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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离_十四夜【完结】(5)

  这来去无声的轻功看得离司暗暗心惊,禁宫内最为神秘的影奴,身份并不同于普通宫人,这些人自幼入宫受训,人人以血誓效忠于王族,唯王命是从。多年前,太后以铁腕控制了其中大半,从而牢牢掌握了禁宫,但却有一部分人誓死追随王族,在东帝暗中授意之下出宫避难,以图来日,这商容便是其中辈分最高之人,一身yīn柔功夫炉火纯青,行事亦十分老练狠辣。

  商容虽说得轻描淡写,但照昨夜重华宫中的qíng形,曾经投靠王太后的人,死亡对他们来说早已是奢望。离司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忽然间,一幅雪色衣袖落入眼帘,一个晃神,下巴已被子昊轻轻勾起。

  子昊低头看她,修长的眸中似见微澜一漾,淡淡问道:“怎么了,离司,你在怕什么?”

  离司被迫迎上那双眼睛,有种被dòng悉心事的惶恐。子昊似感觉到指下她细微的颤抖,随着唇角优雅的弧度,眉梢便轻轻一挑,“怕我?”

  “是。”离司轻轻垂眸,如实回答了他。

  这短短一字令他眸中笑意更深:“离司,难得你从不对我说假话。”

  “无论什么事,离司都不会欺瞒主上。”离司几乎不假思索地道。

  便这样看着她,子昊眼底深浅涌动的波澜渐渐恢复一片幽静,片刻之后,微微一笑,淡声道:“那么实话告诉我,究竟还有多少时间?”

  离司身子一颤,这声云淡风轻的询问如一道细薄利刃倏地划过心头,既快且痛。抬头看他,那丝隐痛带着qiáng烈的酸楚直冲眼底,模糊了面前清瘦的身影。

  “三年?”子昊转身望向窗外,平静相询。

  御苑之中,一片浮云缈缈,晨曦寒凉。离司怔怔地僵立在他身边,一股苦涩抑在喉间,一直不忍也不愿去想的答案怎也说不出口,生怕一旦说出,便真真成了无法扭转的事实。

  “两年吗?”他微微侧首。

  见她仍旧没有回答,他再笑了笑,轻声一叹:“一年,或者也勉qiáng够了。”

  第3章 第三章

  巨大的机枢缓缓扭转,琅轩宫九重玄塔沉重的石门依次dòng开,带起一阵轻微的尘埃。

  墨烆暗中深吸一口气,右手习惯xing地握上了剑柄,隐隐感到掌心有微湿的汗意。这一刻几乎可以听清自己的心跳,对于将要见到的人他分明有所期盼,又有几分莫名的抗拒。

  重门开启,当他终于踏入最后一道石门,四周仿佛忽然陷入了与世隔绝的寂静。一切光亮与声息都被吸入了无底的暗处,他沿着盘旋修筑的石阶往上走去,身边一块块巨大而平整的玄石散发出幽冥的微光,让人渐渐生出永远走不见尽头的错觉。

  不知走了多久,待迈入最高一层塔顶,眼前反而微微一亮。同样的玄石砌成的石室,只极高的顶处有一方透玉镶嵌的天窗。雨乍歇,云初散,点点星月自雨雾重云的背后悄然露出,迤逦散入淡薄的夜色。一道天光穿透玉石洒入石室,落于室中一名玄衣女子的身上。

  她背对着墨烆绰约而立,冥静的光线下一袭水缎般的长发流光潋滟直泻腰畔,勾勒出修长缈曼的身姿。听到脚步声她并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看着那一角云开雾散的夜空,唇角笑意,嫣然如丝。

  直到墨烆在她身后数步之外停下脚步,她才突然转过身来。

  那一瞬间,仿佛所有星光与月色骤然落入了这方寸天地,随她眼波一转,秋水夺目,媚影如烟,烟波如幻。

  若有一道长电直掠心间,墨烆几乎是有些láng狈地移开目光,借抚剑行礼的动作低下头去:“公主!”

  耳边一丝轻笑,身前幽香似水,一把清柔妩媚的声音传入耳中:“墨烆,你为何总这么怕我,有什么亏心事,还是我jiāo待给你的事qíng没有办好?”

  墨烆握在剑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定了定神,自怀中取出一串晶莹剔透的碧玺串珠,“属下幸不rǔ命,九域诸国冥衣楼部属,誓死效忠王上与公主。”

  串珠滑上子娆手腕,凝脂雪肤,转过炫彩流光,随即遮入了飘垂的长袖之下。颗颗玉石清透温润,隐约仍能感觉到墨烆胸怀的热度,子娆悠悠细了眉眼,含笑往对面年轻的男子打量过去。

  墨烆方要收回手,蓦地心中警兆忽现,眼前玄衣飘飞,暗香拂面,一双白玉般的素手直探他腰间长剑。

  他大吃一惊,仰身急闪。然而他的动作快,那双手却更快一步,只听一道龙吟声起,长剑出鞘,竟被子娆空手夺去。接着四周剑光大盛,长剑幻做一片炫目清光,直点他的咽喉。

  眼见剑气袭至,他瞬间恢复了应有的冷静,闪电一般疾退数步,“当”地一声金鸣贯耳,竟用剑鞘生生阻下了凌厉的一剑。

  子娆清声笑赞:“好!”剑势急转,光影绕身,瞬间再向他攻出数剑。

  墨烆手腕陡然下沉,手中剑鞘斜挑而起,后发先至,准确无误地迎上千万道寒光中星芒bào闪的剑尖。

  子娆一声娇笑,“剑还你!”

  衣旋袖飞,“锵啷”声落,长剑入鞘,便如两人早已演练好了一般,分毫不失。

  她虽将剑还入鞘中,人却不停,身如轻烟,纤手如玉,一掌拍向墨烆。

  墨烆眉峰一扬,不退反进,身形前标之时手已握住剑柄,长剑“嗖”地擦身而过,下一瞬已脱鞘疾出,划出一道耀目的长弧破入对方攻势之中。

  剑在手,人如剑。

  他眸中jīng光大盛,如同完全换了一个人,石室间顿时剑气漫空,玄衣魅影疾错纷飞。

  蓦地子娆身形一闪,手起袖扬,两人间似是掠过整片幽光微灿的星云,出其不意地卷上了墨烆的剑。

  墨烆猛然记起她这件看似普通的衣服乃是用冰蚕玄丝织成,轻若飞纱,柔若云罗,却可经水火而不侵,过刀剑而无痕。此时他若不弃剑后退,定避不过子娆随后一掌,心中电念飞闪,攻势不变,人剑合一,冲向对手。

  轻笑声中,子娆衣袂飘扬,在剑锋及体的刹那飞身而起,恰如一片缈缦轻云落在了他身后。

  青丝如水,轻轻dàng漾身前,玄衣静垂,隐隐冥光流转,她浑然不像刚刚和人动过手的样子,慵然抬手理过鬓角碎发,曼声笑问:“墨烆,那么拼命gān嘛?

  墨烆顺势还剑入鞘,脸上居然也带出难得一见的笑意,“属下鲁莽,还请公主恕罪。”若换了真正生死相见的敌人,他方才必能在身受重伤之前一剑贯穿对手的身体,除非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否则任何一个对手也要变招躲避这必杀的一剑。

  子娆妩媚笑道:“总是这样,非得打上一架你这张脸才有点儿人样。你的剑法倒真是越发jīng进了,不知现在还有多少人能挡得了你十剑。”

  墨烆眉梢轻轻一动,“公主过奖了,若主上肯出手,我在他剑下便走不过十招。”

  “哦?”子娆明眸一转,“他这么厉害了吗?也难怪,你今天能入这九重玄塔,那女人终于不是他的对手了吧?”

  墨烆点头,微微含笑。

  子娆在他陪伴下举步向外走去,沿着石阶而下,步出重重禁门,踏上漫长的石道,面前遥遥已见天光。

  料峭轻寒,扑面而来,她迈过了塔中最后一道禁锢,踏上了久违的土地。等候在外的近百名心腹侍卫不约而同地抚剑拜下,齐声道:“恭迎九公主!”

  子娆站在石阶尽头,举目处,天光淡淡,三千宫殿连绵似海,广袤天宇浩瀚无垠。

  恰在此时,一轮旭日灿然升起,千万缕晨曦梳破云霭,洒照在被一夜狂风bào雨洗净的大地之上。巍峨殿宇天宽地阔,一片炫目金光之下绝艳的女子含笑回首,衣袂飘扬,仿若天女下凡。

  东帝居住的长明宫中并不多见奇花异糙,却四处植有茂密的竹林。片片修竹分外挺拔,无论何时始终以高傲的姿态立于风霜,不变的是苍翠的色泽。

  微风轻掠竹叶,潇潇如雨,墨烆等人未经传召,不敢擅入禁宫,只余子娆一人缓步而去,修长的裙裾随她的优雅的步履轻缓曳地,渐渐没入幽深的大殿。

  层层微光透过玉帘云帷的纹路融入这方宽阔的空间,温度与光芒收敛于无边的寂静,仿若huáng昏时分一层漂浮的光影,落于她风qíng妩媚的眼角,透露出一抹清浅的温柔。她踏着衬以飞云花纹的盘龙织锦长毯前行,无声亦无息,转过长长的玄龙玉屏,便悄然停伫,神qíng中并不见与墨烆初见时飞扬的笑意,落落忧愁使得那双丹凤媚眼浮有迷离与幽凉的美。

  子昊生xing喜静,身边极少留宫奴随侍。此时独自负手立于长案之旁,盘螭鎏金青铜炉中一缕沉息香缈缈弥散,缭绕玉屏金案,轻轻落上他的衣襟,落上子娆柔软的丝袍。

  子娆来到他身边,他正抬头看着墙上刚刚写好的一副字,也不回身,笑问:“这副字写得如何?”

  雪丝冰锦之上银勾铁画,以朱笔书了一行大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笔力峭拔,墨迹簇新,显然是刚刚完成的。

  子娆凝眸看去,漠然道:“天生万物,视如糙芥,抛于万相幻生之地,弃于yù孽浮沉之世而不顾,人却视天如神,岂不可笑可怜?”

  子昊笑了笑:“天地无心,生万物于混沌,滋之以雨露,赐之以自然,付之以逍遥。众生有心,心生万相,岂是天地之过?”

  子娆道:“那世间这么多悲苦挣扎,该去找谁问个究竟,求个明白?”

  子昊淡淡道:“生死祸福,怨天不如求己。”

  子娆静了片刻,忽而一笑,“这些年无聊,我倒也常常练字。”说罢她反手一挥,长袖如云飞卷,掠过龙案上的朱砂砚。一抹丹红似血,随着她行云流水般的袖袂在墙壁之上书下一个大大的“忍”字,起横转折,张扬纵肆,仿佛浴火而出的凤鸟冲天飞起,展翼之间,直令九天失色。

  长袖飘落,她无声静立,眼底神qíng错综复杂,难以言表。

  子昊盯着这字看了一会儿,蓦然失笑,终于转过身来,“子娆还是子娆,这么多年了,竟一点儿都没有变。”

  子娆亦扭头看向他,眸光中渐渐现出一丝柔和的神色:“你变了吗?”

  子昊不答,返身提笔润墨。案上雪缎铺泻,如丝如冰,他从容行笔,纡徐有致,同样一个“忍”字落在面前。

  如此沉凝的笔迹,锋芒深敛,华光尽落,字中看不出他心底分毫的qíng绪。字只是字,无喜无悲,无风无làng,经历了太多,看过了太多,一切都可化做无形、无声、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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