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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_慕时涵/千叶飞梦【完结】(5)

  我睨眼瞧着他,既好气,又好笑。

  “他们都说二姐两日后就要出宫了,父王给她和湑君哥哥另赐了府邸……不过还好,二姐走了,三姐又回来了。无翌今后还是有人陪着玩。”他掐指算着,极是jīng明。

  我轻声一笑,提醒他:“除了我之外,你二哥无颜也回来了呢。”

  话音刚落,无翌就伸手拍上脑袋,慌张道:“糟!二哥叫我来告诉你,说让你半个时辰后前去明德殿赴宴。我竟忘了……”

  他低下头,细致的鼻尖一吸一吸的,表qíng很是自责。

  我释然笑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半个时辰呢。还早。”

  “不是……”他的头垂得愈发低,脸颊一红,嗫嚅,“半个时辰前,二哥这样嘱咐我的。我来疏月殿的路上,碰到了一个人……嗯,然后就耽搁了一会……”

  我闻言起身,走近铜镜前整了整衣裳,口中道:“无翌无须放在心上。我此刻过去,时间刚好……”

  余音吞回肚中,我凝眸瞧着镜中的女子,呆住。

  一身绛纱复裙,环带玉色披帛,缓鬓倾髻,云影峨嵯,姿态绰约。

  明知是我。

  却又觉得镜中人眼生得见所未见。

  我咬咬唇,扬眉轻笑。

  明德殿。

  举足踏入时,我分明听到了宴中众人倒吸了一口气。

  今日虽是齐国败楚夺蔡丘的庆功宴,但因夷姜的婚事将近,各国使节皆来祝贺,于是,今日的宫宴便又成了国宴。

  一如三年前及笄那日。

  我心中暗笑:兜兜转转,原来竟是又转回了原点。

  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我挺直了腰,高抬起头,一步一步走向殿中央。

  三年未见王叔,他含笑望着我点头时,我清楚瞧见了他眉眼间的道道皱纹。

  梁国国君僖侯与他共坐在金銮之上,亦是和蔼笑看着我。

  我淡然一笑,伏地长拜。

  无颜身边的位子是留给我的,行礼后,我转眸看了一眼便明了。

  但我却随即皱了眉。视线略略扫过靠近无颜的那张席案,那抹雪衣亮影,竟是如此醒目地冲入眼帘,刺得我眼痛。

  他低着头,举壶倒酒,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怔然看着我。我敛敛心神,想了想,还是踱步过去,靠近无颜坐下。

  鼓乐声响,歌舞喧哗,接下去的事qíng中,我不再是主角。

  一杯酒入喉,辛辣灼人,烫的我双颊通红若烧。

  身旁无颜轻笑讽道:“亏你在军营呆了三年!便不谈大碗喝酒吧,就连这么一小小酒杯的酒你都喝不得?”

  盔甲换去,他身穿着明紫锦衫,妖冶艳丽的颜色盖去他面庞上原本应有的、硝烟划过的刚毅,只衬得他的笑颜愈发地妖惑撩人。

  好好的男人,长这么漂亮作甚么?我暗自嘀咕一句后,冷言问他:“能不能喝酒与会不会作战有关联?”

  他一瞪眼,结舌不能言。

  “我虽在军营待了三年,可二哥别忘了,我终归还是女儿身。”我闷闷开口,手指勾起面前酒杯,仰头又是一饮而尽。

  热流上涌,冲上头顶,激得我思绪顿乱。

  无颜按住我yù要再倒酒的手,睨眼瞧着我,眸中光芒忽闪。

  “你有事。”他断言。

  我却摇头,娇笑一声,否定:“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高兴,为你封侯而高兴,也为……夷姜大婚高兴。”

  无颜默然,悠深的眸子静静地瞅着我,目光暗沉。只是他越是这样安静,越显得他眼神犀利而又凌厉,似能一下子看穿我qiáng颜欢笑的背后究竟掩藏了什么。

  我淡漠一笑,展袖遮脸,再饮一杯烈酒。

  半响不闻无颜有言语,我抬眸看他,却见他视线飘飞,有些发愣地望着我身后。

  我随着无颜的视线回头,入眼瞧见一身着墨绿长袍的年轻男子。只见他执杯站在我身旁,正含笑低眸看着我,清亮的目光随意游走在我的脸上,放肆且无礼。

  殿间起舞,丝竹声大,诸人欣赏闲谈时,并不曾留意到我们这边突兀的一幕。

  “尊下是?”我微颌首,问他。

  他虽无礼,但好歹是客,我不能怠慢。

  “臣下是晋国使臣夜览,国人常称我为夜郎。”他展眉一笑,清俊的容颜如jú淡开。他笑时,眸子显得明亮异常,一瞬如秋水横波,一瞬又似琉璃清冽。

  我想起晋国公子穆求婚的事,没来由地拧了拧眉。

  “有事?”无颜的声音冰凉入耳。

  我抬头看着夜览,眼神中送出同样的疑问。

  夜览轻笑,似是对无颜的冷漠毫不以为意。他举杯对着我,淡声:“臣下斗胆。但还是想借齐国凯旋的祥兆为鄙国公子穆敬未来的晋穆夫人一杯酒,不知夷光公主是否赏脸?”

  “若是敬晋穆夫人,便不赏脸。若是敬齐国公主夷光,便与你gān一杯也无不可。”我冷眼瞅着他,声渐凉。

  夜览挑眉,轻笑道:“这么说,对我们公子的求亲,公主拒绝?”

  “暂时还未想到接受的理由。”我答得gān脆。

  夜览闻言笑而不语,执杯至唇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饮完,他晃晃滴酒不剩的白玉杯,抿唇笑道:“夜览先gān为敬。公主今日可以不饮这杯酒,但夜览敢保证,迟早有那么一日,你会以晋穆夫人的身份来谢我这杯酒。”

  言罢,未等我开口,他已长笑离去。

  墨绿衣袂飘离时,未反应过来的我入目望到了那张曾萦回梦中千万次的温润面庞。

  对面的他安静坐着,如磐石般,静默不动,这样的他,于满殿皆是欢跃的氛围中,看上去很是不搭。似是感觉到我在看他,他蓦地抬眼瞥了瞥我,视线jiāo触时,他的眼神随即闪开。

  我叹了口气,轻笑着甩甩头,转身端坐好。

  无颜拈指玩弄着手中玉杯,见我回过头,他勾了勾唇:“丫头真不愿去做晋国公子穆的夫人?”

  我举杯再倒一杯酒,如饮茶般轻抿一口,回道:“暂时还未想到拒绝的理由。”

  “那你刚才说的话……”无颜微愕。

  “夜郎太自大,不挫挫他的气焰,嫁过去会尽受晋人欺。”理由理所当然地道出口,却听得无颜石化。

  晋公子穆。

  我却是越来越对他感兴趣。

  毕竟一个丑人能让自己的臣下有这般信心的,也着实不多见。

  难见分晓

  记不清那日究竟喝了多少酒,记不清何时回的疏月殿、怎样回的疏月殿,更记不清自己是何时睡去……还睡得那样沉。只知道翌日昏昏醒来时,睡眼朦胧间,我依稀看到了天边的迟暮霞彩。

  我qiáng迫着自己睁开眼四顾瞧了瞧,寝殿里仅有青衣青袍的爰姑一人,她侧身站着,正点了火折子准备挑芯亮灯。

  “爰姑,几时了?”我慵散起身,似是仍未睡足般懒懒呵欠,握拳捶了捶酸痛的肩膀。三年不睡高chuáng软枕,如今再卧,竟是软得让我睡完一觉后全身都在隐隐胀痛。

  “酉时刚过。”

  爰姑迈着细碎的步子匆匆行至塌旁,一边为我穿衣,一边心疼道:“公主想必是几年都没睡过一个这样好觉了吧?老奴之前还从不曾见公主贪觉贪成这般。”

  贪觉?

  我揉揉额角,双眸半敛,有些难为qíng:“爰姑你来叫醒过我?”

  “自然,老奴叫了你十几回了。每一次公主都只管往塌里面挤去,并不理老奴。”爰姑搀着我起身,话中带笑,笑中还夹着几分似抱怨的嗔责。

  我抿了唇,笑着安慰她:“大概是昨日酒喝多了……”

  才说一句,我突地想起昨日酒醉之时的宫宴,心中一虚,忙转身握住爰姑的手,慌张得结舌:“爰姑,昨日我……我怎么回来的?我……没在宫宴上闹什么笑话吧?”

  “你说呢?”爰姑笑看着我,眼神温和,眸底尽是藏也藏不住的关爱。

  我讪讪收回了手,qíng知她既是如此说,那便是我没犯什么过错,心绪略定。

  爰姑轻笑着将我按坐在妆台前,执了紫楠木梳,扬手缓缓地由我鬓角落至发尾。

  “昨日无颜公子送你回来时你就已睡熟在他怀中了。公子说你是饮酒饮着饮着便伏案睡下了,并不曾有什么失仪的举止。他走时本叮嘱了让我们千万别打扰你,只是今日早朝后王上命人来疏月殿传过公主,老奴叫了公主很多次你却不醒,王上也只能罢了,说是让公主醒来后自己前去两仪宫见他。”

  她轻言轻语着,神qíng间极是安娴。

  我也不答话,只怔怔瞧着映在眼前铜镜里的、幽贞立于我身后的青衣妇人,瞧着她弯眉浅笑时眼角的丝丝细纹,心中温暖一阵,酸涩一阵。爰姑爰姑,岁月终究还是残忍地收回了对这个女子的最后一点偏爱,如今,她的脸上竟还是留下了沧桑过后的缕缕痕迹。

  她不再年轻,而我也已长大。

  长大……

  王叔找我的缘由,便是与这长大有关吧?

  我想着,自顾自地恍惚一笑。

  蓦地,我伸手按住爰姑停留在我发上的手指,凝眸望着镜中她那细长温柔的双眼,道:“爰姑,别梳了。”

  “公主?”她的眸子晶晶一亮,容颜间流露出几分错愕。

  我取下她手下的木梳,捏在指间随意摆弄着,看似无意地问她:“爰姑,你在这宫里住了多长日子了?”

  “二十年。”爰姑答话时身子微微颤了颤,她低了眼眸,长长的睫毛将所有qíng绪掩饰在我不能见到的暗处。

  “二十年……”我喃喃重复着,眸光一转,笑道,“二十年这么久,爰姑大概对这宫里的一切都有了感qíng,依依难舍吧?若有一日,夷光要带了爰姑离开齐国,离开这皇宫,你愿不愿?舍不舍得?”

  “公主?”她仓促抬头,望着我,眼中有着我意料中的不敢置信,有些莫名而来的欣喜,也有着让人心恸迷离的挣扎矛盾。

  我淡笑着,回望镜中的爰姑。

  “公主……”她低唤一声,呆了片刻后,眼眸再次垂了下去。

  我放下了手中的木梳,起身绕了宽长费事的流纹袖,缓缓开了口:“此事还不急,爰姑暂且考虑下……我先去沐浴,洗去了这一身的酒气后,再来找你梳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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