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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谋/苏记棺材铺_青垚【完结+番外】(54)

  祁凤翔额上青筋隐隐一浮,咬牙不语。世人说他残忍狡诈yīn险毒辣,那都没什么;若是让江秋镝为老婆报仇把他杀了,必然沦为笑柄。

  木头淡淡一笑,“这还是一个选择,看你心里是自己更重,还是她更重。”

  祁凤翔默然半晌,反问:“你以为呢?”

  木头正色道:“我以为,以你的智谋,不会做这样两败俱伤的事,你也没有给她下毒。之所以这样说,无非是心里气不过。”

  祁凤翔的眼仁里有种莫名的张力,藏不住恼怒之色,狠声道:“江秋镝,你当我舍不得杀她?!”心里激怒,当真杀机一动,苏离离既是羁绊,又无心于他,留之何用?一时入了魔怔,苏离离的样子在脑海中一划而过,纵然万般可爱也失了缠绵心绪,只觉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木头见他发怒,心里倒是一松,下毒之事想必是让自己说中了,缓缓摇头道:“你舍得杀她,却不该是为了这个原因。”短短一句似凉水泼下,他的简洁犀利,仿佛万事都能迎刃破解。

  祁凤翔骤觉失态,反愣了一下,心中往复来回,如雪崖之上的独坐参悟,茫然又带着细碎的纷乱。倘若真的杀了苏离离呢?此生夜阑反侧,他能不后悔?然而容她活着,又能做到江湖相忘?那些岁月里的美好,都是为另一个人而舒展,自己这番心思又成了什么?

  如丝绳萦绕,减不断,理不清,祁凤翔平生未曾如此难以决断。木头已慢慢接着说道:“譬如壮士赴死,一瞬之机,慷慨而去,与千古霸业同样壮美;若是静下心来衡量比较,瞻前顾后,就失了真意了。qíng爱也是如此,最经不得推敲,你稍一犹疑便是舍弃她了。她比不上你的大业,也比不上你自己。”

  祁凤翔理了理思绪,沉吟道:“人生并没有这么多选择的时候,难道古今王侯都没有白头到老的?她和我所谋求的也并不矛盾。”

  木头道:“是不矛盾,她若跟着你,一辈子也未必会遇到江山美人难两全的时候,可惜还有我。”

  “你?你难道只为她而活,为她而死?”

  “我为自己而活,却可以为她而死。这一点你办不到,你要的东西太大,你的命太重。你从一开始对她就没有这个心,所以听凭时日迁移,与她得过且过地来往。她断然离开,也正因为她要的不是这个。用qíng之深纯专注上,你比不上我,所以你得不到她,又能怪谁?”他说得平淡,毫无起伏,却轻易激起祁凤翔心内波澜。

  见他沉默不语,木头再bī一句,“你现在也可以带她走,我决无二话;你若忧心天下安危,我愿意替你担这个重担,决不堕了你的威名。否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十多年来的谋划隐忍,大半的艰辛都度过了,如今胜利近在眼前,他怎可能拱手让人?祁凤翔骤然抬头看着他,看了好一阵,缓缓摇头道:“江秋镝离了王侯之家还可以是木头,祁凤翔离了朝堂皇家就什么也不是了。”

  木头微笑不语,心意却转侧缱绻。江秋镝原本也什么都不是了,幸而有棺材铺里的两年时光,才学会了做木头。

  祁凤翔慢慢靠上椅背,冷笑道:“难得你想出这番说词来。”

  木头淡淡道:“也没什么难的,我只想听答案。”

  祁凤翔握拳虚抵在唇上,又看了他半晌,缓缓道:“我不要她,我要你。你留下来帮我。”说到“我不要她”,心里似压着千钧之力,说完却是一松。一念之间九百生灭,倒把尘世百味尝了个尽。

  木头神色不变,问:“你用什么来让我答应呢?”

  祁凤翔放下手,率然叹道:“什么也没有,凭你高兴。”

  木头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的打算,祁凤翔大不是味。

  “我说,”他抚额叹道,“你我也算是故旧知jiāo,我邀你共谋天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不置可否了四五年,就不能给句准话么?”

  木头越发笑得深了几分,站起身道:“我要去找那批银粮,现下便要带她走。”

  祁凤翔斜睨着他,轻描淡写道:“是在铜川么?”

  木头道:“不是。我写了铜川,但不在那里。”

  “你故意的?”

  “我就是不防别人也要防你啊,哪知道歪打正着。”

  祁凤翔抚掌笑道:“那好极了,铜川那边我布置了人。”

  木头微一讶异,恍然道:“那天跟的是谁?”

  “十方。”

  “难怪。”木头转身yù走,问:“我老婆?”

  祁凤翔微微笑道:“她腿上受了箭伤,又着了风寒,今天才褪了烧。虽没什么大碍,却还需静养。这会只怕睡得正熟。”

  木头略一沉吟,点点头,“好,她暂时留在这里养伤,我三日后回来。”他说到“我三日后回来”时,运上了上乘的内力,声虽不高,却水波一般漪漾开去,合营皆闻,合营皆惊。

  苏离离本睡得浅,此刻听到他的声音如从冥冥三界中传来,骤然一个惊醒,翻身坐起。

  祁凤翔内力一阵激dàng,耳内低低轰鸣,心中大惊,不料他内功收发自如,jīng进至此。

  木头已转身大步出帐,至中军大门外牵了来时的马。祁凤翔起身跟至帐外,忽想起一事道:“你总要带点人马去。”

  木头头也不回,道:“用不着。”马鞭一扬,绝尘而去,留下祁凤翔站在那里,凭空多了几份赏识之色,又混杂着惆怅。江秋镝一派坦然地将老婆留在他这里,义下于先,摆明了是要绝他的觊觎之心。

  身后苏离离趿着鞋子瘸着脚奔出帐来,叫道:“木头!”木头的背影已去远,不一会儿掩入夜色之中。她茫然地望着他去的方向,半是因为焦急,半是因为奔跑,呼出的气在空气中缭绕。祁凤翔转头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说了三天后回来。要不为让你听见,也犯不着震得人头晕。”

  苏离离回过神来,牙齿咬得下颌骨愈加清晰。她愣了愣,一步步走近他,眉不怒而挑,惊急之中大声道:“我知道你在铜川布置了人!你又弄了什么陷阱让他去跳?!你怎么就折腾不完呢?见不得我好是吧?!祁凤翔,你想bī死老娘还是怎么的?!”

  她睁圆了眼睛,眼仁像黑曜石的流光,这一副横了心肠要发气撒泼的模样,却是为了担心他算计木头。祁凤翔看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懒得废话,劈头盖脸一通骂:“难道我脸上写着‘坏人’?我是杀你了还是害你了!给他个陷阱他就肯跳?他有你这么蠢?!有那么几个心眼子都做到破棺材里去了!”

  苏离离被他突如其来地一骂,一时不知所措,但听得最后一句,张嘴就回,气势不减,“我做的棺材好得很,不是破棺材!”

  祁凤翔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回头见她还愣在那儿,空气清寒间瑟瑟发抖,大喝:“滚回去睡觉,睡不着眯着!”苏离离被他震得一抖,诧异地看了他大步而去。

  这番发泄似的争吵来得毫无缘由,一个为爱人的处境担忧,一个却是因为知道自己注定要失去了。

  营里许多人听见木头那句“我三日后回来”,不明所以爬起来询问。见苏离离与祁凤翔这般吵架,四面窃窃私语。苏离离看了看木头离去的方向,默然想了一想,木头行事向来谨慎周全,必是与祁凤翔有了什么勾结。他既说三日后回来,自己也只得耐心等着。

  她放下狐疑,往回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看了看,方慢慢回到帐子里。

  木头策马一夜,天明赶到一处小县。县上房屋塌了大半,居民或死或伤,投亲靠友散去了不少。城内人马接住,径往县衙。莫大正在堂上高坐,拍着惊堂木过官瘾,木头迈步进门时,他大咧咧地一拍,道:“大兄弟,你看哥哥有这官样么?”

  木头将马鞭jiāo给小喽啰,颔首道:“有。”

  莫大“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走到堂下道:“找着离离了么?”

  “找着了。”

  “那怎么不见?”

  木头正色道:“我暂时将她安顿在一个朋友那里,回来正是有句话想对莫大哥说。”

  莫大点头,“歧山上面震坏了,难得前天在路上遇着你。你让我来占着这破败的县城,是要我做县官么?”

  木头摇头道:“莫大哥可以做官,却不能只做县官。乱世之中,要么做偏安一隅的小民,要么做接济天下的人物。县官高不能成,低不能就,最是不得安稳。”

  莫大听了个一知半解,却踌躇道:“你是要我当大官?我肚子里没多少墨水,手下也只有不到三千人马,我能跟谁比?”

  木头抬头看着堂上斜挂的匾额,眼里有种置身洪流的波澜壮阔,气韵清健,吐字斩钉截铁般铿锵,“英雄不问出身,文墨可以学,兵少可以练。天下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到时山贼就做不成了,你若不愿退回去做一个平民,如今就得往前进。你只告诉我,敢不敢?”

  莫大似被他的神气感染,蓦然生出一股豪qíng,慨然道:“有什么不敢,天下没有我莫大不敢做的事!”

  木头朗朗一笑,“那好得很,现下便请众兄弟跟我去做一件事。”

  第十八章 yù辩已忘言

  这两天薄霭沉沉,天上的云朵厚重而yīn灰。祁凤翔拿了一领自己的披风给苏离离,一色的水貂毛皮,虽是旧物,毛色却鲜明,颠毫上近乎透明的亮。苏离离成天裹着,也不敢走远,就在自己住的帐子周围转悠。

  她这天早上爬起来,缓缓地左转了一圈,又右转了一圈,便见祁泰大步流星,给她端来了午饭。饭菜很简单,苏离离也不挑剔,只是叫住了祁泰。

  祁泰道:“苏姑娘还有什么吩咐么?”

  苏离离迟疑道:“木头,就是那天晚上在营里说他三天后回来的那位江公子……你知道他去哪里了么?去做什么了?”

  祁泰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你就不能问问你主子?”苏离离就是不松口。

  祁泰想想,说:“主子是主子,他愿意说的自然会说,不愿意说的我们又怎能去打听。”

  苏离离动之以qíng,晓之以理道:“我只是个女人,而且还被他关在这里。他就是告诉我,我也翻不了天去。人说死要死个明白,他把我家木头支使到哪里去了?大丈夫行事应当磊落,何必瞒着我一个小女子呢?”她脸上哀婉之中带了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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