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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_慕时涵/千叶飞梦【完结】(109)

  前方报捷的消息并没有让我等太久。

  天将亮前,墨色渲染苍穹浓烈到了极致,月沉星黯,远方那令人心跳慌乱的勃然岿动声响终于渐渐消沉了下去,顷刻间天地万物都被罩在了一片哑然的沉寂中。沉寂如死,依稀夹着汉水缓缓流动的哗哗声,似呜咽,似低诉,似幽幽魂灵不瞑不休,慢慢倾道着他们无尽的冤屈和怨愁。

  静风空寥,薄云缥缈,青山黛黛,烟岚萧萧。

  我在观战台遥望着汉水对岸,许久,直到亲眼见我方的金色旗帜飞扬映天后,方彻底放下心,松了口气,揉揉酸痛的脖颈,转身回了营帐。

  “齐。翌公二年,三月三,上巳之夜,齐梁会战西陵城下。是日午时,豫侯将白朗、蒙牧绝计水淹梁军三万,破敌胆而壮军威。暮下,七万梁军于西陵城外、汉水之边列阵堂堂,豫侯命白朗绕敌左翼,蒙牧潜敌右翼。夜下,侯须陀领骑兵jīng锐两万来援。善守者,藏于九天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子时决战,梁军处绝地而后勇,民为兵战,兵为城守,我军铁骑冲贯,死战,方破西陵城。此战qiáng袭,大破梁军而全歼,诸军斩获敌首六余万,活捉梁军统帅湑君,汉水之广,淌波不绝,然如此,报功者犹溯河而不止……

  夏灭梁国于同时,主父伯缭水淹梁都郾城,郾都破,梁僖侯死而王室皆被虏……”

  ——《战国记?齐书?本纪第八》

  chūn暮暖暖,流霞痴连天边,金辉淡淡蕴结大地。汉水之畔又复平静,青青糙岸上几朵野花浴血而生,颜色嫣然得分外娇妍动人。

  我独自坐在水边,抱着双膝,垂首闭目,任风chuī动发丝戳上肌肤,一阵阵的苏痒。

  身后陡然有人挨着我坐下,将温暖的唇贴着我的耳边轻轻叹息了一声后,又伸手抱住我的腰,揽住我与他一起倒在了糙地上。

  “方才樊天将那个女人的尸首给你看过了?”他问,声音淡漠得如同此时的迟暮晚风,有些凉,有些冷,似不悦,又似在恼,“是不是夷姜?是不是?嗯?”

  我睁眸,仰头望了他一眼后,撒娇般地抱住他的脖子,偎依过去,吃吃一笑:“不是阿姐,不是阿姐,不是阿姐。对不起。”

  他垂眸,看了我一眼,俊美得让人惊羡的面庞上还挂着一丝yīn郁,可搂在我腰间的手臂却不由得紧了又紧。

  “无颜?”我伏在他胸前,摇晃他的脖子,笑得一脸讨好。

  他望了我许久,终于,凤眸一凝,潋滟的目色里柔意渐起,唇边勾了勾,笑容优雅、温暖,偏又邪得很。“想要我不生气?”他放低了声音,伸手抚摸我的脸颊。清凉的指腹在我的肌肤上慢慢滑动,动作如此温柔,挑得我心中涟漪忍不住漾过一圈又一圈。

  这个模样的他太风流,太魅惑,让我不敢胡乱回话,于是我故作深思状,吱唔一会,不言。

  他果然得意笑了,揽过我的头朝他的脸庞按过去,吻住我的唇,轻轻地咬着。“你若唤我一声夫君,我就不气,永远都不会再气。”

  我羞得红了脸,也不作声,只微微一笑,撇过脑袋,静静地靠在他肩上。

  “夷光?”

  “啊?”

  “夷光。”

  “嗯。我在。”

  “夷光……”

  ……

  不再答。

  碧天朗朗,云霞霁霁,时不时有鹄雁飞过,几只拍翅悠闲,几只振翅翱翔。无颜在耳边一声声地唤我,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执着。我凝眸看了会天空后,忽地一笑,打断他的呼唤,柔声道:“夫君。夫君,咱们几时回金城?”

  他朗声笑,捧过我的脸,深深吻下。

  “明天。”

  夜落。汉水茵氲,雾起,霜色重。黑幕高远,弦月弯弯,隔着江上迷雾,晕huáng的颜色有些黯淡。

  西陵决战得胜后,白朗、蒙牧和侯须陀各领一支军队自不同方向南下与夏争时占南梁城池。汉水这边除了守西陵城的三千将士外,唯有五百随身护卫我和无颜的宫中禁卫军。

  晚膳后,无颜翻阅着自金城送来的奏折,我执了一卷书简,本想陪在他身边打发时间的,却不想没过多久便困倦得不行,挣扎了一会,我正yù伏案小憩时,无颜却一把抱过我,垂眸盯着我的脸,神色严厉:“你又没吃药?”

  我眨眨眼,环住他的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索xing想要睡在他怀里。

  他什么也不说伸手便探入我的怀中,摸出一个白玉瓷瓶来,倒出一粒雪色中泛着点点诡异红芒的药丸,送至我的唇边,劝道:“乖,吃了它。”

  我摇头,侧脸靠近他的胸口,闷声道:“不吃。不能吃。”

  无颜伸手扳过我的脑袋,脸色有点暗沉:“怎么不能吃?不吃药,你会……”他语顿,好看的眉毛倏地一拧,眸光刹那哀伤心疼。

  “会死?”我笑了,抿唇,“这药有毒,吃多了也会死。左右都是死,还不如不吃,省得每次吞一粒药丸都要煎熬三个时辰。”

  修长的手指捏着那粒药丸缓缓摩娑,无颜沉默,半天,方望向我,轻笑:“丫头怕不怕死?”

  废话。我翻眼,没好气地点头。

  于是下一刻,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将药丸塞入我口中,命令:“那就先吃了它,我保你不死。”

  药丸入口的瞬间寒气便自唇间蔓延,雪莲的冷香由口中直窜大脑,冻得我忍不住一个激灵,舌尖冰僵,药丸滑落,就这般被硬生生地吞下。

  无颜皱眉看着我,眸底幽暗隐晦,浅浅蕴出一层薄雾。

  “难受?”

  我摇摇头,牙齿打着颤,说不出话。

  他低头吻过来,温暖的唇揉抚着我的唇边,慢慢地吮吸那股冰寒。

  “都说了……有毒!”我懊恼地一把推开他,因心疼而火大。

  他却再次低头,手有力地扶住我的脑袋,唇重重覆下,不断地不断地吻着,与我一同沁入那个冰凉到肺腑皆伤的毒瘴。

  终于忍不住,有泪水自我眼角滑落沾湿了两人的面庞。

  他抬头,轻轻喘息,手指揉去我的泪水,微笑:“不怕。有我在,死也不怕。”

  我伸手摸摸他的脸,俊面如玉,可那肌肤如我手指的温度般寒得吓人。我咬了咬唇,看着他,轻声道:“无颜,回到金城后,我去找师父,好不好?”我不想死,不仅是为我,也是因为你。

  他低眸,目光一动,沉吟道:“除了你师父,或许我们还可以去找另一个人。”

  我蹙眉,不明白:“谁?”

  无颜笑了笑,眸色一瞬飘忽:“夏惠。”

  夏惠?好端端的找他作甚么?我不解正要再问时,帐外却响起了樊天着急慌乱的嗓音:“侯爷,有急报。”

  无颜闻言拧眉,看我一眼后,松开了手臂,道:“你先去里帐。”

  我依言起身,步去墨玉屏风之侧。

  樊天入帐,急火急燎道:“前方斥候有报。景姑浮不知如何提前一日过了那最后两道防线,鬼马骑兵正朝我军驻扎的方向赶来,现已在十里之外。”

  无颜伸指按额,思了一会,方道:“整军列阵,迎战。”

  “可我们现在只有五百人!”樊天揖手,请示,“不如豫侯带公主先前离开。容末将带领禁卫军能抵挡景姑浮几时,便是几时。”

  无颜目光一凛,看着樊天,冷笑:“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这般临阵逃脱的话你也能说得出口?”

  樊天脸红,yù解释:“侯爷,末将……”

  无颜不耐烦地挥手:“你即刻去挑五名禁军高手连夜保护夷光回金城,余下诸人,随我一道会会这驰名天下、战无不克的鬼马骑兵。这战我不仅要打,还一定要打赢,不然昨夜西陵决战岂非白白làng费了双方如许多的英魂命散!”

  樊天迟疑一下,终于妥协:“那末将马上去安排。”

  “等等!”我喊住转身要离开的樊天,定声道,“不必麻烦樊将军,夷光不走。”

  无颜皱眉:“夷光你……”

  我转眸看向他,微微一笑,坚定:“什么都不必说,我不会走,你知道的。”言罢,我想想,又补充句:“刚吃了药,这次你不用担心我还会在战场上晕倒了。”

  无颜沉默,望着我,并没有犹豫太久,他便回首吩咐樊天:“立刻整兵丘下,备战。”

  “诺。”

  夜下山寂,薄雾下峰峦迭起似乌云翻涌,天幕轻云缥缈,一朵流逝,挡住了那本来光亮就很微弱的孤月。

  西陵城号称山高水险,道路崎岖陡峭,常人白日行走都得警惕万分,何况如今夜色浓重,山间yīnyīn侧侧地浮影障目,偏景姑浮带着鬼马骑兵穿越峡谷涧道时依然驰速雷霆。樊天报时犹称景姑浮尚在十里之外,谁料禁军刚在丘下整列完毕,那鬼马骑兵便穿越最后一道深涧绝驰冲至丘下,勒缰,五千面覆黑色铁甲的战马齐齐顿步一处溪流之后。

  烟火燎庭,勾弯弧深,绯红战袍的骑士排开状似一轮血色新月,威威煞气中,带着一股霸道而又凶残的神秘和美丽。

  我立马丘上,静静望着下面相峙紧张的形势。

  丘下,齐军禁卫皆着黑甲玄氅,长剑出鞘,横臂而持,五百道冰凉的银光映着腾腾燃烧的焰火红芒,犀利的锋刃泛着艳绝的色彩,耀得人刺目疼痛。齐宫禁卫素来都是虎láng之辈,皆由各军中军功佼佼者擢升提上,是以这五百人的战斗力,并不下五千之众。

  我不识景姑浮,但看梁军的阵仗,便料想那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孤身立于阵前,手执一柄诡异而又凶狠雪色láng牙剑的虬髯将军便是传言中嗜杀残毒的战魔景姑浮。心念此,我凝了眸,正待细细瞧他的模样时,他却立即挥剑斩夜风,下令进攻。

  一声怪啸惊破夜下静籁,鬼马变动,新月刹那圆似满月,滚袭而来时,铁蹄重踏溪流,虽前进迅驰,阵法却犹自轮转汹涌,晶莹的水光在火把下四起溅散,翩然的美丽中夹杂着嗜血之疯狂,战法如此怪异,莫言亲眼所见,便是听说,也绝不信。

  我抿紧了唇瞧着,虽心慌手颤,却一刻也不敢失神眨眼,只在心中暗道:但愿我计算没错。

  丘下,陡然有一抹银色闪电凌厉劈过那轮圆月,长剑dàng如长风掠过,银芒孤闪,杀开一道裂fèng后,玄甲如波,那五百禁卫紧跟在他身后冲入了圆月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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