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嫤语书年_海青拿天鹅【完结】(5)


忽然,前方的路边传来一阵吵闹声,伴着哭喊。马车走过,透过细竹帘,我望见一个男子神色激愤,大吼着什么。跟他对吵的人似乎是个牙人,二人拉拉扯扯一个哭泣的女子,似乎在争抢。
我的目光定在他们身上,忙开口道:“管事,停车。”
管事叫驭者停下。
“夫人,可有看中之人?”管事问。
“那二人争抢的女子,去问问。”我说。
管事讶然,应诺一声,过去询问。没多久,他回来道:“夫人,问过了。那女子与男子是兄妹,父亲病重,女子自愿卖身给牙人换钱救父。如今兄长找来,口称不知qíng,硬要抢回女子。”
原来如此。我说:“你去告知牙人,我买这女子。”
管事吃了一惊,犹豫道:“夫人,这人市上还有许多,夫人可要再看看?这女子家中有纠葛,只怕牵扯不清。”
“无妨。”我说,“你去向牙人问价。”
管事应诺,再转身走过去。
争吵的声音蓦地停止,我看到牙人满脸喜色,向管事唯唯行礼。女子的兄长却脸色大变,看向这边,一甩手,冲冲地朝马车走来。
车旁的家人见势不妙,忙上前拦阻。
男子浑身怒气,跟家人推搡,正要开口,我已经把竹帘撩起。
四目相对,男子看到我,脸色从大怒转为大惊,嘴巴半张地定住。
“阿焕。”我朝他道。

雍都的南面,窄巷jiāo横,是贫民和无家可归之人的聚集之地。乞讨者遍地,到处是哭号的哀声。这里比人市更加肮脏破落,糙棚比比皆是,地面污水横流。恶臭伴着苍蝇团团飞起,到处是躺在糙铺上面huáng肌瘦的人。
“夫人,此处脏乱不可久留,夫人还是回去吧。”管事皱眉看着四周的凄惨,对我劝道。
领路的阿焕回过头来,看着我,脸色踌躇,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
“女君……”他吞吐道,“此处……嗯……不是女君该来的地方。”
“无妨,走吧。”我说。
阿焕的家在一个宽不过丈余的巷子里。说是家,不如说是个窝。小小的院落里面搭满了棚子,挤着近十户人家。
“我等在雍都无落足之处,只得租住于此。”阿焕小声道。他的妹妹阿元低着头,眼角还挂着泪痕。
我的目光掠过杂乱参差的糙棚和人脸,没多久,定在不远处一张糙铺上。李尚,我家从前的管事,现在就躺在那里,头发蓬乱,在脏黑的被子下露出死气沉沉的半边脸。
“父亲,”阿焕在他身旁蹲下,声音哽咽,“父亲,女君来看你了……父亲醒醒,是女君……”
那侧脸似乎动了一下,我走过去,只见李尚蜡huáng的脸上,耷拉的眼皮缓缓开启。他的眼眶深陷,从前那矍铄的双目现在像两口古井。可在看到我的那一刹那,瞳仁里忽然聚起光芒,像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
“女……”李尚张开gān裂的嘴唇,声音涩哑,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俯身看着他,牵牵唇角:“管事,是我。”
那憔悴的双眼突然涌出泪光,李尚张着嘴,突然嘶声哭了出来。“女君……女……”他挣扎着从铺上起来,似乎想要行礼。
我眼眶一热,连忙按住他:“管事不必多礼,不可起身。”
“女君……”李尚望着我,一边喘气一边又哭又笑,双手紧紧攥着我的袖子。
我一边用力点头一边擦擦脸上的泪水,看向旁边的阿焕和阿元兄妹。
生离死别之后的重逢,他们已经哭得脸皱成了一团。

阿焕告诉我,傅氏出事之前,李尚刚好带他们兄妹回乡。待闻得噩耗,已经过去了一月。李尚当即将兄妹二人藏入深山,冒着身险回长安一探究竟。不想那时,傅氏的家宅全毁,我的父兄族人已无一留存。李尚虽探得我被留在了太后身边,却无法见面,只得痛哭着回乡。
后来,时局直下,长安大乱,战火四起。去年,他们的家乡遭叛军劫掠,屋宅全毁,只得随乡人外出避难。不料到处都有贼寇,三人财物尽失,一路乞讨来到雍都。
以后的事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了。三人在雍都无依无靠,李尚又落下重病,阿元瞒着他们卖身,就出现了今日人市上的事。
我看向李尚,他在阿元的照顾下,已经和缓下来。方才的大悲大喜,他力气几乎耗尽,此时沉沉地睡了过去。
心里不禁长叹一口气。
李尚为人忠直,有治家之才,我的父亲一向对他敬重有加,也不许家人拿他当仆人使唤。即便他已经卖身入府,父亲仍准许他每年回乡祭扫先人。因为父辈的qíng谊,李焕和李元兄妹也跟我十分要好,从小玩耍。
李尚从前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府中上下无人不说李管事乃福相之人。而现在,这个不过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已经被困苦和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
“夫人……”管事走过来,一脸为难,“夫人,时辰不早,该回府了。”
我点点头,转向李焕,从袖中掏出一小块金子塞给他。
李焕脸色一变,忙道:“女君,这不可……”
“拿着。”我果断地塞到他手里,道,“你父亲的病不可再拖。阿元我且带走,你去城中寻最好的医者来给你父亲治病。再有,此处住不得人,你另寻一处屋宅安身。”
李焕望着我,眼眶一红。
我看他又要哭,叹气道:“别难过了,好好照顾你父亲。”
李焕点头,一擦眼睛,向我长揖一礼:“多谢女君。”
我看看他,又看看糙铺上静静躺着的李尚,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定在晚上八点左右更新吧~
特别谢谢whooldy大人、adilalee大人、西林大人捉虫,以及jiang789521大人的地雷~╭(╯3╰)╮

 


☆、寿宴

  虽然仆婢是买给我的,但郭夫人才是主母。
路上,我想好说辞,回到府中就领着阿元径自去见郭夫人,将事由细说。从以前到现在,如何主仆qíng深,如何生离死别。我没有瞒给阿焕金子的事,那是我的嫁妆里出的,自然由我意愿。
我当说客很有些添油加醋的本事,郭夫人听完之后,脸上有些动容。
她看看一直低着头的阿元,叹口气:“既是从前的旧人,如今难得重逢,救助亦是应当,此婢你留在身边便是。”
我拜谢,正式将阿元带入了魏府。

故人相见,免不得一番长谈。
当夜,我和阿元像在傅府时那样,一起坐在榻上,拥着被子说了许久。
她听我将经历说完之后,睁大了眼睛,欷歔不已。
“那……大公子待女君好么?”想了半天,她忽然道。
我笑笑:“什么好不好,我同他相处不足一日。”
阿元脸红,不好意思地笑。
“女君,”她咬咬唇,迟疑地小声道,“我曾见过季渊公子。”
提到这个名字,我的笑意凝在脸上。
“哦?何时?”我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去年从家乡出来的时候,在冀州。”阿元小心翼翼地盯着我的脸色,“他那时在河北庞措帐下,似乎是个什么谋士。那时我们走在路上,他照面走过,后面跟着许多兵马。”
我不知该说什么,片刻,道:“你们也算认得,他竟不帮助么?”
阿元摇头:“公子曾相助来着,那日他特地找到我们,将一包钱物塞给父亲。可父亲不要,说他誓不受负义之徒恩惠。”
我的心一暖。这的确是李尚会做的事,父亲没有看错他。
“知道了,以后勿再在府中提他。”我淡淡道。
“我知晓。”阿元点头,忽而微笑,“女君,我父亲曾说,以前曾有相士去府上看过你,说你有天生福相。”
“哦?”
“真的呢。”阿元道,“女君你看,先是有太后,后又遇到魏氏,总是逢凶化吉。”
我讪笑。太后确实救了我的命,至于魏氏么……是凶是吉只怕还说不准。
阿元还要说,我推推她,打断道:“好啦,时辰不早,该歇息了。勿忘了如今不是在傅府。”
阿元撇撇嘴,下榻去。
“是了阿元。”她要出门的时候,我唤了声。
“嗯?”阿元回头。
我莞尔:“将来我是夫人了,不可错了称呼。”
阿元一怔,片刻,颔首出去。

当夜,我心平气和,睡得却一点也不好。
梦里面,总有一个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或下棋,或抚琴。或与人高谈阔论。不经意间,他转头看到我,俊雅的眉目顿时浮起笑意,带着些狡黠。
“……阿潜,我这衣裳好看么?”这是我的声音。
“……阿潜,听说你买了白马,明日借我拉车好么?”
“……阿潜,我昨日卖了一只梅瓶,你猜多少?我只想卖一百钱,可那人给了我一百五十钱!”
“阿潜阿潜……”
话音纷杂,我望见阿潜骑着他的白马,身上穿着崭新的婚服,后面跟着的漆车上,一个陌生的女子坐在上面……
我在梦中醒来,微微喘着气。
眼前是浓浓的夜色,窗外虫鸣低低。
是梦……心里道,我的手却不自觉地探向手腕,那里空空如也。我掀开被子翻身而起,点起烛光,打开我装首饰的箱子。可是翻了一遍,没有我要找的东西。
心中焦虑顿起,我又转而去翻那些没有拆过的包袱,终于,在一堆旧衣服里面翻出一只小小的桃符。那上面刀工简陋,却有一个“嫤”字和一个“潜”字连在一起。
我如释重负,闭着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将它紧紧攥在掌心。
泪水忽而夺眶而出,止也止不住。
月光如水,从窗台上透来,我看到自己的影子缩在地上,像当年一样无助。
“过去了,都过去了,你会忘记的……”耳边,母亲的话语似又响起,轻柔抚慰。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一个月已经过去。
chūn天过了大半,已经开始天热了。
我在魏氏府中过得还算不错。郭夫人虽是主母,却是个深谙治家之道的人,处事周全。我自知新来乍到,上下以礼,也算与众人相安无事。
阿焕那边传来消息,他在西城找了一处小宅院,带着李尚搬了过去,也给李尚专门请了医者。两天前我放阿元回去探望,她回来说李尚的病已经好了许多,已经能下chuáng了。
没多久,东边传来消息,魏傕杀了董匡和他的三个儿子,收编其麾下降将和兵卒,下月就能回到雍都。这消息让家中上下很是振奋,郭夫人甚至已经定下了魏傕回来的当日家里该摆什么样的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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