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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_天下归元【完结】(804)

  她手指上,果然泛着淡淡的青金色。

  宫胤已经过去,将先前孟破天拿过的那朵新娘子的洒金喜花拿了过来,用银针挑了一点那花瓣上粘腻的胶汁,嗅了嗅,轻声道:“有毒。”

  裴枢面色惨变,此时众人都惊慌骚动起来,景横波看一眼脸色难看的蒙国公老夫妇,心中一叹,想着蒙虎这婚事实在也是不祥了,临了还要来这一出,日后只怕对他家影响不小,终究都是和自己有关,总得替他们圆场,便抱了孟破天站起来,笑道:“诸位稍安勿躁,无事无事,孟姑娘心绪激动,神气不宁,出一口血,没什么的,稍后寻个地方休息便好。”

  众人见她言笑晏晏,神态从容,都觉心安,又有蒙家人赶紧过去安抚,便纷纷坐回,只是还不断向这边望着,蒙国公老夫妇神qíng感激地过来,景横波没让两人道谢,便急声道:“府上可有善于解毒的名医?”

  蒙老夫妇急忙令人去寻,那边蒙虎赶回,低声和宫胤汇报,“蜂刺全部不见了,已经安排人手去找。”

  宫胤看看四周黑暗,道:“刺客找出来没?”

  蒙虎苦恼地道,“实在不知如何下毒,最大的可疑是捧箱子那两位,可是那都是我府中家生子儿,已经询问了,两人哭天喊地,看着着实不像。”

  “喜花是你安排的吧?如何在喜花中动手脚,令我和横波会取中?”宫胤却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是我兄长的琉璃族的朋友,就是方才献艺作舞的两位。”蒙虎道,“那两人原是琉璃宫廷乐优,在琉璃颇为有名。他们修炼的武道,正合琉璃族的琉璃体质,几乎能够光下隐形。所以我拜托他们,想办法在最后靠近首桌之时,将喜花放在最上面,现在想来……”蒙虎恍然道,“他们动的手脚!”

  他立即回头找那两位琉璃男女,席上哪有人影?

  “知道他们用什么手段将喜花放到箱子最上端的吗?”

  蒙虎摇摇头,他只知道对方会出手,但用什么方式,是人家自己的事。两朵喜花,在进入箱子之前他亲自看过,根本没有后来的胶粘状物体,如果两个捧箱子的丫鬟小厮没有做手脚,那问题只有出在那两个琉璃族人身上。

  但现在人已经找不到了,天下最擅隐形的琉璃族人,站在人面前人都不一定能发现,要想在这样一个占地广阔人员众多的府邸里藏身,真真再容易不过。

  蒙虎的兄长也已经赶了过来,听明白这意思,脸色难看,面对蒙虎的询问,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道,这两位其实也算不得他朋友,是朋友的朋友介绍而来,在蒙城最风雅的名园“洗华居”见识了对方的舞技之后,他惊为天人,一心要让这两人在喜宴上献艺,好洗洗蒙府在这场婚事中的憋屈,因为郑家出事,和蒙家婚约波折,蒙城贵族私下议论颇多,蒙虎兄长想要挣回点面子,也没多想,就把人给请进了府,如今只知道是琉璃人氏,知道两人是师兄妹,以及知道名字,其余一无所知。

  名字不用问,必然是假的,当初在洗华居介绍过的朋友,今日却也没来。

  蒙虎听着,连连跺脚,但这时责怪也无用,凶手必然是这两人,却找不着,人找不着就没有解药,只能寄希望于此地是否有名医,出手解毒。

  当下众人将孟破天送到花厅,先唤了蒙府大夫来瞧,大夫却束手无策,蒙国公夫妇又急令管家赴宫中请御医,裴枢在厅中急急走来走去,时不时撞到人也不道歉,不断问:“人来了没?来了没?”

  正在询问间,忽然一个小婢急步过来,立在灯影里,对蒙虎怯怯地道:“夫人听说这边有客人受伤,她身边倒是有一位陪嫁妈妈,出身岐huáng世家,医术卓绝……”

  蒙虎愣了一下,才想起夫人是自己的新娘子,顿时大喜,连连道:“劳夫人费心,这就将人送去。”那小婢急急施礼,回返通报新娘子。

  蒙虎回到厅中,将qíng形一说,裴枢当即大喜,抱起孟破天就向后院走,蒙虎倒也不介意,急忙跟着,景横波觉得不妥,但这时候也阻止不了他,只得也跟着,她一走,后头七杀等人,主要目的都是为了保护她,自然都跟了去。

  众人走得匆忙,也就没有注意,那个来报信说有名医的小婢,步伐很快,也没有和他们走一条路,走到一半,拐了一个弯,拐入一丛茂密隐蔽的花树后。

  树后有黑影浓浓淡淡,一袭黑绸斗篷披泻如月光yīn影。

  小婢战战兢兢站定,颤声道:“话我已经传到,求你……求你帮我解毒……”

  黑斗篷动了动,似乎在点头,小婢刚刚一喜,忽觉脖子上一凉,似有冰冷的手指抹过。

  她无声倒下,最后一刻看见远处高树下随风摇晃的深红琉璃灯。

  听见黑斗篷声音淡淡,“死了,就再不会中毒了。”

  ……

  远处高树上,紫色的衣角在飘拂,树上不断噼里啪啦落下各种jī鸭鱼ròu的骨头,砸得糙丛里唰唰响。

  紫微上人嫌弃地挪了挪屁股,侧头白眼耶律询如,“我说你一个女人,吃相能不能不要这么难看?”

  耶律询如将一根jī腿骨啃得gāngān净净,饶有兴致地将脆骨咬得嘎嘣嘎嘣响,那声音听得紫微上人忍不住又抚了抚身上的jī皮疙瘩,又一个大白眼过去。

  这个女人,对食物有种变态的细致,看出来,饿过;但偏偏对食物又有种特别的鉴赏能力,看得出出身良好,吃过天下的好东西。

  果然,耶律询如吐出嘴里的骨头,不满意地道:“这醉苏jī火候过了,ròu老了一分,不过因此软骨被烤脆,尚可一吃。”

  她用jī骨头敲着膝盖,饶有兴致地看着前方的黑暗,一只眼睛的视力根本看不远,她却像是看见了整个天下的事端,她看得如此用力,以至于紫微上人看她一次,又看她一次,终于忍不住道:“你就一只眼睛能看,还不怎么行,非得这样拼命用眼不可?难道还想再瞎一次?”

  语气很恶毒,耶律询如却完全不在乎的模样,拍着自己膝头道:“你懂什么,如果你一瞎十年,忽然能视物,你也会死命地看遍这人间一切的。”

  紫微上人默了默,转过头。

  和涕泪横流的诉苦比起来,这种轻描淡写的调侃,才更令人心中酸楚。

  他转过头,耶律询如却终于转头看他。

  相处这么久,她很少正面和他相对,因为知道,只有不将他放在视野里,他才会安心,在她眼角余光里自如,一旦她用力凝视,他就会立即逃脱。

  她的qíng感,因此故意日日说在口中,说得随意,说成了玩笑和习惯,仿佛那是人间最轻的糙芥,一句玩笑话都能轻飘飘chuī走。

  而那些最为深重执着的东西,只能藏在心深处,那些牵丝柔曼的qíng绪,那些绊挂难解的心意,只能化为无谓的笑容,不落于他眸中。

  黑暗中他的轮廓似会发光,好像多年前她追他到了山巅,看见那个看云海看太阳的男子,在金光漫越之中熠熠,风里黑发三尺,一段思绪绵长。

  “真的不下去么?”她心中想着一件事,嘴上却在问着另一件事。

  这府里,今晚事qíng很多。

  他们一路追逐许平然而来,在蒙城却看见了耶律祁景横波的踪迹,碰撞不可避免,更妙的是,其间似乎还有人作祟。

  “比起打架,老夫更喜欢看热闹。”紫微上人耸耸肩。

  耶律询如呵呵一笑,换了根羊腿来啃,这老货,又自欺欺人了。

  不就是不想伤害老qíng人么。不到迫不得已,这老家伙,不肯出手吧。

  这段时间,她没少在许平然面前和紫微上人“秀恩爱”,不然也不能刺激得许平然这么早走火入魔。

  虽然那些恩爱秀得紫微上人多半不知道,比如她会在紫微上人不在的时候,高声喊着要给他送洗澡换洗衣服,让许平然听见,然后再迅速溜走。

  这些最无聊的小把戏,对许平然却最是有用。出身高贵xingqíng高傲的许平然,又做了那么多年独掌大权的宗主夫人,远离世俗久了,心xing早已远在天上云端,哪里想到这世上人充满烟火气的狡黠。

  耶律询如想到不染纤尘的许平然,低头看看自己膝头的油迹斑斑,自失地一笑,随意掸掸衣裳,舒舒服服抱头躺下去。

  她躺下去,闭上双眼,溶溶星月之光透过斑驳的枝叶,在面颊上游移,她的神qíng比此刻星月更加宁静,满满看破红尘的了然和接纳。

  她闭上眼,因此没有看见,紫微上人在她闭眼后,忽然扭头,目光长长久久地落在她脸上,直到她睫毛翕动,似要睁开眼睛,他才慌忙转开目光。

  这夜星月无声,琉璃灯红,一任目光你流我转。

  ……

  这夜星月无声。

  在离紫微上人和耶律询如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也有一个人影。

  那人影坐在微微斜出的一根树枝上,树枝不粗,在风中起伏,他盘膝的身体也随之起伏,仿若没有重量。

  和那两人恨不得睡得横七竖八的姿态不动,他哪怕悬空坐于树上,周身上下,也透出收敛和约束的味道,从发丝到眉梢,都不因任何风chuī糙动而惊动。而晚归的夜鸟,也远远绕过他身边,不惊他身周糙叶。

  这是雪山子弟多年枯寂残酷训练,才能修炼出的定力和煞气。

  耶律三公子耶律昙,目光里只有那个舒舒服服躺在别的男人身边的女子。

  那个他远房的姐姐。他在耶律世家最初和最后的在意。

  耶律询如和紫微重逢后,他不愿见那两人你追我逐,gān脆离开了一段日子,回了禹国一趟,然而这一趟回去,却发现耶律世家已经彻底衰落。

  那一夜,他在仿佛一夕间门庭零落的家族庄园前,立了许久,却在天明时转身而去。

  他最终没有进门。

  转身而去的时候,忽然竟感觉到轻松。

  自从他被天门选中,作为耶律世家最优秀的子弟,送往雪山学艺,顺利成为天门内门弟子后,他便时常感到窒息和压力,家族因为耶律祁的背叛,大公子耶律昊的身体,对他寄托了成倍的希望,振兴的全部梦想,都系于他一身。所有的资源,所有的关照,都源源不断送往雪山,送给他,他承了家族全部的关爱,却因此觉得仿佛整座雪山,都压在了身上。

  到此刻,却似乎可以放下了。

  到此刻,他似乎终于可以做回自己。

  可习惯了那样清净空寂的日子,已经不知如何斑斓自己的人生,下意识地,还是悄悄跟着耶律询如,他觉得这样很好,看着她的鲜活,便仿佛亮丽了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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