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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离_十四夜【完结】(126)

  近旁饮茶的叔孙亦略一抬眼,看向仍旧满面踌躇的含回,放下茶盏微笑着接口道:“侯爷所言甚是,何况帝都正式颁诏册封公子,此次更由王上亲自出面,一切早已安排妥当,公子无需过虑。”

  “唉,军师有所不知,”含回摇头叹道,“那可是烈风骑,西山水军与王师加起来,兵力尚不足其一二……这……唉!事已至此,莫之奈何,便由侯爷全权决断吧。”说着惶惶然起身,做了一揖,“两位定还有要事商谈,我……我便不打扰了。”

  赫连羿人使了个眼色,便由赫连啸带了人护送含回前去休息。目送这未来的楚王离开,赫连羿人隐含不屑地轻哼一声,道:“还是军师说的对,若让二公子知道此行真正的布置,怕不要吓掉了魂,届时两军jiāo战,但愿莫因他影响了士气。”

  叔孙亦唇角微扬:“这也未必是坏事,二公子如此文弱怯懦,侯爷应当满意才对。”

  赫连羿人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的确的确!这还要多谢王上隆恩,局中设局,计中有计,王上的安排当真妙不可言,不过……有件事我还想请问军师。”

  叔孙亦道:“局中之局,计中之计,皆需侯爷配合才行,王上对侯爷可是寄予厚望,侯爷若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

  赫连羿人起身一让,亲自送叔孙亦出了大营,低声问道:“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容二主,王上究竟打算怎样处置含夕公主,若真用她与皇非jiāo换,万一给对方可趁之机……”

  话外之音,叔孙亦自然明了,微笑不动声色:“侯爷放心就是,楚国从此以后将不再有含夕公主,唯有帝都御阳宫左夫人、楚国新君之胞妹,深受王恩。”

  “拿走!不吃就是不吃,你们出去!”含夕怒气冲冲地将一盏热汤摔在地上,青冥与鸾瑛两人又哄又劝已是一日,终于耐心全失:“你……不吃便算了!”端着饭菜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刚刚转身,忽然一幅青衫映入眼帘。

  暮色下不知何时到来的人,衣上丝纹缈然仿若天际最后一抹云光,静立的身影,无声无息。

  和那双幽邃的眸子一触,青冥鸾瑛双双低下头去:“王上,她……”东帝却只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她们退下,便独自向内走去。

  含夕面向chuáng榻,抱膝而坐,听到脚步声进来,不由怒道:“说了让你们出去,难道没听见吗!”不料一回头,生生怔住,半晌颤声道,“子昊……哥哥……”

  夕影斜入,半照帘幕,子昊驻足在chuáng前,淡淡一笑,仿若明川清溪:“听他们说你一直未吃东西,这是为何?”

  含夕紧咬红唇,眼中隐约泛起泪光,直起身道:“子昊哥哥……你终于肯见我了!”

  子昊便这样看着她,神色平和似是倦意浅浅,声音之中却有着清冷的温柔:“你若想见我随时都可以,直接找我便是,何苦和他们发脾气?”

  含夕下意识地伸出手,牵住他的衣袖,委屈道:“可是他们说你闭关疗伤,什么人都不见。”

  子昊笑了笑:“他们没有骗你,我的确闭关了两日。”

  含夕微微一怔,yù言又止:“你……”子昊已在她身旁坐下,问道:“这么想见我,有什么事吗?”

  含夕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男子清隽的轮廓,手中的衣袖越攥越紧,突然低声道:“子昊哥哥,你告诉我,告诉我实话,究竟是不是你,杀了我的王兄?”

  少女低咽的声音,竟似有着哀求的意味,暮色夕光,淡洒衣襟,在子昊眼底映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一川静流幽幽,无波无澜。面对含夕满是期冀却又隐含着一丝害怕的注视,他略一瞬目,摇头道:“不是。”

  “啊!”含夕瞪大眼睛,急切地看着他,紧接着再问,“那,那又是不是你让子娆姐姐去上阳宫,杀了王嫂和小王子?”

  子昊淡淡道:“子娆没有杀任何人,上阳宫中你所看到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难道是有人假扮子娆姐姐吗,那子娆姐姐为什么要承认?”含夕满目不解,继续追问。

  平静的面容下,子昊唇角不为人知地一紧,从含夕的角度看去却像在暮光下形成了一弯好看的轻弧,过了片刻,方听他道:“她,那是和皇非赌气呢,一场误会。”

  “原来是这样!”含夕顿时如释重负,又惊又喜,竟是丝毫不去怀疑他的回答,或者在她心中根本便不愿相信还有其他答案存在,“既然是误会,那你和皇非不会再兵戎相见了对吗?可是……”她撅起嘴道,“你为什么要派人将我带到西山寺来?这里到处都是佛像,烦都烦死了。”

  子昊的面色似乎分外柔和,目光掠过她娇艳的脸庞,淡笑道:“我记得答应过你,回帝都的时候带你一起去玩。”

  含夕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痕,眼中却因他的话突然透出晶莹的光彩,叫道:“你要带我去帝都!”

  子昊微微侧首,若有若无的笑容倒映在含夕翦水双瞳之中,轻轻一漾,便是动人心肠:“不记得了吗?我在子娆大婚时同时颁下的王旨,王族左夫人可不能再留在楚国了。”

  “呀!”含夕抓着他的手触电般地收回,双颊飞红,绯若流霞,低头小声道,“子昊哥哥……你,你说什么呢……”

  耳边男子温润的声音低低恍如夜半私语:“两天不吃东西,可会没有力气随我去帝都的。”

  含夕娇颜羞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又忍不住悄悄抬眼瞥他。只听他在身旁轻轻一笑,微微低咳,抬手拂拢她散在肩头的秀发,转而向外道:“离司。”

  垂帘掀起,离司端了托盘进来,福了一福,双手奉上:“公主,这是主人特地吩咐为你准备的药粥,你看合不合口味。”

  子昊亲手取过粥碗,试了试温度。他的袖畔有着月融冰川清流冷冷的气息,含夕眉梢眼角掩不住笑意,乖乖接过来,抿了一小口,抬头看向子昊一笑,便将粥慢慢喝光。

  离司接过空碗,微微欠身,悄声退出,放下垂帘驻足室外,听到含夕模模糊糊地问:“子昊哥哥,帝都真的有好玩的异shòu吗?你可答应过我,要帮我找只像雪战一样可爱的灵shòu。”

  东帝依稀答了句什么,含夕的声音越来越低,娇俏的身影依在青衣男子宁静的怀中,竟就这样沉沉睡去。

  离司无声叹了口气,手中的空碗还有淡淡残留的药香,离心奈何糙的药效将会使含夕毫无知觉地沉睡七日,等她再次醒来,应该已在御阳宫柔软华丽的金帐中,只是那时,楚国的命运不知又将如何?

  有时候,或许不知道才是最大的幸福。

  离司独自站在那里出了会儿神,隐约见东帝替含夕盖上被子站起身来,移步上前打起垂帘。

  东帝的身影沐了柔光,似是有些疲倦,暮色迷离,而他神色沉默。离司轻轻叫了声“主人”,青衫飘落身畔的一刻,突然听他低声道:“离司,替我用药。”

  离司一怔,同时一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扶去,指尖所触,惊觉他衣衫竟已被冷汗浸透。

  一缕血迹沾染了丝袖的纹路,仿佛利痕勒入心头。

  巫族心蛊的遗祸,大非川之行的代价。

  离司能感到身畔皮囊里不安的躁动,内中金蛇仿佛是嗅到了鲜血的气息,迫不及待地想要破出樊笼寻找血食,她心中一阵战栗,急道:“主人,这法子不能这样用,闭关之前曾用蛇毒克制毒xing,现在刚过了三日,怎么能……”

  “我知道。”子昊开口打断她的话,“用药吧。”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离司竟没有像以前一样惟命是从,默然片刻,忽地双膝跪地,叩首道:“主人……请主人恕离司不能从命!”

  子昊显是意外,眉心微收,转身看她。离司抬头,声音略略有些发颤,但那股坚决的意味却丝毫不减:“主人,金蛇之毒本就无药可解,这样频繁地使用,无异于自绝生机。公主她一片苦心,大婚之时反复叮咛,一次次心血渡药,她……她宁愿以命换命来解您身上的剧毒,但您却为了王族帝都,这样不顾自己身子,公主若回来,您让离司……怎么面对公主,怎么向她jiāo代……”

  子昊的手猛地一颤,目中惊涛骤起,裂天狂澜,迎面而来。

  离司脸色白得骇人,甚至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十年主仆,侍奉朝夕,从来不曾质疑主人的决定,此时此刻,她不知自己哪来那么大的勇气,话说出口,周身力气似被抽空一般,对视的目光分寸难移。

  苍白如霜的脸色,绝无声息的静,极久的沉默,久得仿佛历过千年,直至万劫成灰的尽头,天地化无。

  离司一动不能动地看着主人,只觉得自己像要碎作一片齑粉,卷没于怒涛深处,神魂无存。但突然,子昊移开了视线,转身刹那,低抑的话语如烟飘散:“以命换命……除了这片江山,我还能用什么护她平安。”

  天意无可期,人力有尽时。

  在离司遽震的目光中,他唇畔似是现出一抹极轻极淡的笑痕,随着那丝倦意洇散开来,熟悉的神qíng缓缓重现,风息云退,终至完美,平静无瑕。

  落日,孤山,余晖似血。

  眼前身影,单衣薄衫逆了残阳,原本素净的颜色仿佛化作天边云焰,灼痛满眼满心,离司猝然闭目,两行泪水,溅落尘埃。

  一局棋,黑白纵横,一柄剑,寒若秋霜。

  国丧中的楚宫罢丝竹、尽歌舞,却不掩灯火重重的雄伟,楼台金殿伫立如初,无星无月之夜,不同寻常的气氛,暗地潜流自这大楚中枢之地汹涌运息,弥卷夜色,吞向四方。

  棋局之前,少原君俊眸之中突然闪过笑意,不过是微微抬头,站在近旁的骁陆沉却若觉利剑出鞘的锋芒,不由自主地一凛,便听他笑道:“好棋,非凡的对手,总不会有令人失望的举动。”

  “君上相信善岐带回来的的消息?”此时众将齐聚殿中,最先发问的却是侍奉在侧的召玉。

  皇非指尖把玩一颗棋子,眸光点墨,冷静含笑的语气,恍若一刃冰流:“想要控制棋局的走向,便莫要只看一颗棋子,且兰是个聪明的女人,一个聪明人绝不会做出脚踏两只船的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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