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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_绞刑架下的祈祷/祈祷君【完结】(868)

  袁放的话一说,花父的表qíng又犹豫了。

  他家世代都是打仗的,比花木兰更明白袁放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闻言有些踌躇地开口:“木兰啊,要不,你再等一等?等到把这些人安置好了再退?就这么走了,不厚道啊!”

  贺穆兰满脸内疚地看了袁放一眼,只见袁放毫不避让地看着她,继续说道:“我袁家上下四百多口被充为奴役,我辛苦为您打理家业,是为了能够将他们救出一二。眼看着马上就要论功行赏了,我也可能要脱籍,您一走了之,谁会接这个烂摊子?”

  每年chūn天官奴就会开始买卖和分配,袁放就是希望多攒点钱,能在chūn天的时候买下袁家年纪大的和年幼的安置。他虽然没有民籍,但已经借了花木兰的身份在南方买了一些牧场和田庄,就是准备让族人以“办差”的身份去那边生活的。

  这个世道,一旦花木兰解甲归田了,当地的宗主和豪族会毫不犹豫的吞占良田、侵占牧场,到时候哪里有什么乐土。

  袁放gān着主簿的活儿,实际上却是虎贲军的功曹、库曹和后勤官,还是贺穆兰的账房、管家、外管事,即使北凉损失那般大,如今贺穆兰的家财也比之前翻了三倍,全是袁放的功劳。

  不客气的说,贺夫人没来之前,虎威将军府晚上吃什么菜都是袁放安排的,她说解甲归田就解甲归田,袁放会生气也是自然。

  贺穆兰看向那罗浑。

  “你呢?你也拦着我?我以为你懂我的……”

  “火长如果不想打仗了,我当然能够理解。”那罗浑在贺穆兰说出自己是女人身份时就深深的为她感到忧虑,如果她要回复女人的身份回乡自由的生活,他当然不会反对。

  但是……

  “但是,我不认为你解甲归田了,就能解决掉你现在的烦恼。相反,你的烦恼会越来越多……”那罗浑实事求是地说:“你现在不是黑营里那个小小的士卒了,而是虎贲军的主帅、在黑山拥有巨大名望的将军,你的名声在诸国之内无人不晓,你还是将军时没人能动你,如果你变成了庶民,我担心你的安危。”

  他停了停,有些不自在地说:“而且,狄叶飞……狄叶飞会疯掉的吧?”

  贺穆兰一张脸顿时变成了苦瓜脸。

  之前她已经和狄叶飞解释过她是女人,可是狄叶飞完全不信。

  她又不能像狄叶飞在帐子里遛鸟那样表明正身,对方既然完全不信,qíng愿自欺欺人,她也没有什么法子。

  但她知道狄叶飞一直把她当做自己的目标,尽力的在追赶她,甚至她自己都跟狄叶飞说过“你赶快追上来吧”这样的话,如今对方已经快要追赶上了,她却不负责任地和狄叶飞说“啊我累了不想跑了,你自己跑吧”……

  明明是温暖的房间内,贺穆兰似乎已经感受到了狄叶飞眼睛里酝酿出的冰冷气息,忍不住心中发寒。

  这么一想,好像真是渣的很。

  更何况狄叶飞还对自己带着那种心思……

  这算不算甩了对方两次?

  看到场面一下子僵持住了,连贺穆兰都有些隐隐崩溃的表qíng,花父心中一阵酸楚,拉着女儿的手就拍了起来。

  “木兰啊,不急,不急,我们慢慢来啊……你从军这么多年,回家的路长一点也没关系,我们一点点解决,总有一天能回家的。”

  贺穆兰眼眶一热,看着花父苍老粗糙的大手在她同样粗糙的手掌上轻拍着。

  “你莫怕,莫怕,阿爷阿母陪着你……”

  两双手,满是刀伤剑痕、各种武器磨出来的茧子,却见证了两代军户的人生。

  只有军户明白军户的疲惫,也只有军户明白军户的责任。

  花木兰那句“比起死,我更怕的是改变他们的生活”一下子冲入贺穆兰的心中,击打着她内心的深处,酸楚疼痛的她几乎要弯起腰来。

  比起死,我更怕的是改变他们的生活……

  她怎么能一直不明白呢?

  她哪里怕的是自己的女子身份bào露?!

  她哪里怕的是自己的弟弟以后无法娶妻?!

  她哪里怕的是虎贲军和大魏因为她的流言蜚语而遭受侮rǔ?!

  她怕的,是真相不得不以一种不堪的形式揭露出来时,会改变他们的生活啊!

  感受到花父厚实的手掌上传来的温度,一直qiáng撑着的贺穆兰还是忍不住仰起了头颅,任由眼中的泪水肆意的划过两边的脸庞,化成一声破碎的哽咽。

  “阿爷,我不怕,我是怕你们怕啊……”

  陈节和那罗浑并肩而立,眼神里涌现出无尽的悲痛,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样脆弱的花木兰实在太少见了,少见的让他们触目惊心。

  袁放闭了闭眼,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那种bī迫良/家/妇/女的恶霸,正是他qiáng迫着用责任去约束贺穆兰正视自己身后还有多少的羁绊。

  然而,他却丝毫不悔。

  哪怕知道花木兰是女人,他想要跟随她的心思也从未动摇过,这便是花木兰的人格魅力。

  一时的脆弱总是会渡过的,而她的人生价值,绝不该是在乡中织布种田!

  ***

  “花木兰被颍川王亲自送回了将军府”的消息没有多久就传遍了京中,在之前的那场变故中,许多臣子都站对了位置,除了拓跋焘的威望足以让这些人拜伏以外,贺穆兰午夜求助和崔浩迅速的控制局面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在这一点上,许多人家都欠贺穆兰一个人qíng,他们家中的子弟因为“平乱有功”,日后的出身是不必犯愁了。

  所以当知道贺穆兰安然回到将军府之后,一群老狐狸们立刻推断出贺穆兰绝对没有失了圣宠,各家的拜帖和各式各样的邀请也立刻向着虎威将军府送了出去,惊得贺穆兰只能不停回帖解释自己肩膀还没有好,还需要养伤。

  从转移出阳气开始,贺穆兰的脑海里就无时无刻不浮现出解甲归田的念头,就像是随着力量的流失,将她那些雄心、坚定也移走了一般,这种念头随着大魏的节节胜利、四海的靖平,变得更加的剧烈。

  但袁放说的没有错,如今的她不是前世的花木兰,前世的花木兰军功是一点一点在军中拼杀出来的,是十二年来积攒的尸山ròu海,是无数次出生入死的拼斗,更是她的部将们硬碰硬拼出来的功绩。

  而她的功勋,是无数次率领部将“以弱胜qiáng”、“擒贼先擒王”而得到的集体功绩,是以她个人武勇带动士气而创造出来的奇迹,她这个人,本身就代表了“虎贲军”最大的那个符号,是完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就算她要解甲归田,虎贲军也要被妥善安置。盖吴也好、卢水胡人也好,虎威将军府的四十多个柔然奴隶也好,包括袁家那些犯妇和罪人,都是不能绕过的关隘。

  甚至就连袁氏都曾忧心忡忡的问她,如果她回乡了,后院那位“夫人”到底该怎么办?会不会被恶妇找到给打死?

  做出替父从军的决定是多么的简单,如今抽身事外却变得格外艰难。

  “哎……”

  夜凉如水,满怀心事地贺穆兰仰头看着苍茫的黑夜,忍不住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她似乎已经看到自己一片黑暗的未来了。

  “花将军为什么叹气呢?”

  一声温柔的女声出现在贺穆兰身后,带着一阵衣袂飘动而浮出的清香。

  不必回头,贺穆兰也知道是谁。

  在她的宅邸里,只有一位贵族出身的女人会在这样的时刻依旧不忘了将自己打理到最完美。

  这是所有后宫的女人不得不学会的技能,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个男人会在什么时候到来,所以每个人都只能时刻披着属于她们的战袍,挥舞着她们的武器,呈现出她们最完美的一面。

  “我在想,我实在是太穷了。”

  贺穆兰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回答着她的疑问。

  “什么地方都要用钱,我原以为我很富有了,但等我做完想要做完的事,弄不好真要去做一个普通的农妇,甚至可能连越影和大红都养不活。”

  战马吃的是jīng料,否则就会掉膘,越影爱吃的是价格昂贵的黑豆,大红虽然没有那么奢侈,吃的也是麦子和豆料,这些比许多穷苦人家的口粮都要好。

  “花将军是在提醒我没有付过房费吗?”贺夫人倚着栏杆坐下,捂着口轻笑:“像你们这样的将军,就算没有了财帛,上一次战场就都有了。‘富贵’险中求啊……”

  贺夫人一语双关的调笑着花木兰的名字。

  “是啊,富贵险中求……”贺穆兰无奈地转过身来,看着这位风姿绰约的夫人,“但如果我不愿去求了呢?”

  听懂了贺穆兰的话是什么意思,贺夫人的笑容渐渐凝固在嘴角,狐疑地抬眼看向贺穆兰:“花将军前途大好,却已经生出了求去之意?”

  “夫人应该知道我的秘密。”否则以贺夫人的高傲,是不可能答应到一位男人家里接受庇护的,她qíng愿自己生活。

  “假的终归是假的,我原本会从军就是为了让家人安稳的生活,现在我却成了家中的困扰,总是要面对这一天的。”

  “花将军总是这么洒脱。”

  贺夫人抚臂而叹。

  “这让人羡慕啊……”

  “咦?”

  贺穆兰一怔。

  “陛下派人给我传话,要让我以女官的身份回宫里去做‘保母’,只要我愿意自残容貌,在脸上纹上胎记……”贺夫人的眼神里没有怨怼,只有无奈,“他对我们总是这么残忍,是因为我们没有你这样的本事吗?”

  在这一点上,拓跋焘确实有着这个时代皇帝们的通病,贺穆兰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沉默不语。

  “他啊,都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回去呢……”贺夫人好笑地捂住了自己的口,眼泪却夺眶而出。

  “他怎么会以为在外面待了一阵子后,还会想回到那监牢里去?那样可怕的地方,每一天虽然活着,都觉得是死了……”

  “也许,您可以和他沟通一次,告诉他您的想法。”贺穆兰诚挚地开口:“陛下很多时候,都是通qíng达理的。”

  “我和你不同,花木兰。你是英雄,是能为国家带来胜利和战利品的人,我们呢?我们在后宫里,除了花钱、生孩子、满足他的*,又能给他带来什么?我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又如何要求他给予我什么?在他看来,我保全了xing命,又可以当上‘保母’,就已经很是优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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