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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_慕时涵/千叶飞梦【完结】(89)

  我蹙了眉,暗自在心中计较嘀咕。

  出了暗道便已身在邯郸城外。雨虽停,空气中湿气却凝滞不消,冰凉清慡的感觉丝丝扑面,激得我睡意全无。眸眼本惺忪朦胧,如今脑子清醒过来,虽夜色透黑,但眼前视线却陡然清晰了几分。

  郊野。寂寥沉沉。

  樊天提着灯笼大步向前走着,灯火虽微弱,但在墨色深重的黑夜中却显得尤为醒目。橘huáng光浅,映照一路沾着雨水的萋萋枯糙,有转瞬而过的清光在衣袂下莹闪不断。

  高耸威严的城墙伫在远方,火把高束,依稀可以城楼上来回巡逻的士兵。

  我掐指算算,自城中的聚宝阁至离城墙如此之遥的郊外……心中陡地一紧,我伸手摸无颜的脸,问他:“这么长的路,你累不累?我下来自己走,可好?”

  无颜微笑,垂眸时凤眸里光泽摇动:“不累。就快到了。你自帝丘一路赶来本就辛苦,如今还要连夜出发,可受得住劳顿?”

  我抿唇,心中暖意渐起:“我又不是什么骄矜得受不了苦的人,以往在战场你可没这么照顾过我。”

  “如今不同。”

  “怎么?”

  他目色微微一暗,神色一动,看着我:“东方莫说拿了药给你,三日一次。我算算也该是今日服用,你吃了没?”

  我脑中嗡嗡,这才记起一连几日只顾着赶路来邯郸找他,匆忙焦急中竟忘了吃药,难怪今日会如此贪睡。

  “还没。”

  他叹气,嘱咐:“以后要记住了。”

  手指自他脸上滑落,我勾住了他的脖子,小声道:“师父说我中了毒,我却不知是什么毒。而且……这药只能维持一年。”

  他低头吻我的发:“放心,我有办法。等解决了湑君的军队后,我会帮你取回解药。”

  我心念一闪,抬头望着他:“你知道谁有解药?”

  无颜扬了脸,目光看着前方时,眸色yīn沉晦暗,神qíng却坚定万分。

  “丫头,你不会有事。信我。”

  “恩。”我愣了一下,然后仿若无事般愉快地笑。

  我信你,自然信你。这世间我若不信你,还能信谁?

  脑袋一垂,靠上他的肩。

  只是怎么办?还是想睡,却不想吃药。

  我不想做个靠着药石活下去的废人。真的不想。

  我也不想只有一年的命,因为已死过一次,知道那个残酷得没有一丝生气的字眼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一年太短,短到唯有你承诺的三分之一;更何况……我若不陪在你身边,你会孤独,而我会不甘,也放心不下。

  我若不在,纵使天下倾歌,也不能换得你的留恋,对不对?

  我咬唇,伸手自怀里掏出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吞入口中,慢慢地嚼。

  雪莲幽香自喉中咽下,沉入心底,一片冰冰的凉,清冷的感觉流转胸中,冻得我的肺腑都快僵化。仿佛一有风chuī,就会碎。

  洛水漾漾,满目空蒙。

  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岸边,骏马驾二,左右騑。这是普通的青盖皂轮车,不再是无颜之前那般爱招摇、总以宝顶华盖的出行车驾。青淄顶上四角悬挂着光华流溢的橙色琉璃风灯,夜风微拂,烛火微拂。车架上有青衣小厮倚着朱轼打瞌睡,估计是听到脚步声靠近,这才骤然惊醒,扭过头来,看了一眼来人后忙跳下马车迎了过来。

  “豫侯。”行过礼后,他低头递上马缰给樊天。

  樊天收起缰绳,挥手打发他:“回去吧。给你家公子子兰报个信。”

  “喏。”

  青衣小厮躬了躬腰,身形一闪,如魅飘去。

  世间奇人太多,如今我也见怪不怪。

  无颜抱着我走入车厢,拉下锦帘,将我放在暖和轻软的毡绒上。

  “侯爷?”樊天探询的声音在车厢外传来。

  无颜拉住我的手,淡声:“走吧。”

  一声响亮的鞭策声陡然惊开沉寂的黑夜,有马嘶鸣,踢踏声纵,车厢开始摇晃,窗纱倏然飘起,惊一路风霜,不觉天寒。

  前线战事吃紧,天下五国混战,三国起烽烟。虽中原地带唯有楚丘兵戈相向,但自邯郸向北一路的关卡还是多不胜数。又,兼因无颜的特殊身份,樊天引马驱向西北,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虽延误了些许时辰,但好歹在次日傍晚赶到了楚丘之侧。

  昨夜夜雨披泽极广,沿途马蹄肆踏,溅水污泥,却不见尘土飞扬一丝一毫。

  楚丘境内有高山不绝,溪涧水流汹涌急湍,因此处是楚国北方扼关守壤的重要壁垒,形势险而坚,端的是易守难攻的要塞。上一次五王聚议曾来楚丘,那时遍地梅花开,晕红花瓣淡huáng蕊,芬香扑鼻。如今经过却是刚经过一场恶战之后,gān褐的梅树在风中萧瑟摇摆,弱弱不禁风,落红凋谢,映着满地融有丝丝殷红之色的雨水,看得让人怵目心寒。

  一夜细雨。

  一日媚阳。

  huáng昏时分的楚丘,日薄西山,彤云盖天,空气中依然弥漫着缕缕挥发不散的血腥之气。这味道雨水洗不掉,太阳晒不消,吸入人的鼻中,留下刻骨难忘的悲悯和伤痛。

  不管你是敌,还是友,此刻记得的唯有一战之后遁逝在这块土地上的无数英魂。

  这个乱世……残忍得让马革裹尸变成了勇士们再也逃不脱的最终归宿。

  我蹙眉,搁下了手中掀起的帐帘,挪挪身子,坐到了车厢最里侧。

  帐帘垂落的刹那,稳坐一旁、一直神色不动的无颜却突然皱了一下眉,伸手再次撩开帐帘。

  此时马车行在一处高坡上,俯视正可见驻扎在高山脚下诺大平原上的楚军军营。

  无颜望了一会,目光一闪,忽地唤我:“夷光,过来。”

  “怎么?”我凑过去。

  无颜不言,凝眸望着山下。

  我顺着他看向的方向瞅过去,只见前方两座并伫狭窄的山丘间有一支运着粮糙的军队急急奔驰。若非见有人自那里走出,凭着ròu眼之障,绝不会有人发现那条隐在密处的山道。

  我想想,有些疑惑:“邯郸离楚丘不远,五国为战事储备的粮糙兵饷皆会囤积在离都城不远的国仓。可是我们沿途走来并没有发现这支运输粮糙的军队。是我们绕路错过了,还是……”

  无颜抿唇,看着不远处的楚丘行宫:“这粮糙不是来自邯郸,是来自那座行宫。此山道可由行宫直通楚军军营。”

  “那行宫是楚军囤积粮糙的地方?”

  “丫头刚才说了,各国的粮糙皆积在离都城不远的国仓,楚丘离邯郸甚近,若我所料不差,那行宫就是他们的国仓。”

  我看着山下那自山道中不绝而出的粮糙车架,不禁皱了眉:“这么说不管晋穆此战如何打,楚军的粮糙需求永远都不会是问题。”

  无颜点头:“对。楚丘是坚城,而且只要凡羽不出山,晋穆就永远也拿不下楚丘。久战下去,必定是远师劳顿的晋军吃亏的多。”

  我闻言思索,脑中陡地有念光一闪,我转眸瞧无颜,担心:“楚丘既离邯郸如此近,那邯郸那边楚桓一死,都城变动,王位之争,凡羽可随时赶回去拥军bī宫,那聂荆和南宫岂不会危险?”

  无颜微笑:“丫头顾虑极是,不过楚桓是何许人?你放心,他已控制了邯郸形势,凡羽的父王和他弟弟冲羽都已是楚桓的阶下囚,邯郸的一切消息均对外封锁,天下人目前尚不知其中变故。”言罢,他放下帐帘,将我一并拉了回去,伸臂揽入怀,口中轻轻叹息。

  我抬头看他,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他低眸,目中含笑,脸上神qíng却复杂得很:“就快到晋营了。”

  我忍不住笑,故作不明白:“你担心什么?”

  漂亮的眸中有清泽来回流转,他俯下脸,轻轻覆住我的唇,低声呢喃:“什么都担心。也什么都不担心。”

  我眨眨眼,轻声笑,扬手勾住他的脖子。

  勒在腰间的手臂倏地收紧……

  过了楚丘。

  暮色已浓,远山黛黛,遥见渐暗的天际下有白色营帐此起彼伏,篝火燃起,红光燎燎,照亮了数不清的明huáng旗帜,漫山飞摇。战鼓声响,有呼喝震天,拢聚在营帐之侧平野上演练排阵的黑甲军退回似cháo水翻滚,有条不紊,迅速决断,气象肃杀威严,远在十里之外便能觉其腾腾煞气。

  无颜携着我跳下马车,眺目望了一会,笑道:“昨日刚战完,今日就整军cao练。他倒不服输。”

  我撇唇,纠正他:“晋军没输。”

  “在他心中,和凡羽打成平手那就是输了,不信你待会见他时问问。”无颜斜眸看我,神色微微不满,言词却极具挑衅的意味。

  这是激将,让我去戳老虎的痛处,不惹到晋穆才怪。

  我吐吐舌,扭过头不理他。

  无颜得意笑,拉紧了我的手,转身对樊天道:“你且在山下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着,我们办完事便回来。”

  “知道了,侯爷一切小心。”樊天揖手,眸光闪了闪,唇角动了又动,似是yù言又止。

  我挣脱无颜的手掌,走去樊天身旁拍拍他的肩,笑道:“你是不是想见樊阳?放心,我会叫他偷偷下来找你的。”

  樊天面色一红,低头,轻声道:“多谢公主记挂,我那兄弟我已二十年未见,的确甚是想念。”

  “二十年?”我诧舌,正待再说些话时,无颜自身后一把拖住我往前走。

  “你闲事倒管得多,这是学的谁?”

  “你!”理直气壮。

  无颜回眸瞥我,神色微恼:“胡说,我何时如你这般好事?”

  我侧眸瞧他,奇怪:“楚国的事不是别家的闲事?你不还管的有兴致得很。”

  他识趣闭了嘴,脸上笑意却愈来愈盛,慢慢地,那漫不经心的风流神采盖去了他目中一切的冷寂和晦暗。

  “也对,夫唱妇随。”他快意道。

  我抿唇笑,握住了他的手,快步跟上他的步伐。

  这个模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荒野苍苍,雾霭蒙蒙,夜幕悄悄降临,有月浮天,星光làng漫。军营的火把照亮了我们前去的方向,也映出了一路斜影,雪衣银裳,虽是两人,却彼此不分。

  行到晋营哨岗处,有兵查问。无颜松开我的手,默立一旁。我扬手自腰间掏出了晋穆的令牌,哨兵低头,躬身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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