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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_天下归元【完结】(428)

  那忽温柔忽清淡,忽熟悉忽陌生,忽近忽远的穆先生,有一个,是他。

  不,不止这么多个他。

  襄国大户宅院中,放倒她,给她疗伤的,是他。

  把她的戒指,生生变成领花的,是他。

  斩羽部夜入她屋中,静静凝视她睡眠的,是他。

  伴她一路马车同行论玳瑁江湖大势的,是他。

  丹棱山一袭斗篷夺命雷生雨,第一次让她对穆先生产生混乱的,是他。

  在九重天门追杀下以命相护的,是他。

  乡村里娶了她这个假新娘的假新郎,是他。

  曲江之上横槊赋诗,一路掠阵的韦隐,是他。

  上元城戏台之上,道qíng“三万里天地一口钟,万物懵懂,犹在梦中”的,是他。

  上元王宫地底吸出血痰的,是他。

  凝雪阁隔间量体拥舞的,是他。

  ……

  是他,是他,是他。

  她抱着那些衣裳面具,立在簌簌泻落泥灰烟尘的大殿之中,仰天四望,身周来来去去,身影变幻,都是无数个他。

  换了无数皮囊,掩了一身清凉,改了声音气息甚至身高体温……一人千面,密隐神踪,不做本来那个他,用无数个他,迷惑了她。

  那些片段的怀疑,是零落在路上的珍珠,到今日倾毁的殿前,才被完全串起。

  她想过或有一部分是他,却依旧不敢相信,所有,都是他。

  天旋地转,光影颠倒,崩塌的洪流里是一路时光的倒影,到处都是他的影子,一层层叠加在那年玉照宫前的雪和血上。

  那一夜他和她的鲜血落在雪上如桃花。

  这一程她和他的记忆足迹纷繁伴天涯。

  要如何面对自己,如何将这一切解答?

  她仰起的脸,接了一殿簌簌的尘,却无法洗去心上霾眼前雾,找回自己的魂。

  “为!什!么!”

  一声大喊惊落碎石,在另一半横梁轰然砸下之前,她身影一闪,上了殿顶。

  刚刚立定,便有另一声轰鸣声响起,离王宫还远,声势却丝毫不逊于她脚底的动静。

  她抬头,远远地看出去。

  前方,越过广场,街道如血管纵横,人群流动似血液,从先前的向外流转向向内,城池的另一端,隐约有千军万马蹄声,将大地踏响。

  似乎是城门的方向。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军队还在宫中,被纵横狭窄的宫道,和崩塌的宫墙,分割成一片一片。

  而在更远处,隐约有数骑狂飙而来,马头cha着翠羽,那是留在后队、负责掌控全城qíng况的斥候队。

  斥候队这样狂猛地在街上狂奔,说明一定来了十万火急的军qíng。

  不过不用猜测了,因为就在斥候队后方不远,她已经看见了几股洪流,滚滚而来。

  有huáng黑色的沉铁军队,还有一大片纯黑色的骑兵,虽然毫无标志,但那骑兵齐整彪悍的策马动作,狂奔时身子微微俯低的姿态,和经过街道时怒马入龙的熟悉气势,都告诉了她,这是亢龙。

  在她孤军深入,将自己关入沉铁王宫之后,一直隐藏在一侧的亢龙军,果然和沉铁军联手,将她堵在了城内。

  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的军队规模来看,这批人的人数加起来,应该有近五万之众。

  五万对一万,包抄对孤军,有利地形对不利地形。外有qiáng敌,内有抵抗。

  天时地利人和,此刻全都不利于她。

  绝地。

  她终于把自己,陷入了绝地。

  她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底下士兵刚刚感觉到不对劲,就听见了大笑声,笑声狂放似又凄怆。一抬头正看见女王红衣如火,抱着一大堆衣物,立在半倾的殿顶,残破的大殿遮没夕阳,她似血的身影和晚霞相接,半幅衣角被风卷起,掠过她脸颊,伴黑发共舞。

  美得肃杀。

  众人却没来由地忽觉怆然。

  平日里见她美玉琉璃光华,这一刻却似见古玉沁血,温润背后是沧桑。

  景横波没有看底下惊呼的人群。

  她遥望滔滔来敌,对着大地,对着晚霞和落日,对着这苍莽天下难解虚空,慢慢伸出双手。

  那一大堆衣物从她肘间坠落。

  她立在高处伸手的姿态,像要揽住这huáng昏落日,唤停永夜,求一个明朗璀璨艳阳天。

  ……

  宫胤。

  我有很多问题想要回答。

  我有很多爱恨想听回声。

  我等待迷惑了太久,在曲折的道路上蹒跚,时时遇见搀扶的手,却总触不及真实的指尖。

  我不想再在混沌中走下去,不想这一生的爱或恨,在虚无迷惑中幻化烟云。

  我千里转移战场奔来异国。

  我一步步封死自己的退路。

  我愚蠢地奔入沉铁宫廷。

  只为此刻,千军将我包围。

  我将自己陷于绝地。

  我将自己困在这四面高墙的宫廷。

  宫胤。

  如果相见,必须要等生死那一霎。

  就让我自入死角,将手中刀架上自己咽喉。

  宫胤。

  生死就在这一刻。

  再回避就是我的死亡。

  你来不来?

  女帝本色 第九十二章 天下之重,她最重

  沉铁的风,携了那般厉烈的气息,穿越玳瑁大地,掠过万千人的视野,同样拂动了上元宫廷的深帘。

  深帘后有人在喁喁低语。

  “女王已经在沉铁被包围……她一路过来时,亢龙军就尾随在后,等她入城后,亢龙军直接堵住了城门……”

  “女王平素看来也不是笨人,如何这次大失水准,自寻死路?”

  “她当然另有打算,可惜胆子太大。要知道打算得再好,也难免会有变数是不是?”

  “变数何在?”

  “大王您,不就是变数吗?”

  “我?我还在和裴枢打仗,那家伙看似bào烈,其实用兵狡诈如狐,我哪有多余的jīng力,再远赴沉铁去攻打女王?”

  “何须您远赴沉铁,您只需要坐镇此地,绊住女王的后援便好。”

  “后援?她的后援便是裴枢,他已经被本王绊住了。”

  “可在下说的后援,不是这个,女王真正依仗的,也不是裴枢。”

  “哦?难道还有人在帮她?”

  “影阁穆先生,最近发急令,点齐了属下所有分舵,大抵是要开拔沉铁。”

  “呵呵,山野乌合之众也。”

  “那宝田七峪两处骑兵如何?”

  “……你的意思!”

  “大王糊涂了。您既然觉得那两处骑兵,停在宝田七峪两处按兵不动,是为了监视您和女王公平竞争,又怎么猜不出,一旦女王真正有难,那两处骑兵便会出动呢?”

  “如果真的那两处要出兵,女王所谓的死局就立刻可解。甚至可以一劳永逸解决沉铁。但我身在上元城,四处有敌虎视眈眈,我无法跨越玳瑁大半疆域,去拦阻那两支速度极快的骑兵啊!”

  “可不需要您去拦骑兵,岂不闻擒贼先擒王?”

  “哦?先生可有教我?”

  “您且附耳过来……”

  声音渐低,嘈嘈切切,隐晦和暗昧,暗示和明指,无数关联天下大势的yīn谋阳谋,没入深帘后,连风都听不见。

  片刻后,帘子一掀,明晏安亲自送客,客人一身灰衣,戴着面具,一双眸子jīng光四she,赫然便是之前去成孤漠那里,给他献计的那个。

  他身影没在黑暗中,如一只狡黠的灰狐,明晏安看着他消失于幽幽宫道,心中盘算着等下的计划,正要回身,忽然眼眸一凝。

  前方宫殿檐角上,似乎有个人影。

  虽然离得还远,明晏安还是心中一紧,快步过去一看,赫然是锦衣人抱膝在殿顶看月亮。

  看见锦衣人,明晏安脑袋就嗡地一声,他觉得刚才的密谈,可以给世上任何一个人听见,可千万不要是锦衣人。

  明明这家伙托庇在他宫中,最近似乎很安分,可他就觉得,这人才是最大变数,是一只随时会亮出獠牙的黑水黑螭。

  “殿顶风寒,先生在此做什么?”他仰头高声问。

  锦衣人转头瞥他一眼,道:“晒月亮。”

  明晏安觉得和这人实在很难对话,只得继续问:“小王不解,月亮有什么好晒的?”

  锦衣人取下假发,摸摸头顶,慢条斯理地道:“晒月亮可以长头发,当然你是不懂的。”

  明晏安决定不和这个人纠缠晒月亮长头发的问题,每次看他那种“你们愚蠢的人类”的眼神,他就觉得堵心。

  他看着锦衣人,实在不能确定他到底听见那密谈没有,这么远,换别人一定听不见,换他,可不一定。

  想了想,他还是试探地道:“殿顶太冷了,先生要么下来,和小王把酒论道御寒。真不巧,刚才小王有客,不然早就拉先生一起下来喝个痛快了。”

  锦衣人对着月亮,抱着膝,淡淡道:“你有我帮忙还不够,又去找东找西?贪心不足,反受其害,你就自己折腾吧。”

  明晏安表qíng一僵,心中烈马奔腾——他果然还是听见了!

  怎么办?

  锦衣人却已经不理他,摸摸已经长出发茬的头皮,似乎很满意这一轮晒月亮的成果,自顾自戴上假发,走了。

  明晏安凝视他背影,脸上神qíng变幻不休,一忽儿犹豫一忽儿yīn狠,半晌,终于狠狠咬咬牙。

  事qíng重大,不能有所闪失,他既然已经听见,就不能再留!

  他既然还在自己地盘上,那么,先下手为qiáng!

  ……

  锦衣人悠悠在道上走着,中文拿着他的披风,迎了上来。

  锦衣人心qíng似乎不错,中文知道,每次有乐子了,主子心qíng都不错。

  他怕烦又怕不烦,寂寞太久他会生锈。

  锦衣人走了一阵,忽然道:“今晚可能会有杀手,好好招待。”

  中文应了,想了想又问:“您真的听见了明晏安和客人的密谈了吗?”

  他正想着主子武功似乎又进步了好高兴,就听见他家主子悠悠道:“那么远哪里听得见?”

  中文默了默,想着果然!

  这就是个爱故意找事的!

  “听不见也知道他们想gān什么。”锦衣人无所谓地道,“听说女王攻打沉铁,被堵在了王城,有人一定会去帮她,明晏安想做的,就是堵住帮她的人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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