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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_慕时涵/千叶飞梦【完结】(115)

  我眼圈一热,泪水又自翻滚起来。一滴掉落,直直坠入了酒中。

  忽地,湑君垂手夺过我指间的杯子,仰头喝下了杯中酒汁。

  “这酒,能免你受明日的极刑之苦。”我也不急,甚至口吻轻得有些淡漠。

  湑君扔了杯子,抹了抹自唇边迅速滑下的殷红血丝,伸手抚住胸口,笑:“我知道啊。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扶住他摇晃不止的身体,蹙眉:“是不是很痛?”

  他皱着眉摇头,笑容gān净粲然得仿若重生。唇边此刻流下的已不再是道道血丝了,而是浓浓的血液,一滴一滴,滑落他白皙完美的下颚,沾上了那本就污匮的白衣。

  他挨着我的身子,软软倒在了我的怀中。

  “夷光,还有一事……”他微笑。

  我不负重力,抱着他坐在地上,一边伸手擦着他唇边的血,一边柔声问:“何事?”

  “那次帝丘救你的,不是我,”他虚弱笑着,眼瞳虽在紧缩,但里面绽放的光华漂亮得惊世难见,“she你的人……是我大哥汶君,救你的,是晋国公子穆。那日我找到你时,他正吻你……我不知他在救你,便和他打了一架,夺下了他的面具。他的真实模样不能道与别人知,而我大哥也还要在晋国生存立足……兄弟手足,血浓于水。我,那时不是诚心骗你的。”

  我垂眸望着他,安慰:“我不怪你。”

  “不过还有一事,你一定会怪我……”他笑得仿佛有些得意,轻轻道,“西陵决战时我放出了百姓抵挡齐军,南梁民心素来能降不能杀,服软不服qiáng,经此战,无颜今后要安稳地控制南梁属地,怕是难得多了……夷光,你说我坏麽?”

  我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你不是坏。立场不一样,你宁愿牺牲百姓也绝不让齐国好过,给齐留下如此长远的麻烦……很聪明。”难怪,难怪无颜誓要杀你才安心。这一瞬间,我心中也开始隐隐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来错了。

  怀里的人不再说话了,只静静地望着我,手移了移,将冰凉的指尖搭上我的脉搏。

  “南梁的瘴毒?”他脸上笑意一瞬全无。

  我苦笑。

  湑君胸口大恸一番,喘息急促:“我久离梁国不熟毒xing……但天下会此毒者尽是南梁王室中人。你……与何人结了仇,会下如此yīn狠的毒瘴于你身上?”

  我抿唇,淡淡道:“你妹妹,明姬。”

  湑君身子剧烈一震,陡然间喷出了一大口血来。

  我望着地上的血迹惊了惊,心道:糟,莫不是那药量加得太重了?

  垂眸,正见湑君那双已无光泽的眼睛盯着我,里面溢满了恳求:“夷光,放过她。”

  放过她?她可是想要我的命!我忍不住冷冷一笑,不吱声。

  湑君拉住我的手,神qíng哀伤痛极:“她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我一直无法在她身旁照顾教导……求你,放过她。”

  我蹙紧了眉,望着他,心中迟疑良久。

  湑君急道:“毒……会解的,找你师父……天下毒,他皆能解。”

  “我知道,”我按住他的唇不让他再说话,微笑道,“我都知道了,你闭眼,休息吧。”

  湑君摇头,他费力地抽出腰间的笛子,低低一笑,叹息:“不……今生最后一次,chuī笛……给你听。”

  我放下他,伸手拿过他手里的笛子,柔声哄道:“你闭眼啊。我chuī给你听。”

  他神色一恍,然后笑了:“也好。”

  夜凉风飞雨,我执笛靠近窗口,想了一会,方将那触手温润的翠玉靠近了唇边,吐气chuī出音时,笛声呜咽沉浮于夜色下,缠绵萦转。

  这是他以前最爱chuī的曲子,悠扬的笛声在枫叶林里响起的时候,鸟雀停留,白云飘至,轻风仿佛也能在一刹愈加柔软。那些日子,天是蓝的,阳光熠熠,深秋季节枫叶染霜红,美得炫目的时候,有南飞的大雁也滞留树梢忘记挪步,痴痴听着,好看的羽毛在阳光下yù飞起舞。

  我不能chuī得那么好听,所以今夜那只避雨在清璃塔的灰雁势必不能飞来了。

  泪水不知何时滑下了眼角,落在玉笛上,一声啪嗒的清响。

  我回眸,瞧见地上的男子闭目睡着了,静谧的容颜上神色怅然而又甜蜜,满是血流的唇边淡淡露出一个笑容,看上去那笑意是那么地久远,久远得似再不可能回头和改变。

  笛声顿歇。

  房门被推开,白朗和秦不思终是不放心上了搂来,两人眸光一滞看向横卧地上的人时,脸色双双灰白发青。

  “公主,这……”白朗惊诧。

  “他死了,”我俯身将玉笛悬挂于湑君腰间,淡淡道,“白将军可是担心明日无法向豫侯jiāo代?放心,豫侯若有责难,夷光会承担一切的。”

  白朗皱眉,上前来仔细探过湑君的鼻息后,方道:“反正明日处刑,今日他既死了,那也算提前了了一事。公主放心,末将知道怎么向侯爷回禀。”

  我看了看他,不言。

  白朗却眸光一动,迅速起身揖手,道:“湑君已死,末将当即时去禀侯爷,以诏天下。”

  我点头:“去吧。”

  白朗转身,直接自窗口跃了下去。片刻,他的声音在楼下响起:“所有人,给我回营。”

  “将军,这……”某侍卫质疑了半句,随后声音又陡然消失在风雨中。

  雨声渐小,而铠甲声岿然。秦不思在窗口望了半天,直到脚步声远离后,他才回首,道:“公主,侍卫们离了园子。”

  我伸手yù抱起湑君,奈何他太重,待我蹒跚起身时,脚步摇摇晃晃不得稳。

  秦不思走来将湑君背在背上,朝我笑道:“公主,还是老奴来吧。”

  我看着秦不思矫捷的身手,半天,才喃喃道:“原来总管也是如此高手。”

  秦不思苍老的面庞上笑意幽淡,叹道:“奴本是先王的贴身侍卫,没有两下子,如何保护王上?”

  我沉默,一声不发地下楼。

  “公主,去城外秘道的出口是楼下屏风之后的那面墙。”秦不思提醒。

  我低低应了声,表示知晓。

  “公主不怕白朗即刻去报侯爷……”

  “不怕。”

  秦不思奇怪:“为何?”

  我脚下一顿,半日,方轻声道:“因为无颜也要我放了他。”

  秦不思却越听越纳闷,不解了:“侯爷是这意思?”

  我淡淡一笑,不再解释。

  夜深,雨又大,城外北方的驿道上早不见来往的人影。马车在黑雾间急速前进着,车轮撵过湿湿的泥土时,轱辘的声响皆被四溅的水声盖过。车外驾车的想必是个内侍,鞭策行路时,吆喝的声音只见尖锐着急,却不见浑厚有力。

  秦不思点燃了车厢里的灯盏,打开一侧的矮橱,翻了翻,找出一件白色的长袍递到我面前来。“公主,这是奴在芜兰殿找到的湑君公子的旧袍,要不要先替公子把这身脏衣裳给换了?”

  “不必。放他身旁,等会阿姐会给他换。”说着,我眉间一展,按在湑君手脉上的指尖松了开来。

  “公子如何了?”

  我舒了口气,笑笑,并不答话。

  秦不思放下白袍,看我一眼yù言又止。

  我奇怪,打量他:“怎么?”

  “公主当真不怕侯爷怪责?”

  我抿唇,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膝盖,半响,方轻声道:“他不会。”

  “公主这么肯定?”

  我叹息,淡淡道:“若他真要杀湑君,何必让白朗回来看守。明知道白朗与你一般,忠心于我更胜于忠心他……再者,将湑君关在王叔前邸,那里是总管你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无颜若真要湑君cha翅难逃,岂会将他关在如此危险不安分的地方?”

  秦不思一脸困惑:“侯爷为何要这么做?”

  我摇摇头,不再言。无颜这么做的缘由,我猜到一些,还有一些,我也未可知。

  秦不思神色虽茫然,但见我不说话也自缄了口,转身在我对面坐下来,不再吭声。

  车外又传来一声刺耳的呼喝,车厢晃动一下,我想了想,低声问道:“驾车人信得过?”

  秦不思垂首:“奴亲自挑的,公主放心。”

  我看了看他,一笑,道:“夷光从小到大麻烦总管不知多少事,王叔虽去了,总管却依然待夷光一如往常的疼爱。夷光心中着实感激。”

  秦不思不自在地扬了扬唇,久为宫廷总管不动声色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欣慰而又满足的笑意,一向yīn寒清冷的眸间闪过一道细微的光芒。他低了低头,作揖:“公主从来都未将奴看做过外人,先王虽去遗言犹在,奴只当公主是自己的新主。公主但有何令,秦不思赴汤蹈火一定办到。”

  我闻言脑中念头忽闪,忙问:“王叔逝时总管在旁?”

  秦不思一怔。

  “无颜为何一朝白头,总管想必是世上最清楚其中内里的人了?”

  秦不思沉默,许久,才委婉开口:“世间最清楚内里的,是公主的师父东方先生,不是奴。”

  我看着他,费思。

  秦不思耷拉着脑袋细细把玩自己的衣袖,而后再未抬头。

  马车停了下来。驾车人在外提醒:“总管,到了。”

  我立刻掀了车帘朝外看去。

  悬在车顶上的四盏琉璃风灯皆亮了起来,朦胧昏huáng的光线淡淡拨散了雨夜的一片黑暗,不远处,泗水之畔,有两人两马停立着。许是刚见我们这边亮起的灯火,但见那两人身子一转,随后便有一人急急朝马车跑了过来,淡huáng色的斗篷飘飞在雨水下宛若淋湿的蝴蝶翅翼,熟悉清雅的容颜在随风撩起的帷帽轻纱后若隐若现。

  我心中一暖,忙转身推开车厢门,伸臂雨中,等待着阿姐。

  夷姜跑到车下却停住了,抬头望着我,手臂缓缓扬起,迟疑地顿在半空中。

  我看着她的眼睛。往日无澜如秋水的眸子里此刻再不能平静,泪水翻滚着,晶莹yù滴。

  我垂手握住她的手腕,笑意自若:“阿姐想夷光没?”

  “夷光……”她哽咽一声,泪水倏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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