍不住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军中寂寞,许多人都需要一个jīng神寄托。像是吐罗大蛮那样的,都恨不得有个女人脱离‘童子jī’的称号,难保没有人把你臆想成他脑海里的那个样子。你要真遇见这种人,无需理他,只要记得他们喜欢的不是你,而是他们脑子里造出来的你就行了……”

  狄叶飞怔愣了一会儿,呆呆地点了点头。

  贺穆兰见他似乎听懂了,心中也是安慰。

  她的真实年纪,比现在火里年纪最大的阿单志奇都要大上几岁,所以看他们时,不免有些长辈看晚辈,或是大姐姐照顾弟弟们的感觉,有时候说话、行事,都不自觉的表现出来。

  她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我去给你们准备吃的。”

  贺穆兰掀了帘子出门,冷不防看见那罗浑站在门口,望着地上一堆爪牙皱眉。

  她对那罗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往灶房而去。走了几步,却发现那罗浑也跟上了,这就奇怪了。

  “你有何事?”

  她停下脚步。

  那罗浑自那夜被她揍飞,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她说话了。

  “你和狄叶飞说那些,只会让他更痛苦。”

  那罗浑一开口就有隐隐的谴责。“他长得像个女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你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是别人的错,他就会把错全怪在别人身上,怪这个世道……”

  “那时候,他该怎么过日子呢?对所有人都抱有敌意吗?”

  “与其让他觉得整个世道都是错的,不如就让他……”

  “那罗浑。”贺穆兰打断了他的话。“你认识的狄叶飞,是什么样的人?是脆弱到只能靠着自我哀怜活着的‘狄美人’,还是一直努力活着,qíng愿面对各种不公平待遇也不愿意自残容貌的倔qiáng火伴?”

  “当然是后者!”那罗浑一时烦乱于极点,对于贺穆兰打断他说话的无礼也生出了愤慨。

  “在我看来,能理解‘我是对的,错的是这个世道’,比‘世道没有错,是我还不够成熟’要幸福的多。这世上,要让所有人认同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狄叶飞必须要有孰轻孰重的决断。”

  贺穆兰在现代时,见过许多因为太过在意别人的看法,到后来反倒变成最让人讨厌的那种人。

  狄叶飞的内心其实有十分柔弱的一面,他外在的冷傲和坚韧都是为了掩饰住自己最柔然的那个部分。

  那是那柔软并不是可耻的。

  鲜卑的男人唾弃柔qíng,认为那是和女人联系在一起的东西,就如同力量往往和男人联系在一起,这是狄叶飞最痛苦的地方。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的力量、武艺都足以匹配“男人”这个词汇,但是另一方面,他确实无法改变自己的长相,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温qíng”的那一面,就如花木兰记忆里狄叶飞亲吻死去同袍的那一幕。

  他在为摆脱不掉“柔弱”的那部分而痛苦。

  贺穆兰在很多鲜卑男儿的身上看到了这种矛盾。

  因为“害怕妻子死去,儿孙拥有和他一样不幸的命运”这样柔弱的理由,拓跋晃不敢和任何说出自己期待皇位的原因,因为害怕得不到别人的认同,对自己这种柔弱的理由都不自信,他选择隐瞒、欺骗、毫无感召力的去获得别人的帮助。

  因为“害怕母亲失望”这样柔弱的理由,丘林豹突选择了当逃兵。这种理由是不可能被这个时代的任何人认可的,所以他内心追求荣誉的男xing那一面,和希望“母亲能满足”这样妥协的柔弱不停角力,痛苦挣扎。

  因为接受不了“花木兰是个女人”而逃避了投奔花木兰的阿单卓,因为“憎恨这个制度不愿意做pào灰”而选择当了逃兵的那个鲜卑qiáng盗,他们都是因为自身柔弱的那一面而痛苦挣扎过。

  他们有的有可以回头的机会,有的正视了自己的内心,有的寻求真正能理解他们的苦衷的人帮助,有的也只能蹉跎痛楚一生。

  价值观这种事qíng,是贺穆兰无法以一己之身对抗的qiáng大阻力,就连她自己,在到了这个坑爹的古代战场后,被迫地抹杀掉了自己过去对杀戮、对战争的憎恶,不得不投生其中,为了生存而战。

  可她毕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坚持的是什么,所以她的世界不会轰然倒塌,她的人生也不会慢慢偏斜。只要道路的方向是对的,哪怕其中布满荆棘,她总归能走到她要的终点。

  可是因为她的到来,狄叶飞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后来的机遇去宿卫了。

  遇不到曾经有过相同经历的崔浩,狄叶飞究竟能不能像未来那样坚毅不屈的走出自己的路,就成了一个让贺穆兰不安的问题。

  她关心狄叶飞,不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他为人gān净,他是花木兰的好同伴,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gān扰到了他的未来,也许会让他失去自己曾有过的“信念”。

  在这个蒙昧蛮荒的年代生存,若是没有“信念”,那实在是太痛苦了。

  “那罗浑,你追求的是什么呢?”贺穆兰虽然是火长,但确实没有以前的阿单志奇称职。至少,阿单志奇是个好火长,所有人说其他来,都有一肚子的话。而她虽然照顾了他们的吃喝,照顾了他们的安全,却没有照顾过他们的想法。

  那罗浑将她视为劲敌,而她破除迷惘后已经彻底让那罗浑知道了他与她之间的差距,这是先天的天赋与后天的磨砺造成的、如同天堑一般的鸿沟,是现在只有二十岁的那罗浑完全无法逾越的部分。

  那么,那罗浑怎么看她呢?他……会不会因为自己被埋没在右军而后悔?

  这些贺穆兰都不曾问过。

  “大丈夫在世,自然追求的是扬名立万,马上封侯!”那罗浑理所当然地吼了出来,“难不成你不是吗?”

  “……我只想活着,想让更多人活着。”

  死过一次,她任何时候都不想再经受一次那样的痛苦了。眼睁睁看着同火战死,自己也被当做猪狗一般的践踏……

  “这算什么追求!”那罗浑觉得贺穆兰说的话像是冰针火舌似的轮番刺进他的心里。花木兰说的话让他又羞恼又气愤。

  如果这样的qiáng者追求的都只不过是“活着”而已,那他们这些还弱于他的人,叫嚣着“我要扬名立万”,简直被衬出的就是一种狂妄了。那罗浑根本不相信花木兰这样耀眼的人追求的是这样的东西!

  那么,说出这样的话,对他就是一种敷衍。

  是因为看不起他吗?

  觉得他追求的东西很好笑,不屑于和他一起分享自己的想法?

  “这才是我这么qiáng的原因。”

  这才是花木兰这么qiáng的原因。

  “首先要活下去,才能获得你想要的东西。功名、财富、女人、别人的尊重和认同……这些东西,死人都只能‘曾经’拥有。”

  贺穆兰说的,已经是让这些从小接受“不畏死”教育长大的鲜卑男儿们,足以脱口大骂的东西了。

  “我不觉得这样可耻。就如同我觉得狄叶飞的长相并不是一种‘错误’一样。只有正视自己的害怕什么和想要什么,才能qiáng大起来。”

  贺穆兰看着在不住喘气的那罗浑,不愿再刺激他,她担心再说下去,晚上他掀的就不是他的衣服,而是拿刀捅她的脑袋,看看里面有没有坏了。

  她就这样穿过那罗浑,待走了几步,突然扭过头来,问他道:

  “对了,你学习的是杀气,练的也是杀人的枪法,这说明你希望别人害怕你。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希望大家都害怕你呢?”

  那罗浑的眼睛都红了,胸口不停起伏,表现出马上就要撕衣大吼的架势。

  贺穆兰问完这句话后,连忙捂住嘴,带着一丝恶作剧般的笑容,装作逃命一般的逃跑了。

  “……我是希望别人害怕我吗?”

  那罗浑咬牙切齿。

  “妈的!打仗不让别人害怕我,难道还要让人喜欢我!就是这样没错!”

  ***

  “你们几个好奇怪啊……”阿单志奇一边啃着胡饼一边好奇地看看狄叶飞,再看看那罗浑和贺穆兰。

  “怎么好像在吵架的样子?”

  “没有。”

  “没有。”

  “没有。”

  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没有就好。火长脾气好,你们不要老欺负他。”阿单志奇唠唠叨叨起来。“那罗浑你也是的,一天到晚就像个闷葫芦。狄叶飞你长得这么好看,应该多笑才是,就算笑起来像个女人,至少你比我们都有用些吧?我们就是想笑也没办法逗火长乐。你这样的本事,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狄叶飞被阿单志奇的唠叨引得有些堵住耳朵的冲动,狄叶飞更是放下胡饼,忍不住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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