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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_慕时涵/千叶飞梦【完结】(107)

  “醒了?”我惊得扭头。

  朗朗月色下,俊美的面庞上睡意深深,他皱了皱眉,闭眼不答,只手下用力拖我回去,拉着我倒在他身旁,而后双臂环过来,拥住。

  “你……”我小心翼翼地挣扎一下,垂眸。

  身边那人将脸压在我脖颈处,呼吸悠长,容颜静谧,分明又自入睡。我眨了眨眼,任他抱得死死地,不敢再动。

  帐外喧闹而又紧张的声响不时传入耳中,我无措地透过掀起的帐帘望着远方那幽蓝深暗的夜空,独对着那轮弦月发呆。

  睡梦中的无颜轻轻动了一下,忽地抬了头,伸手捧过我的脸靠近他的胸膛,而后又紧紧搂住了我的肩膀。络璃硬冷,抵得我的肌肤隐隐作痛,可是隔着那厚重冰凉的铠甲,我听到,他的心跳坚定有力得仿佛苍穹寰宇尽纳其中,世间沉浮,在他面前,原来都是不堪一提的过眼云烟。

  念及此,我眸光倏地一定,静静看着天上明月,心绪骤稳。

  斗转星移,月夷光稀。

  那偃月阵法……

  我凝眸,刹那间脑中忽有所悟。

  帐侧漏斛时指亥时,帐外声响稍定。忽地空中响起一声明亮急促的锐啸,我瞥眸,看到有我军报信的金箭明火自苍天朗月前斜斜飞过。骤而帐外有战鼓雷动,马声嘶鸣,更有铁蹄踏踏自后方由远至近,奔袭而来时,山岳颤微。如此气象,怕是来者有上万之众。

  “无颜。”我怔了怔,下意识地扭头去喊身边的人。

  狭长的凤眸不知何时已然睁开,厉色锋芒在那漂亮的眸子间隐隐滑动,他先是拧了一下眉,而后又舒眉微笑。我正要再问时,他却立刻起身放开我,下榻披好斗篷,拿过佩剑。

  我随即起身,倒了一杯茶给他:“后方来了大批军队。”

  无颜接过茶杯,点头,神色淡定:“别担心,那是侯须陀带来的两万骑士。”

  我惊了惊,诧舌:“他不是在平野?何时来的?怎么一点动静也不见?”

  无颜饮尽茶,勾唇一笑,将杯子递还我手中,道:“侯须陀下午来西陵时,正碰上汉水决堤,那般大的声响下,自然人人不觉后方有人来援。”

  我咬住唇,默默放下杯子。

  无颜侧眸,看了我一会儿后忽地笑了,柔声:“你怪我瞒着你?”

  我摇摇头。

  他眸光一动,向前走了一步刚要靠近我时,帐外樊天洪亮的声音却响得突兀:“侯爷!有报。”

  无颜抿唇。

  我转眸看看塌侧我的铠甲,问他:“这战……我能去吗?”

  无颜笑了,问:“怎么?不放心我?”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心道纵是再有把握的战,但凡利器相对,我总是不放心。

  他挑挑眉,望着我,眸色清朗:“那就换衣服。”

  “好,”我开心得笑,刚要转身去换盔甲时,想想,还是把他先推出了屏风外,“你到外面等我。”

  他又皱眉,表qíng看似无奈。

  我迅速换过铠甲,拿过弯弓,背上羽箭,出帐。

  外帐烛火荧荧,摇曳的光影下樊天揖手在禀:“金箭明火在东西两边同时发出,蒙将军在汉水上游再次堵住了水流,亥时三刻,汉水水位可低至让我军淌马过河。白将军率五千骑士已绕道梁军右翼,侯将军率两万玄甲军按指到达,正侯命行辕外,听候豫侯指示。”

  无颜沉吟一会,忽地言词一转:“晚膳诸将士吃得可好?”

  “按侯爷的吩咐,今晚膳食热饭佳肴,将士们吃得开心畅快。侯将军也言,他军中今晚膳食也厚于素日,不再是军食冷羹,皆是热食。”

  无颜笑:“如此便好。”

  我心中一动,放下弯弓随手捧了手侧的点心盘上前,朝他笑道:“诸人都吃了,貌似侯爷还未用晚膳?”

  无颜瞥眸看樊天:“你去帐外点兵与侯须陀会合,亥时过半,集军汉水边。待水位一低,便杀过河与梁军决战。”

  樊天揖手退下:“诺。”

  眼见帐帘垂落,樊天的身影消失后,无颜方垂手拿了一块点心,刚要送入口中时,却又望着我:“丫头饿不饿?”

  我摇头:“不饿。”

  “现在已是亥时。午膳后你未吃任何东西,怎会不饿?”他说着,手指方向一改,将点心喂至我唇边。

  我眨了一下眼睛,无法,只得张口咬住。

  亥时过半。

  号角长鸣,鼓声隆隆。

  待我和无颜赶到汉水岸侧时,静水流攘,一làng低过一làng,上千火把摇曳着卷卷波澜,漾得满目浮动着张扬潋滟的红光。夜空不再清朗无云,长烟飞扬熏照天地,随风舞动的火焰映着静静勒马岸边的将士们身着的沉黝皂色的铠甲,似平地里绝出一层高耸坚韧、跃跃yù发的墨岩山丘。高处,金色华丽的旌旗翻滚飒飒,“豫”字上浮苍天,笔笔锋刃凌厉凶狠,仿佛一不小心,便能将天也划出一道无法愈合的缺口来。

  扬鞭驰马,行至军前时,侯须陀和樊天立刻迎了上来。

  “侯爷!公主!”

  我和无颜吁马停下。无颜回头看了看诸军将士,半响移开目光,转而看向汉水对岸。凤眸瞬间冷寂如冰雕,纵使眼前焰火光盛,却也不能融寒半分。

  “qíng况如何?”

  “适才誓师时,我军挟新胜之威,士气高昂,以救国难为名,师出堂皇。梁军午后虽败,损兵三万,但此刻仍拥绝对优势的兵力。不过我方此战尽出轻骑jīng锐,兵qiáng马壮,战时可纵横驰骋,机动迂回,绝对比他那四万步兵战斗力qiáng得多。更何况……”侯须陀言至此,突地眸光一转看向对岸,笑得高深,“侯爷谋算过人。梁军自傍晚摆阵到现在,将士们又累又饿,而我方将士吃饱喝足,养足了jīng神,jīng力之锐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无颜勾了勾唇角,目光却依然冷冷,不语。

  夜风拂拂,雨后的清新飘dàng空中,清凉的感觉犹在。

  汉水水位渐低,樊天驾马探足入水,浅浅不过马踝。如此推及,就算汉水中央水位再深也不过马腿一半的高度。

  樊天扭头看无颜。

  无颜颔首,薄唇紧抿,手臂轻扬正待挥手下令全军前进的刹那,眸光却忽地一滞,手指一僵,随后垂落。

  我心中疑惑,忙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夜雾朦胧,夹带火把腾出的烟云,汉水对岸的qíng景模糊一片,并不能让人看得清晰。虽如此,但那城墙落闸、铁锁浮桥架上护城河的嘎然刺耳声响回dàng在已然静寂的夜空下时,依然别样地震撼人心。

  声响过后,对岸是一阵翻天的闹腾。

  我惊讶,忍不住问:“湑君到底要做什么?撤军麽?”

  无颜眸色一凛,拧眉,朝樊天道:“先行去探,看看何事?”

  樊天得令轻骑过河,水花溅洒,黑骑奔驰迅如闪电。未到片刻他又回来,顾不得满身水气,忙禀道:“西陵城中百姓推车送食,出城犒劳梁军。”

  侯须陀色变,勒紧马缰一阵大骂:“湑君小儿!知道侯爷但战从不伤无辜百姓,他居然在这关口放出这么多百姓来,所存何心?”

  无颜不语,脸色铁青,寒得吓人。

  我抓紧了缰绳,心中一阵突突快跳。

  樊天垂首请示:“侯爷,该如何?”

  无颜并未思索,扬了眉,横眸凉声,一字一句:“过、河。”

  “无颜?”我惊讶。

  他苦笑摇头,凤眸飞扬,看着远方自两侧迅疾靠近西陵城外梁军、犹如飞动火蛇般的红烟,道:“来不及了。子时已到,白朗和蒙牧势必行动,若不速进,白蒙二人孤军入敌阵,定不能全身而退。我若迟疑不动,湑君其势必qiáng,到时纵使不兵败,相峙西陵却也不会再有今日的机遇,何弊之承?”

  樊天与侯须陀俱称“是”。

  我心知此战今夜必打,但心思念及长远,却还是忍不住劝:“若伤百姓,南梁就算收入齐国麾下,子民心也不归。”

  无颜沉默。

  正在此时,对岸却倏然传来了两军对阵的战鼓声,厮杀气氛陡然剧作,器具搏斗声,呼喝叫喊声,声声扣动心弦。梁军两翼骤乱,远远望去,已有血气漫扬洒天。

  侯须陀开口:“侯爷,怕是白蒙两将军已然开战?”

  无颜眸光一定,此时再无犹豫,绝然扬手挥下。旌旗刹那如云飞扬,将士齐齐弯刀出鞘,挥鞭而下,骏马铁蹄辗碎汉水,一路奔袭勇猛闯西陵。

  我吸了一口气,挥下马鞭,随着无颜冲在最前方。

  靠近西陵城下,梁军倏然整齐后退,不顾嘴里依然嚼着的饭菜,拉弓满弦,刹那漫天冷箭飞如蝗影,紧密似如密不透风的网,缠绕人身时,带着誓死夺命的凶悍和狠劲。我急急挥剑挡下近身箭镞,却没想待冲上岸边时,迎面而敌、挡在最前方的竟不是身着铠甲的士卒,而是手无寸铁、面色惊惶、身形羸弱无所依的西陵城百姓。

  我惊呆,望着百姓们那一双双骇然胆怯的眼睛,望着他们苍白无血的面色,剑柄握在手中,手指颤微着,再也杀不下去。

  非我一人,诸军皆怔,手足无措。

  侯须陀bào跳如雷,喝道:“湑君!丧心病狂!”

  军中骑士突有声声惨叫,回眸望去,却见我军骑士在一时震惊下已有数人同中冷箭。诸人脸色顿寒。百姓们仰头看着,目色更加慌乱,脚步下移逐渐往后退时,却不知有何人在其中大喊:“齐贼yù灭我家国,水淹我父夫兄弟,今夜不杀之,何日才可报仇?”

  百姓闻之陡然jīng神振,面孔突地因彻骨怨恨而狰狞万分,人人咬紧了牙,弯腰捡起掉落满地的箭镞,一人带头,随后千万人便不要命地发狠冲上来。

  骑士们齐齐扭头看向无颜。

  月色下,银甲将军俊美如神。无颜叹气,轻声:“杀!”

  他是军中人人敬畏的英雄神祗,一字虽轻威慑力却不逊惊天雷霆,一令既下诸人根本未及思考手下已然行动,利剑划下,弯刀砍过,根本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百姓又怎敌齐国豫侯手下jīng锐骑士玄甲军?眨眼间犀利的锋刃处万千头颅离身,单薄的衣裳下胸膛乍碎,腥气冲鼻,滚烫的血液溅满夜空,为chūn下凉夜彻底冰寒之前添上最后一丝温度。

  将士们扬手擦gān脸上的血迹,抬了眸,勒紧马缰,望向排排而倒的百姓身后,那些心肺早已惧裂、害怕和羞愤满满写在脸上的梁军。梁军号角声响,弓箭手提弓又弯弦,又一轮箭镞密密she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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