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嫤语书年_海青拿天鹅【完结】(95)


魏傕躺在榻上,双目紧闭。消瘦的脸,花白的头发,还有歪斜的嘴,看起来与先前那意气风发的模样竟是判若两人。
我心中吃惊,看向一旁。
任姬衣饰素净,见我看她,微微低眉。
“主公。”郭夫人坐在榻旁,柔声唤道,“少夫人带着孙儿来见主公。”
过了一会,魏傕才睁开眼。
“舅氏。”我上前,向他行礼。
魏傕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像应了声,疲惫而无力。
他看看我,片刻,看向阿乖。
我忙将阿乖抱前:“舅氏,小儿满月了。”
魏傕看着阿乖,脸上露出和色,伸出手。
郭夫人将阿乖从我怀里接过,抱到他面前。
魏傕抬手,抚了抚阿乖的脸,又伸向她的手。
阿乖已经有了些力气,魏傕的手指才伸到手心,她就稳稳捉住。
魏傕笑了起来。
我有些讶异。自从前年嫁来,我见过无数次魏傕的笑,深沉的,开朗的,皮笑ròu不笑的,难以捉摸的……可是这回,他浑浊的眼睛微微发光,竟是从未见过单纯。
“啊……嗯?”魏傕看向我,张口道。
我愣了一下。
魏郯又说了些不知什么,我仍然不明,看向郭夫人。
郭夫人似乎已经见惯,神色无改。
“主公是问孩儿是男是女?”她看看我,和声问魏傕。
魏傕摇头。
“主公是问rǔ名?”郭夫人又问。
“嗯。”魏傕点头。
我笑笑,道:“禀舅氏,rǔ名阿乖。”
魏傕似乎想了想,少顷,微微颔首。
“啊……啊?”他又看向我,张口道。
我看向郭夫人。
她亦是不解:“主公?”
魏傕重复一遍,见我们仍是听不懂,突然重重“唉”了一声,伸手将郭夫人推开。幸好我眼疾手快,一手扶住郭夫人,一手稳住阿乖。
“主公!”郭夫人将阿乖jiāo还给我,无奈地皱眉。
魏傕背过身去,闭起眼睛。
郭夫人又劝几声,魏傕动也不动。
“少夫人回去吧。”郭夫人转回头来,对我说,“主公已见过你母女,亦只好这般。”
我颔首,再行过礼,抱着阿乖离开。
魏郯夜里回来,听说了此事,皱眉道:“父亲如今喜怒不定,日后再去见他,抱好孩子便是。”
我答应下来。
他想了想,道:“父亲那时,怕是要问阿乖取了大名不曾。夫人先前找的那些字呢?”
我了然,将一叠纸取出来:“在此。”
坐月子很是无聊,取名字的事就成了我每日最忙碌的。
我翻书查字,引经据典,看到好的就写在纸上,等魏郯商量。不过他太忙,我不忍心再拿这些事扰他歇息,便一直拖了下来。
魏郯拿着那叠纸,慢慢翻看,一个字一个字跟我讨论。
说来奇怪,他平日里什么事都很有决断,可是为孩子取名就像个斤斤计较的妇人,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糙头不好,我女儿怎可是个糙头?”
“娴?往街上喊一声,应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这个更不好,我女儿本来就生得好看,用什么比作美女比作美女?”
……
我再也受不了,把一叠纸全扔到魏郯升上,冷哼:“既然都不好,夫君自己来。”
魏郯一脸吃瘪的样子。他想了想,眼睛忽而一亮,把阿乖抱过来。
“女儿,自己来挑。”魏郯一边说一边把那些纸拿到阿乖面前,一张一张给她看,“这个如何?嗯?不喜欢?这个?”
我哭笑不得:“她又不认字。”
“那可难说,”魏郯一脸宠溺,“我的女儿。”
阿乖睁着眼,似乎对眼前的东西很好奇,手指沾着口水,突然,往纸上抓了一下。
“不能吃!”魏郯连忙阻止,待扯出来,只见皱巴巴的角落里,一个“谧”字沾着浅浅的口水印。
魏郯:“……”
我:“……”
“这个字,夫君方才不是说都懒得说?”我看着魏郯发亮的眼睛,觉得不妙。
“那有何方,女儿喜欢。”魏郯笑道,好像刚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qíng,心满意足地摸摸阿乖的脸,“谧,我女儿果然慧眼。”

 


☆、满月

魏傕对阿谧的名字并无异议。
魏郯将写着“谧”字的纸送到魏傕面前,告诉他这是为女儿取的名,魏傕看了一会,没多久,点点头,阿谧的名字就定了下来。
我出了月子,就不必再待在产房里。魏郯让仆婢收拾用物,我带着阿谧回到了主室。
魏郯依旧早出晚归,我回到主室,唯一担心的是扰了他歇息。不过府中找来的rǔ母温氏很是经验老道,经她指点,阿谧睡前吃了奶,能不哭不闹地睡一整夜。魏郯每夜回来,亲亲她,抱抱她,她也最多“呜”两声,然后接着继续睡。
其实,我很好奇魏郯近来都在忙什么。可自从生产之后,魏郯几乎不怎么跟我说外面的事,问王晖等亲随,他们亦不敢言语。
幸好阿元回过一次家,她回来,兴奋地告诉我:“夫人,父亲说,大公子如今是大司马了呢。”
“大司马?”我讶然。
阿元点头:“就在丞相病后,朝中文武拥立大公子为大司马,监理丞相之职。”
我看着她,好一会才回过神。
我想起魏傕初病的那几日,魏郯来去匆匆,阿元好几次告诉我,魏郯每日只歇息两个时辰。
心中有些后怕的惴惴。
拥立大司马,监理丞相,这样的事,不会因为他是魏傕的长子就会有多容易。他那时并没有告诉我只言片语,看到阿谧还笑得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
他这样,当然是为了让我无所牵挂地养育阿谧,可我并不因此感到安心。
满月宴的事我也cao心。
从前在长安,小儿满月是大事,父母无不请客cao办。住回来的第一天晚上,我跟魏郯提起此事,他却想了想,道:“过些日子再办不迟。”
我有些惊讶:“为何?”
魏郯朝魏傕的院子那边抬抬下巴,苦笑道:“父亲这般模样,如何请客?”
我说:“不请客也无妨,族中叔伯姒娣聚一聚,也算请过了。”
魏郯却不以为然:“我的女儿,怎可随便就算请过了。”
我哭笑不得,魏傕这般模样,一年半载也好不回来,莫非觉得不好看就拖着不请了?
“过些日子,此事我记着。”魏郯却没解释,搂搂我的肩头。
我看他神色疲惫,也没再问下去。
过了两日,我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吴琨把吴皎嫁给了梁仁,而后,吴琨令大将钟恺领军二十万,从淮南出击,夺取河南。
魏郯没有离开雍都,令孟忠、许寿镇守河南。一连几日,他都没有回府,只留下从人,说府中有事可直接派去传话。
我闻得这消息,心中不惊惶是不可能的。二十万大军,对于新败的魏氏而言无疑气势汹汹,并且,这消息里面没有裴潜。
他是都督,吴琨如果用他,我会为他xing命担心,而没有用他,又是何意?
我坐立不安,想打听清楚,却无从相问。
再过两日,我去探望魏傕,忽然见到王据正出来,心中一亮。
“王公。”我将阿谧jiāo给rǔ母,微笑上前。
王据看到我,讶然,随即行礼:“少夫人。”
我还礼,毕了,道:“王公何往?”
“某方探视丞相,正要告辞。”王据道。
我莞尔,说罢,望望庭院,“王公何必急走?今日风和日暖,府中亦有新茶,王公不若且坐一坐。”
王据看着我,似有了然,行礼:“夫人款待,某却之不恭。”
我让rǔ母将阿谧带回去,让阿元烹茶,与王据在堂上对坐。
茶汤在釜中“咕咕”滚动,白气配着堂外的初chūn的光景,甚是惬意。
“妾记得上回与王公对坐,还是在骐陵。”我看着王据,道。
王据微笑:“正是。”
我将一盏茶亲手斟好,让阿元呈到王据案上:“妾记得彼时,王公一席话,如清水濯虑。”
“少夫人过奖。”王据谦道,说罢,又道,“某闻夫人得了女君,还不曾贺喜。”
“多谢王公。”我苦笑,轻叹:“王公不知,小女出世,又逢战祸,正是妾心中所忧。”
“哦?”王据抚须,道,“少夫人可是忧虑江东之事?”
我颔首:“妾自从生产,日日只在府中,眼见夫君忙碌而无以分忧,实在惭愧。”
王据微笑:“少夫人实不必忧心,以某看来,江东之事,大公子胜券在握。”
我心中一动,看着他:“此话怎讲?”
“少夫人可知大公子新安三郡之事?”王据问。
我颔首:“知晓。”
王据道:“某冒昧,以少夫人之见,彼时吴琨手握少夫人及四公子,梁仁若要价河南,丞相应允否?”
我想了想,我并不见得重要,若是魏安,要魏傕拿整个河南来换,恐怕他再心痛也会答应。
“当会应允。”我道。
王据道:“新安三郡,方圆不足千里。夫人可曾想过,梁仁为何只要了此地?”
我摇头。
王据缓缓道:“河南虽大,平原无际;梁仁虽新胜,而兵卒不足,车马步战,亦非南方军士擅长。新安三郡虽小,山泽险要,水路jiāo错,乃是易守难攻之地,此乃其一。”说罢,他将案上盛果脯小食的三只小盘移到面前。
“夫人请看,”王据将小盘一只一只摆作“品”形,“魏、吴、梁。”说罢,将一只茶杯放到中间,“新安。南方要到北方,荆州要到江东,自古走新安最是便捷,此为其二。”
我看着那些盘盘杯杯,瞬间了然。
新安为通衢之地,易守难攻,梁仁不费一兵一卒得到,的确是个合算的买卖。更重要的是,梁仁占了此处,不仅能出击北方,还能威胁江东,对于吴琨,则是大大的不妙。
“离间之计?”我茅塞顿开,望向王据。
“算不得离间。”王据莞尔,“梁仁、吴琨,虽合力击退王师,却毕竟共处南方,彼此边界亦各有争执。貌合神离,岂能长久。若梁、吴共取新安,吴琨便可从淮北、新安夹击,河南危矣;而如今,吴琨攻河南,只能走淮北,只须集以重兵守淮北,河南可保。”
我对弯弯道道的兵家策略一向懵懂,此番却听得明了。
可若是梁仁也出兵呢?
我正想问,还未出口,就觉得那不太可能。两虎相争,梁仁只须等着看谁败落,然后从新安出兵横cha一脚,就可以不费chuī灰之力得到大笔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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