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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_慕时涵/千叶飞梦【完结】(125)

  他淡淡叹了口气,坐在我身边轻轻拥住了我。

  我侧过身子,问他:“你和他……说定了吗?”

  “嗯。”

  “今日连夜回金城?”

  “好。”

  而后舱内沉默,两人对望半响,无话。

  回到金城时已是十日后的午后,将近五月,气温越来越高。自泗水之畔纵马回宫廷,柳荫郁郁,槐香阵阵,柘山古道上我与无颜骏马相较,一路疾驰追风虽畅快淋漓,却也累得我一身的汗。入宫时听闻楚国有使前来,无颜去前朝办事,我自回疏月殿,沐浴后,便让爰姑找来秦不思问话。

  殿外桑榆树上偶尔传来几声蝉鸣,不是盛夏,鸣叫清幽,倒也不觉得有多烦人。

  秦不思来疏月殿时命人抱来一个锦盒,递放在我面前的桌上,打开,里面叠放着一银亮纯色、但映着日光又浅浅湛出几许怪异艳媚红芒的锦纱衣料。

  我蹙眉,看他,不解其意:“总管这是?”

  秦不思一笑,拈着兰花指点向锦盒:“这是绛月纱,触之清凉如水,着之轻薄如纱。银色是公主所爱,此衣料日光下湛红芒,月光下湛寒芒,美得无与伦比。天下之大也仅这一匹,先王生前以为异宝,本待公主出嫁之日做嫁衣的,后来先王临逝时,又嘱咐奴说,将此衣作公主十九岁生辰的礼物。”

  爰姑伸手摸了摸,叹道:“果然丝滑清凉,公主生辰在炎夏,宴上穿正好。”

  “正是,”秦不思接话,问我,“不知公主要做什么样式的衣裳?奴好预备着命宫里衣人做。”

  本做嫁衣的绛月纱?我闻言心中酸涩,不由得皱眉,悄悄叹了口气,盖上锦盒,淡淡道:“生辰还早,先不急。而且……”而且就说我现在这身份,如何过得公主的生辰宴?

  秦不思和爰姑对望了一眼,爰姑垂首收起锦盒,言道:“那公主要用这衣料时,我再通知秦总管。”

  秦不思无奈点头:“也好。”音落他目光一动,又抬眸看我,问道:“公主找奴来所为何事?”

  我饮口茶,心中斟酌了一下,方问:“总管统驭后宫,可知有宫女名药儿的,半年前因犯事被豫侯拿下,此刻她是死是活,你清楚麽?”

  秦不思想想,苍老的面庞上皱纹横深,一笑一思都让人看不清晰。然而他那微微闪动的眸光我却瞧得明白,忍不住心念一动,陡然间觉得事qíng有些不如想象中的简单。

  果然,秦不思琢磨了半日方目色一定,小心回道:“下头有人报过,那小宫女本一直关在后宫废弃的茭殿,铁链锁着,待遇生不如死。只是三日前有禁卫军带着豫侯的亲笔书函将此女提出,说是要另择别处关押。”

  我置下茶杯,微微一笑,道:“别处?哪里?”

  秦不思低低垂首:“奴倒是派人查过……遗憾没找出。”

  夏日的风飘入殿里,chuī上我洗过未gān的发,凉凉的感觉自头顶直窜而下,猛触心底。我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胸口的憋闷烦躁,只冷了声继续问秦不思:“这些日子金城可有什么动静?比如来了什么贵客,或者,一些不该来的人?”

  秦不思惶惑:“除了楚国使臣外,奴未曾听闻。”

  我负手站着,身子僵直一如此刻那紧绷yù断的心弦。

  爰姑自身后拿gān净的锦帕细细擦着我的湿发,柔声劝道:“公主一路奔波一定累了,刚回宫管那么多事作什么呢?好好歇一阵子,国家大事jiāo给公子处理就好了,别太cao心。”

  “是啊是啊,都jiāo给他……都jiāo给他……”我茫然一笑,接过爰姑手里的锦帕,摇了摇头,自走去了里殿,留下满腹心事的秦不思和一脸茫然的爰姑怔怔站立。

  无颜将要做什么,我想我都猜得到。只是他已经做了什么,我却迷惑不知所寻。

  夜晚,人静。

  至子时无颜也未归。寝殿里唯亮着一盏灯,孤影斜斜,昏huáng的光线she入眼底时,不见朦胧,只见萧索。殿外树荫潇潇,风chuī叶动,沙沙轻声伴着冷月清光,夏日的暑意不再,唯觉凉慡。

  我一晚心不定,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倒了两杯青梅茶,找来爰姑,磨着她跟我讲上辈的qíng愁恩怨。爰姑倒不推却,仿佛早已预知的从容淡定,只凝望着桌上摆放的连城璧,纤长的指尖摩娑在那光滑的白玉上,目光渐沉,面色静谧,一句一句,慢慢幽声向我道来她们那辈年少轻狂的jīng彩和意气风发后的磨难与别离。

  白马玉撵,金鞭络绎,乱世沉浮下公主王孙们的身世纠葛、爱恨纠缠,剑客天涯,舞女如花,年轻时他们的骄狂飞扬,不屑君臣之天阶,不忌大乱于天下,兄弟qíng义,聚散浮华,上一辈的敢言敢笑、敢做敢当远比我们这代来得潇洒生动、任xing自如。只可惜命运却总是如出一撤,一战烽火燎中原,所谓背负国恩、难断凡尘,一段段如梦姻缘在夺权yīn谋下尽散水中,落花凋零、随风飘逝的绚烂年华背后,原来即便是英雄也有泪满湿襟的苦楚和伤痛……

  爰姑讲到qíng深处时,我早已为他们的故事下的无奈和辛酸而伤心得泪流满面,她却依然微笑着,眸色平淡温柔,笑颜安静且沧桑。

  她伸手为我抹泪,揽我入怀,如幼时般轻轻抚摸着我的背,柔声道:“公主,眼泪和伤痛我们这辈已承受得够多,爰姑所求不多,余生唯愿见到你和公子好好地相守,如此便是尝尽了半世的苦痛也觉不枉此生。”

  我倚在她怀里默默无言,只想着南下江陵的事,yù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诉起。

  正踌躇时,窗外忽地有阵细微的声响,心中刚疑的刹那抬眼便见有抹寒芒陡然直飞殿中。我和爰姑俱是一惊,忙旋身躲开,瞥眸看向窗外时,只见一道青影在夜幕下迅疾闪过,转瞬消失不见。

  一缕若有若无的荷香隐隐入鼻,我蹙眉,回眸望向桌上。一柄jīng致小巧的飞刀斜cha一卷丝帛嵌深深在那坚固厚实的楠木里,力道之狠之准,直到此刻那刀片还在摇摇晃动,雪芒耀着烛光,森森入眼。

  爰姑抬手拔出飞刀,脸色微疑:“这人内力竟如此jīng深!”

  我冷冷一笑,趁爰姑还未打开那丝帛时赶紧将飞刀夺过来,嘱咐道:“夜深了,爰姑先去歇息。”

  爰姑担心,望着我:“公主,要不要通知禁卫封锁宫中?来人怕意图不善。”

  “不必,”我叹气,抿了抿唇,安慰道,“此人武功虽高也不至于惊动禁卫要锁宫,她能入宫廷并不是仗着有来去无痕的轻动而是另有原因。爰姑放心,此人我应付得了。”

  爰姑并不笨,眸光一动,轻声道:“公主知道是谁?”

  我侧眸,面色微寒,一声不发。

  “那我守在外面,公主有事随时叫我。”爰姑心知我的脾气,只得低了低头,叹了一声,转身退去寝殿。

  我重新坐至桌旁,看着手中的飞刀和那卷薄薄的帛书,想了再想,还是忍不住展开卷帛匆匆瞥过。

  纵使心中早已猜到是何人所“送”又是何人所书,只是卷上字迹落入眼中的一刹那,心底还是止不住地冰凉发疼。

  压不下冲动和慌乱,我随手拿起一件斗篷,戴上帷帽,飘身潜入夜色下,朝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从不知公子无颜在城郊还有如此一座别院。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极尽清幽和雅致。别院里彩灯盏盏,长廊绕不绝,格局不明。我只知顺着帛书上带有的荷香一路寻去,行止一处不大的湖泊,因是初夏时分,只见湖上荷叶碧展,垂落波面,夜下风chuī,荷香清气四溢,飘及处幽凉阵阵。

  湖畔有小楼,明月当照,纱缦轻飘。

  假山后,我抬头望着楼上窗口处那个修长高大的熟悉身影,一瞬连呼吸都要停止了。白袍gān净明快,银发随意披散,风流绝美的容颜,宛若绽放在夜空下的妖媚芙蕖。

  我怔怔望着,突然觉得心在怯懦地颤抖,正害怕得想要狠心离去时,冷不防那小楼上传来一声柔柔的呼声,语中带笑,笑中含qíng:“无颜,你今日也累了,不早早歇着,发呆作甚么?”

  清风朗月下,公子闻声不动。

  只是那汉玉束腰的地方多出一双白纱垂袖,素手缠在他的胸前,而后有貌美如娇艳牡丹的女子自他身后移至他身侧,脸颊倚在他的手臂上,笑魇漂亮得动人心魄。

  “今夜还走吗?”美人笑若chūn风。

  公子轻轻点头,不语。

  “明日还来吗?”美人仿佛一点也不生气,笑语软软,依依如嫩柳初发。

  而我看着,听着,只觉寒气刺骨,心凉如冰封。那再妖娆的美丽此刻在我眼中也是毒瘴,炫目得刺眼,灼得我的心在狠狠地、狠狠地抽痛,痛得似快要滴血。

  可他还是点头了,声音悠远如离弦之音:“来。”

  “方才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很是动人,明日还有故事麽?”

  “你要听,便有。”

  “我若说要听一辈子呢?”

  公子闻言终是笑了,转眸,凤目生辉:“那可不行,本侯还要做大事,不是专门给你讲故事的人。”

  美人脸上笑意更深,扬手勾住身前男子的脖颈,柔声笑道:“没关系,你若没空,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公子垂眸望着她片刻,勾唇一笑,点头:“也好。”

  美人笑颜嫣然,突地抬起头,在他的脸上轻轻吻着。

  公子淡笑不动。

  一阵风chuī,chuī得我的身子依着大石软软下滑,思绪凝滞,心不知所想,似是害怕和无助,又似是钻心的酸痛难耐,种种qíng绪压满胸口,堵得我快要窒息,迫得我越退越远,抱膝抱臂,整个人蜷缩躲在了大石yīn影下,瑟瑟发抖。

  我不明白,夏惠和无颜协议不过刚达成,缘何远在南梁郾都、本该被困在伯缭之手的明姬能如此快地现身金城?无颜无颜,我当真不知,你又瞒了我做过什么?而当下这qíng景……纵使我心中再有准备,亲眼所见却还是这般难以忍受,若将来有一日,你真的要和她……

  我忍不住寒噤连连,半日思量,终是一人躲在暗处落泪不止,心揪心痛,心烦心忧,却无人可诉,也不能诉。

  去留徘徊

  拂晓回宫。那时天还未亮,一路宫灯明火曳曳璀璨,一路露水沾衣轻轻湿寒。晨曦一抹微弱地嵌在墨沉天际,日夜轮回,朝鼓嗡嗡,鸟雀离巢乍起,灰影道道如离箭之弦,纷纷冲往头顶上那昏瞑未燃的沉沉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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