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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还巢_我想吃肉【完结】(35)


贺敬文张望了一下道:“这一路像是有些房舍,走一阵儿,歇一阵儿,也便上去了。”
一行人只得下车缓行,罗老安人扶着小丫环的肩膀,还不忘对宋婆子说:“打听一下儿,这里这般大,要到何处烧香求签最灵。”宋婆子去不多时便回来说:“这里无论正殿偏殿,皆借着神仙星君,都是灵的。要论起来,自然是要到最后的老君殿才好。”
罗老安人道:“那便去罢!”于是掺的掺、抱的抱,贺瑶芳伏在胡妈妈背上,被背到山上去。路虽长些,胜在走不多远即有一处殿宇,老罗人见神便拜,走走停停,也不是很累。到得老君殿,老君观果然是香火鼎盛,人挨着人,求签的也是极多的。罗老安人命上了供奉,却还要排号儿。
正在等着,却听着个小道士对一个年轻女子打招呼:“善人来了,前面请。”
罗老安人很是诧异:怎地此地可以cha队?若是个前呼后拥的,她也还能理解,为何这女子布衣荆钗,年不过二十上下,还背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居然也能cha队来?
一个眼色下去,宋婆子便去打听了来:却是这女子父亲早亡,母亲受了刺激,几yù疯癫。亏得信了道,渐次好转,旬日即来上香求签。子女家贫,不特要cao持家业,奉养母亲,还要背着母亲登高求签来,三、四年间,风雨无阻。老君观里的老神仙偶然遇着了,感其纯孝,特许了她的。
贺瑶芳听到老神仙,心头一动:这老神仙是受今上推崇的,她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盖因她入宫时,此老便以百二之寿,羽化登仙了。娘娘常识,若这老神仙还活着,兴许那皇帝不会这么难缠。贺瑶芳到了老君观,猛地被勾起了心事,便极见他一见。只是想也知道,那等老神仙,不同于小庙住持,胡乱捐几个香油钱便能见的。真真是遗憾。
正思忖间,四周似有攘动,老大一片yīn影兜头罩了下来。贺瑶芳惊愕抬头,却见一袭灰袍裹着个须发皆白的清癯道人,道人葛衣布冠,持一柄拂尘,微笑问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小善人,是yù行天道么?”
贺瑶芳脸上血色褪尽!她重生以来,曾发愿,誓要护着家人到底,自己却又不肯为帝王妾。却不是舍了泼天富贵,太妃尊荣,而换一家平安么?
这老神仙看出了什么?又……有什么看出而没说的么?
譬如……两世都压在心底,再不能提起的……杀夫弑君!
前太妃的瞳仁缩成了针尖儿大小,直直地she向这老神仙仙气十足的脸上。老神仙微笑不语,似在等她的答案。

第34章 偏不告诉你
长夜漫漫,万籁俱寂。
全家都进入了梦乡。
忽地,青纱帐内,架子chuáng上,锦被里一个小小的身躯猛地一抖,倏地坐了起来。轻而长缓地舒了一口气,眨眨眼睛,贺瑶芳侧耳细听,何妈妈和绿萼母女俩在外间一深一浅jiāo替的呼吸声稳稳的传了过来——她们都睡着了。
贺瑶芳没有叫人,轻轻揭开被子,趿了鞋子,到窗户下面的小榻上坐了。推窗向外,初夏微凉,月上中天,贺瑶芳怔怔地看着月亮,颇有种物是人非之感。上辈子,她晚上无眠,也喜欢看着这广阔天空上的月亮,很有一种直要乘风归去之感,仿佛能忘了一切忧烦。
人呐,就得学会了让自己看得开,将烦恼从心里挪开了,才能冷静地面对。
老君观里见着的那个老神仙,将她的许多回忆都勾了起来。原本以为都沉在心底,不会再浮起来的qíng绪,又统统泛了上来。她以为可以忘却的前尘,可以不再提起的旧事,又摆在了眼前。她以为此生不至遇到那样的威压凶险,可以装成一个和气可人、老成持重,为了全家安乐殚jīng竭虑的好人,可以披上层层的伪装,忘了手上的血腥。
一见那位仙长,自己在便在心里将这一层层的掩饰剥去,直面自己的本xing。
仔细想来,她真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只不过时日久了,学会装了、知道作戏了而已。哪怕是上辈子,家道中落之前,纵是继母也没有翻脸,相反,是好好地供着她、惯着她的,竟将她颇养出了一丝丝娇贵小姐的脾气来。qíng势比人qiáng的时候,还能勉qiáng忍着,一旦有得了喘息的机会,她就要作起乱来。
那位天子,在外人眼里,对她可真不坏,能容她在帝后诡异的夫妻相处中间左右逢源,让她生下皇子,还颇为抬举她的儿子。
最恨便是这份“抬举”!中宫有嫡,偏要抬举她的儿子来敲打太子,对着十岁的孩子使这等下作的手段,简直不知所谓!她本是与人做妾的,平日里将她当作未驯的马、不服的猫来调弄她便忍了,谁叫她不是人正经老婆呢?可要动她儿子,离间了她与娘娘,却是万万不能忍的!拉一个打一个,再转手调过来重玩一回,对朝臣是这样,对后宫是这样,对亲儿子还是这样!这是想让手足相残,还是想要她和娘娘反目?旁的本事没了,就拿孩子来做伐子,真是没了一丝人味儿!简直禽shòu不如!
她从不后悔动了手!我们有了儿子,还要你做甚?!治国之道,娘娘比你熟多啦!
最快意不过是一位濒死时费力吐出来的话:“为什么?”
呵呵,为什么?你还觉得对人很好么?
我偏不告诉你!
一个字不吐地闷死他,让他带着永世的不解而去,可真是痛快!你不是喜欢“敲打”、“暗示”,喜欢叫人提心吊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猜着你的心qíng,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么?不是喜欢“高深莫测”么?今番也叫你试一试这滋味罢!
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令人惊骇的笑意,贺瑶芳在榻上站了起来,对月吞吐。许久,才缓缓下了榻,重又登chuáng,放下帐子。yīn暗的光线里,口角含笑:哎,当年那般脾气,其实也挺好的,何苦压抑?眼前qíng势,只恐己方用力不够,何须再将本事藏着掖着呢?只是不晓得张夫子是不是又要吓一跳了。
闭目养神,前太妃不久又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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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瑶芳虽中途惊醒,想通了事儿,复又沉沉睡去,此后无梦,睡得竟是出奇的好。不被旧事所扰的人却是辗转反侧。
罗老安人年高,心里又存着事儿,觉便少,一遍一遍地回忆着白天的qíng形。看着个道人与她孙女儿答话的时候,她是担心的,她又不认得这么个道人,很用几分看人贩子的眼神儿看这个道士。还是那引路的小道士一句“仙师”,将她惊醒。
这仙师说话,总是叫人半懂不懂的,但是孙女儿的话她是听明白了:“我若有余,qíng愿损与骨ròu血亲。”这些年总算没有白疼她。只她那个儿子,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总在最不该说话的时候cha嘴,一老一少话还没完,他便说:“我怎么能折儿女的福寿来换自己的风光?”
翻了一个身儿,老安人踢踢被子,被窝里进了一丝凉气,缓了身上的燥热。那仙师说得也令人放心:“君有此心,必有福报。”话一出口,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还是有些烦躁,老安人索xing推开被子坐起身来,外面守夜的小丫环似乎惊醒了,迷迷糊糊叫一声:“安人?”
罗老安人不吱声,丫环又睡下了。罗老安人怔怔地想,若是有福报,则那仙师为何又看着她的儿子摇头皱眉呢?为何追问又不答,只对孙女儿说:“顺其自然,从心而为。”
可是作怪!
哎,也不知若是求到了签,会是吉还是凶?当时瑶芳竟不敢再求签了。罗老安人自己颇信鬼神之说,见她不动,也不qiáng求,便是自己,也不敢求签,损了些香油钱,一家人便匆匆回去了。
此时辗转难眠,又想起签来了——好歹给个信儿,也好叫人不那么提心吊胆呐!
一样睡不着的还有张老先生,老先生对鬼神之说,半信半不信的。听了那老神仙的话儿,又有贺瑶芳自己的话做佐证,已是猜着几分。只是不知道这重活一回,前头的变了,后面又能变成什么样子呢?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以后会有怎样的jīng彩呢?
张老先生越想越睡不着,爬起来点上了灯,打开了《志怪录》一遍又一遍地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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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贺瑶芳活蹦乱跳地起来了,先给罗老安人请安,得了一句:“昨儿你从山上下来,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今儿又跟入了水的虾子似的,jīng神这么好了?”
贺瑶芳笑道:“是啊,跟又活过来了似的。”
罗老安人:……
顿了一顿,罗老安人小心地问道:“二姐儿,今儿还出门与她们一道玩耍么?”
贺瑶芳抬头一看,见罗老安人颊上已经有些下垂的皮肤僵硬地微动了一下,不必想便知她这是有后话。她们姐妹才与街坊家怄过一回气,连罗家人都不肯理了,还要出去玩个大头?!多半是要借着“五不娶”说事儿,后娘要进门了。
于是贺瑶芳故意道:“我还要跟着先生读书呢。”
罗老安人咳嗽一声:“也是,去罢。”却又命宋婆子先一步去张老先生那里,央他细讲“七出三不去五不娶”,借机让孩子们“明白些事理”,不要哭着闹着不要继母。这回就算再哭闹,那也是必得有新人进门儿的。
岂料这一次,连贺丽芳这等直脾气都没有bào起反对。大约是街坊间拌嘴的事儿,给她的印象太深。贺瑶芳是希望有一个后母进门的,照着张老先生的建议来说,只要仔细筛选一个合适的人,那就很好。
罗老安人得了回复,紧赶慢赶,命人去寻了媒人来,讲明了条件,许了事成之后另有重赏,这才略放下半颗心来。另半颗,须得等到贺敬文拿定了主意,去挂名排号,以举人身份等外放才好。
贺敬文十分犹豫,极不愿意放弃科考之路。一直犹豫未定,罗老安人劝他时,他觉得补官也是不差的,一回头,又想再试。至今犹吊着罗老安人的心。罗老安人qíng知这读书人认死理儿,她的丈夫,当年屡试不中,弃了科考之路,哀叹了好几年才渐渐缓过来。她也不愿意儿子再受同样的罪。奈何形势不好,拖家带口的又没倚仗,那老君观的张仙师看贺敬文的表qíng也是罗老安人心病。
贺瑶芳却轻轻松松去上张老先生的课去了。师生见面,都不再提什么续弦、外放的事儿,做先生的顶着两只黑眼圈只问:“那位张真人?”
贺瑶芳道:“我以前没见过的,他现在已过百龄了吧。据说,某次天子要请他时,他已羽化,有人不信,悄悄地开了棺去看,棺内只有一只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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