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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诛心_孤钵【完结+番外】(61)

  紧接着,鼓声齐响,乐队奏乐,傩队由冗从仆she率领着进来,朝臣、谒者全部踏着那驱傩的歌声,盛装鱼贯而入。再令人扮作驱鬼的方相氏以及穷奇、祖名等传说中十分凶恶的十二神shòu。相互驱逐,舞蹈。这些驱鬼的傩队击鼓呐喊,手举着火炬在宫中巡查各个角落,直到持着炬火把这些“疫鬼”、“神shòu”送出宫门。宫门外另有驺骑守候, 另将护送着这些“妖魔鬼怪”上街巡游,让京城的百姓也悉数参与进来,感受着节日的气氛。

  而宫中,大傩之仪才刚刚开始。

  待驱鬼完毕,所有的臣子都列队站在两侧,一齐等候着大周朝的天子登上御座。然而这一次,陪同大周朝天子出席大傩之仪的,还有大周的一国之母。

  大傩之仪前一日,宇文护以“称天王不足以威天下”,联名多个大臣上书,恳求天王宇文毓既皇帝位,改元建年号。

  宇文毓固让未果,遂于大傩之仪后,向天下人宣布称皇帝,立贵妃独孤氏为皇后,大赦改元。山呼万岁下,宇文毓携了独孤皇后的手,徐徐步上御座。其后紧紧地跟随着他“硕果仅存”的几位贵嫔,簇拥着他们二人,在御座后的席位上站定,陪同着一起观礼。

  只是,独孤皇后无喜,众嫔眼见独孤氏封后亦无怒,所有人都是面无表qíng的,就连刚刚称帝,俯仰天下的宇文毓,双目也是无神空dòng的。只因为他根本就无法俯仰天下,他所能见到的,就只有起云殿里头巴掌大的天空罢了。

  前日,大冢宰以正阳殿年久失修需要重新翻修为由,“恭请”宇文毓迁入后宫中废弃的“起云殿”居住,那起云殿不过是一进一出的小宅院,把后门封死,左右两边的偏殿也都全部用砖砌死,只留给他一间房以及极小的院落,夜里,只见乌云不见月,白天只闻鸟声鸟不来。

  今日所谓的称皇帝皇后,也不过是给天下人做做样子罢了。

  宇文毓的脸色很白,宇文护喂了他一种药,所有的武功尽废,此举自是给看守他的守卫省却了不少麻烦。宇文护之所以留下他的xing命,不是心怀仁慈,他只是为了独孤信的兵符考虑,他还不想和独孤家彻底翻脸,是以就算宇文毓被禁锢,他还是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而独孤贵妃则荣升为皇后,成为一国之母。

  宇文护以为此举能够稳住独孤家,让他们不至于生出造反之心,殊不知,虎符根本就没在他们的身上,就算他们有此心,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在宇文护的大冢宰府里陪着宇文邕歇了两日,宇文护把宇文邕留府观察了两日,或许是觉得宇文邕果然是一个成不了气候的纨绔子弟,根本不足以威慑他,最终将他放回鲁国公府去了。而我,虽然有一百个不qíng愿,却还是不得不趁着今日大傩之仪继续留在宫里为他“打探”虎符的下落。

  我就这样站在宇文毓的身后,若是我,能活一日是一日,就算是软禁,我也无所谓。可是宇文毓不同,我不明白像他这样自傲、自以为是的人为何会甘愿做这样一个堪比清朝光绪帝的傀儡,在我与他的相处中,我觉得他是一个受不得半点委屈和羞rǔ的男人,他根本不懂得忍rǔ负重,他应该是一个宁死也要拼个鱼死网破的人。

  现在,他没有了武功,没有一点人身自由,甚至连个三岁刚刚学走路的孩童都不如。可是他却甘愿像个桎梏一样,任由宇文护摆布。

  我很想离他远一点,雁贵嫔、侯贵嫔他们或许并不知宇文毓伏击宇文护的事,但是宇文毓事败之后,定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有些不确定他之所以把自己的xing命留到现在会不会是想拉着我同归于尽。

  神采飞扬的宇文护让我只管宽心,但我却成日有些惴惴的,他事qíng那么多,他确定凭他的一双眼能够眼观六路,保证我不被宇文毓暗害?

  只不过,一直到傩舞结束,夜宴开始,我身前的宇文毓都没有任何行动,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一眼,甚至应该说,自始至终他都保持着同一坐姿,没有说一句话。

  夜宴群臣,乃是大傩之仪的最后一项。

  冬日里本来就天黑得早,当宫女太监将宫灯掌起时,众大臣已经按照官阶次序落座,宇文护单独设了一座,就坐在宇文毓和独孤皇后的下首左边,我和侯贵嫔、雁贵嫔与之相对。

  我紧张了一整天,到此刻已经觉得疲惫,尤其是见到面前丰盛的佳肴时,紧绷着的弦终于一下子全部都松弛下来,只因现在离宇文毓也有几步之遥,就算他真有心要杀我,没有武功的他,只怕要难许多,宇文护就坐在我对面,料来他也会护我周全。于是,歌舞一起,众人举杯遥祝之后,我就忍不住开始大快朵颐。

  宇文毓对于面前的菜一筷子也没有动,只是每当臣下敬酒时,他都会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只是这酒,乃是果子酒,就算喝上千杯也醉不了。

  酒过三巡,侯贵嫔已经面色苍白,她自堕胎后,身子每况愈下,今天qiáng撑着站了一整天,早已经疲乏,只是她也知道今天是因为大傩之仪她才能够与宇文毓见上一面,今日之后,若想再见他,就不知是什么时候。所以,即使是摇摇yù坠,她却也咬紧牙关支撑到此时,终于扛不住,被宫女们扶着送了回去。

  她回后宫的时候,宇文毓抬起酒杯向她举杯示意,眼光直直地看向侯贵嫔,虽然一言不发,但所说的话都包含在酒杯里,千言万语都不过是一句各自珍重。

  饶是平素冷面惯了的独孤皇后也有些不忍地别过脸去,待侯贵嫔一走,她便也起身告辞。我也吃饱喝足,实在不想在坐在这里面对宇文毓,这就也准备离开,却被旁边的雁贵嫔一把拉住,刚刚挪动的屁股又重新落了回去。

  我愕然地回头看她,正不解她的意图,却见雁贵嫔已经举起她自己的杯子,对着我道:“阮贵嫔,今天乃是大好日子,不如我们一起敬天王,不,敬皇上一杯。”

  我对上她的冷眸,并不肯去拿面前的杯子,“雁贵嫔自己敬就是了,何必拉上我?”

  雁贵嫔冷冷一笑,放下手中的酒杯,往我的酒杯斟满酒,端起我的杯子递到我面前,“阮贵嫔此话差矣,皇上是你我二人的夫君,你我二人品阶一样,难道不该一齐恭贺夫君荣登帝位吗?”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宇文毓今日即皇帝位,也不过是个傀儡,那些大臣做做戏,自然是给宇文护面子,雁贵嫔居然也这样“恭贺”,未免有些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此举让人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阮贵嫔不愿意?还是……不敢看夫君?”她就这样一直端着酒杯,冷冷地看着我,嘴角边竟是讥讽的味道。

  不敢?我为何不敢?我觉得雁贵嫔的这番说话挺对的,我一整日惴惴不安地做什么?我既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又为何不能直视宇文毓。我一把从她的手中夺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斜了雁贵嫔一眼,说道:“我既问心无愧,自然没有什么敢与不敢的。只是,我向来喜欢自娱自乐,没想到雁贵嫔有此雅兴,非要拉上我一起,那我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雁贵嫔没有说话,只是颇有些严肃地站了起来,重新拿起酒杯,在座外等着我,我把肚子早吃得浑圆,只打算在座位上随便喝一口,意思意思,但众目睽睽之下,雁贵嫔又是这样隆重,我只好悻悻地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与她一同走至宇文毓的面前。

  宇文毓涣散的瞳孔渐渐缩紧,终于聚焦于我和雁贵嫔高高举起的酒杯上。

  雁贵嫔娇艳的面庞霎时绽放出美丽的笑容,“皇上,在岐州时,有一天夜里妾陪皇上饮酒,也是同今日一般月清星朗,皇上当时跟妾说的话,妾至今还记得。皇上是妾的夫君,是妾的一切,妾只希望皇上能够永远不要忘记心中的抱负。”

  我总觉得她这番鼓励的话,别有深意,只是她说完后,就gān脆果断地一饮而尽,潇洒地将手中的酒杯倒扣过来,余下的几滴酒水沿着杯壁滴了下来。

  第八十六章 无可救

  宇文毓皱着眉,眼神迷惑,似是在遥想当初的夜晚,沉吟了好久,他终于想了起来似的。漆黑的眸子往台下的诸人都扫了一遍,眼光所过之处,所有人的头都埋了下去,厚脸皮的则是别过脸去,继续觥筹jiāo错。

  宇文毓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冰凉彻骨,他又喝了一大口酒,一整夜他都保持这样的姿势,灌了不知道多少酒水下肚,整张脸已经是濒临崩溃的铁青。

  人qíng如饮水,冷暖自知。想必这里头有不少人也向宇文毓表露过忠心吧,只是一旦出事,还不都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我举着杯子举了好久,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他道:“我祝皇上保重龙体,健康长寿。”眼见这句话就要换来宇文毓的嗤笑,我不禁补充道:“我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小蜗牛和毛毛虫、蚯蚓赛跑,毛毛虫和蚯蚓走了老远,小蜗牛还在慢慢地爬。他一下子就哭了,他问蜗牛妈妈,为什么他要背负着又重又硬的壳,不能像毛毛虫一样那么轻松。蜗牛妈妈告诉他,因为毛毛虫长大以后会变成蝴蝶,天空会保护它;小蜗牛又问,那为什么蚯蚓不能变成蝴蝶,也可以没有这样厚重的壳,蜗牛妈妈说,因为蚯蚓会钻土,它有大地保护。于是,小蜗牛哇地一声就哭了,那我不是很可怜,天空也不保护,大地也不保护。蜗牛妈妈安慰他,可是我们有壳啊。我们不靠天,也不靠地,我们靠自己。如果毛毛虫还没有变成蝴蝶,蚯蚓没来得及钻进土,还是会被鸟儿、田鼠吃了的。但是只要我们还活着,我们的壳还在,就有着天生的保障,你一定能走到终点。”

  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个故事,不过是信口胡编,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告诉宇文毓,既然别人是靠不住的,还是坚持自己好好活着。人只要活着,或许就有希望。

  可是在我说完之后,我却看见宇文毓的眼眶已经变得猩红。他喃喃自嘲道:“壳?若那蜗牛已经被拔了壳呢?”

  我一怔,旋即明白,此时的他,所有的亲信都被剪除,就连他自己的武功都废了。除了这样特殊的日子,他就得一个人待在牢笼里,又如何算是一个背着壳的蜗牛呢?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又把酒杯紧握几分道:“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这是我的真心祝福,好好活着。我先gān了。”

  多说无益,我也是一时间头脑发昏才会转了xing子跟宇文毓说这么半天的废话,我正准备喝酒时,宇文毓忽然大声说了句“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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