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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_慕时涵/千叶飞梦【完结】(133)

  幼小冰凉的指尖抹上我的面庞,轻柔擦去我泪水的瞬间我开始知道,我的孩子,等将来长大了定是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

  于是心怜心喜,我抱住他,更不愿放手。

  “娘亲,”他低低开口,小声地,语气怯怯仿佛已孤苦无依,“可是爹爹不要娘亲了,娘亲……也要不起孩儿了,对不对?”

  我闻言心恸,僵住的那一刻,他却趁机挣脱我的怀抱逃开。

  “娘亲不必伤心,今生若不能做你孩儿,下辈子……”

  下辈子?

  我一惊抬头,却见那模糊成一团的弱小身影已飘忽而去,我伸手yù捉,他却调皮地咯咯一笑逃离我的指尖。

  “娘亲,记得下辈子……”

  恍惚中他迷失白雾间,声音清脆传来萦绕耳畔,我听着,只觉随着他叮嘱言词入耳的时候心在一片片地碎裂。脚下动不得,我倒在地上,无神,胸中漾起痛入血液的殇离之难舍难断。

  下辈子?下辈子要待何时?

  我的孩子……

  无颜,我们的孩子!

  我抱臂无助地哭泣,想要狠狠地捶打自己却又无力,想要高高地嘶喊尖叫却又无声,泪水掉落不断,湿衣冰冷,寒气入骨肆nüè窜行,冻得我神思似被冰封。

  朦胧间,有人弯腰抱起我,用温暖的手掌慢慢抚摸着我的发,用低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呢喃:“夷光,若有一日我说不要你陪了,那定是假话,不是我心里所想。你要记得等我,站在原地就好,我一定会回来找你。记住了。”

  我闻言抬眸,却瞧不清那人的模样。

  “记住了?”他再问,语气急切激动。

  我直直盯着他,冷冷笑着,不言。

  他低下头来,额角抵住我的发,柔软温热的鼻息轻轻拂在我的脸上时是那般地真实:“丫头,你是不愿,还是不信?”

  我缓缓摇头。

  圈在身上的手臂逐渐用力,我忍不住颤抖,挣扎着想要离开他。即便不要我陪,你也不必下国书嫁我于晋穆,如此这般,至我何地,至你何心,至他何颜?

  “记得等我……”他软下声,似嘱咐,似乞求。

  我神思微摇,正待问清他嫁娶之事时,他却又陡然不见。

  满目仍是迷离,浑浑噩噩,不知所在。

  飘行不定,踟躇徘徊,许久,当我悲伤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仿佛就要这般耗费而尽时,指尖却一暖,有人在雾瘴间找到了我,握住我的手,一言不发地带着我渐渐脱离那层我跃不出的浓雾。

  “去哪?”我痴痴地问。

  他不答,指下用力,嘴里低低道:“夷光。”

  就是这样的呼唤,一声长,一声短,一声不舍,一声难忘,好似带着穿破灵魂之隔直直唤入我脑海的魔力,就像当初楚丘之死后那般,那不断呼唤我、深沉微哑的嗓音中,有痛相随,有苦与共。

  睁开眼,入目光线昏暗飘摇,窗外漆黑一片,雨声淅淅沥沥轻响不断,凉凉的水气绕得竹舍愈发清冷。手被人握得紧紧,我侧眸,瞧见身旁斜靠竹塌那人疲倦不堪的容颜。

  鼻息悠长,仿佛已然入睡。

  往昔俊美温润的面庞已然失去那飞扬得意的神采,脸色隐隐发白,瘦削下去的双颊在晕huáng的灯光下浅浅勾勒出一个愈发孤峭刚毅的弧度,长发凌乱披散在肩,黑色的长袍衣襟微微敞开,模样看上去既láng狈又困苦。

  我看着他,久久移不开目光。

  他是何苦?非得要我欠他qíng义深重得不堪背负,非得要我到了面对他已然到了心乱如麻、纠缠不清的地步,他才能满意?

  我闭上眼眸,轻轻叹息。

  腹间依旧隐隐作痛,牵动着我的心也阵阵绞割般地疼。此刻我不去按脉也知,我那孩子,他定是狠心不要我离开了。

  有我这般的娘亲,有无颜那般的父亲,出生在这个乱世,是他不幸,是我不幸,也是无颜的不幸。

  可惜孩子的父亲未曾闻喜,更可恨他无法得知丧失之痛。但,只要我一人承担,或许也好。他有他要担当的,那些比丧子之痛或者更深更重。

  说无颜舍得,我何尝又不是?

  我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缓缓抚上小腹,一遍遍,一遍遍,动作轻柔得仿佛我的孩子还在那里,慢慢地成长着……

  泪水自眼角无声滴落,我闭紧了眼眸,虽是最难处最难受的境地,我却残忍得不愿让自己再软弱一分一毫。

  越软弱,越易受伤。道路坎坷,扶持者唯有我自己,我只能选择愈挫愈勇、愈伤愈笑。

  我虽憎伯缭为人,却也知他这话是在真正地提点我。

  智人一语,谶言千机。

  挥袖拂开沉睡散轻轻抚过晋穆的面庞,扶着沉睡过去的他躺上竹塌,我费力地起身,双脚落地的刹那身子虚弱得直叫我摇摇yù倒。

  伸手扶住竹椅,待平稳了呼吸,我提气运转周身,自怀中取出恢复体力的药丸吞下后,方踱步去一旁拿丝帕湿水覆上面庞。

  冰凉的水意渗透肌肤,激我的神思顿时清明。

  我回头瞧了瞧睡着的晋穆,想想,还是自长袖里取出一方gān净的丝绢湿过水,而后走去塌旁缓缓擦上他落魄疲惫的脸。

  容颜年轻俊朗,紧蹙眉宇间的烦恼忧愁却早不是我们这般年纪可以承受得起的。

  乱世下,王族中,任谁都是这般。

  想起他说过前段日子被他父王囚在府中,我心中一恻,忍不住伸指yù去揉平他眉间的褶皱。

  指尖刚触及他的肌肤时,睡梦中的人却轻轻一动,手指伸来握住我的手腕,呓语模糊:“夷光……”

  我闻言愣了愣,手要缩回时,他却拉住不放,剑眉一时拧得更紧,薄唇轻抿仿佛已有怒气和急意。

  我叹口气,只得倚在一旁,任他握着自己的手,静静地不再动弹。

  房里,烛光嗤然一裂,爆出一个绚烂的火花。

  我凝眸看着窗外瘦竹浓浓压上白纱的厚重yīn影,想起远在金城那个爱竹爱酒爱美色的风流公子,一时黯然。

  今夜,不知他过得如何?

  半日过去,晋穆已然睡熟。我小心地挣脱开他的手,替他拉好敞开的衣襟,刚盖上薄被时,门外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门扉被人轻轻敲响,清灵尚带孩童之气的声音在外小声响起:“夫人可是醒了?”

  夫人?我一怔,垂眸看看榻上的晋穆,哑然。

  “夫人……”待她再要开口时,我走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撑着素绢竹伞的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模样,瞳眼晶亮璀璨,肤色白皙细嫩,衬着一身飘逸白裙,黑夜里,那容颜清秀非常。

  “主君说夫人今夜想必会醒,特让迟风来请夫人去药庐,说有要事和夫人相商。”

  她口中的主君想是东方莫,我回眸看了眼晋穆,也不出声,只微一颔首,轻轻扣好门随她离开。

  迟风另带一把伞,见我就这般孤身行走任雨淋着,忙撑开伞塞到我手里,望向我时神qíng关切:“夫人昏睡七日方才初醒,身子必然虚弱,怎能这般淋雨?”

  我微微一笑,垂眸看她,问:“谁人叫你喊我夫人的?”

  “主君说你是穆公子的夫人,你身患难治之症,公子带你到药居治病。难道迟风叫错了?”迟风迟疑,眸光飘向我住的竹舍。

  我心中既尴尬又觉哭笑不得,她这般一问,倒叫我无从答起。

  我道:“别叫我夫人。我是你主君的徒儿,你叫我姐姐便可。”

  “姐姐?”迟风打量着我,面色困惑。

  我看着她抬眸瞧向我奇怪微闪的眸光,心神一动,这才记起自己是一头白发……我苦笑,伸指揉了揉眉,也不愿再解释,只轻轻道:“走吧,去药庐。”

  迟风低低一应,也不再多问,转身带路。

  雨夜,山间安寂。

  药庐里灯火明亮。

  行至药庐前,迟风止步:“主君只传姐姐一人,药庐是禁地,迟风先退了。”

  我点头,将手中的伞jiāo还给她。

  门扉半掩,普通至极的环境看不出被称之为禁地的森严厉害在何处。我推门入内,随手关上门扇的刹那正待唤一声“师父”时,抬眸,却见端坐屋里层叠竹简间的却是一个身穿白衣、容颜清冷似雪冰凝的年轻男子。

  “惠公?”

  男子闻声回眸,放下手中执握的竹卷,看着我,言词冷冷:“怎么,不愿叫我小舅舅了?”

  不称寡人自称“我”,看似亲切,但那眸子里流淌着的依然是让人瞧得冰凉入骨的寒气。

  我抿抿唇,望着他许久,不作声。

  他撩了长袍站起来,身形高大,加之雪衣和一张冷俊孤寂的面庞,靠近我时愈发压人心境。“你师父,也是你的三舅父、我的三哥,他为你出山寻药糙去了,明日回来。”声音淡淡的,不觉喜怒。

  我“哦”了一声,言道:“既如此,夷光先回去了。”转身yù走。

  “我没说准你走,你敢离开?”威严冰凉的话语在身后响起,低沉的嗓音,入耳摄人心慌。

  我深深吸了口气,轻轻一笑,道:“敢问惠公还有何事命下?”

  夏惠此刻倒默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莫名一软:“坐下,我想和你谈谈。”

  我侧过身,瞥眸看了他一眼,顺从地走去一旁的椅中坐下,gān脆地:“说吧,夷光听着。”

  夏惠缓步踱来,垂眸望着我半日,不言不动。我蹙眉抬眸,却见他复杂飘忽的目光,似迟疑难定,又似带着一抹隐隐的愧疚和不舍。

  “惠公有话,但言不妨。”我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

  “孩子没了,是那碗安胎药的问题。”他低低出声,却惊得我差点跳起来。我怔了片刻,手脚发凉,待要站起时他却垂手将我按住,冷冽的眸色一瞬柔软,盯在我的脸上,似决绝,又似痛心:“不必怀疑你师父,药,是我下的。”

  “你!”我又恨又气又伤心,忍不住一掌挥去重重拍在他的肩头,冷笑,“你……你好哇,你究竟是不是我的舅父?接二连三,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我大病初愈,掌力无劲,拍过去他纹风不动,只是那犹带冰雪寒芒的目色逐渐严厉下来,紧紧望住了我的眼睛。

  夏惠道:“那孩子本来就要不得,你师父明白却心软下不了手。你如此聪明,难道一点也不知晓其中利害?且不说那孩子因你体内瘴毒本就羸弱不堪,纵使生下也会夭折,不仅如此还会累你半生身体病弱,难以痊复。只说那孩子的身份,生父是自己母亲名义上的堂哥,世间没有遮掩长久的秘密,他的身世一旦揭晓便是奇耻大rǔ,你让他何存何处?豫侯说是爱你至深,却连一个婚约都许你不得,为他受苦受屈你何苦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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