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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离_十四夜【完结】(70)

  断腿之人,如何能够逃走,又逃到了何处,竟能避开之后所有追杀?

  “那晚你并没有离开天牢,当时若有一人回头仔细搜查牢房,你便必死无疑,哪还得在此处大言不惭?”子昊冷冷丢出一句,歧师眼神陡利:“你说什么?”

  “你那时重刑待死,虽用邪术造成那样大的混乱,却根本走不出王城半步。设法放走所有重犯不过是想让人以为你趁乱逃脱,引得影奴和巫族出动追捕,而自己则一直藏身在王城之中。即便当晚没人发现你,事后只要封锁王城严加搜捕,你便难逃一死。再退一步,即便一时搜不到你,只要严审那个帮你脱狱,庇护你养伤的人,你还能藏匿多久?”

  歧师yīn森森道:“我要走要留,何用别人庇护?”

  子昊道:“巫族那些奏报瞒得过钦天司和先王,却未必能瞒过我。当时负责处理你的案子,曾进言先帝杀你不祥,当晚入狱提审过你的卢狄,不是你的同谋吗?”

  歧师目光闪烁如刀:“那时候进言赦我的不只一人,你凭什么断定是他?”

  当初子娆入楚寻找歧师,子昊虽说不管,却怕她大意吃亏,曾调来宫中所有与歧师相关的记录仔细翻看,以便掌握qíng况。这一番看察,前后联系,早将当年整个事qíng推断清楚,以他的心智,猜出歧师同伙的身份自非难事:“是与不是,你知他知。”

  歧师桀桀怪笑数声,森然道:“二十年前你还是个吃奶的娃娃,今天居然能将事qíng猜个八九不离十,可比当年那些睁眼瞎子qiáng多了。至于是不是卢狄,不如自己亲口问他,他现在八成正踩在你脚底下。”

  yīn雾浮涌,周围景象忽隐忽现,露出四面延伸的甬道。

  一块块白骨整整齐齐拼聚成路,若仔细分辨,甚至可以清楚看出哪一块是人的头盖骨,哪一块是大腿骨,哪一块是胸肋,哪一块又是肩胛。当年前歧师脱狱之后,同为巫族三大长老的卢狄不久便失去踪迹,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想却早已成了这巫府鬼宅的路石。

  子昊淡淡瞥了一眼歧师:“我若早生二十年,你便早已为鬼二十年,你该庆幸自己走运。”

  歧师心中大怒,几乎忍不住再次出手,却想到九幽玄通的厉害,急促呼吸数次才克制下这冲动:“我若为鬼二十年,你今日恐怕便要后悔莫及!别以为我答应了别人替你解毒……”

  “我却从未答应要你解毒。”子昊打断他道,“你若想我像别人一样求你医治,借此机会折rǔ于我,以报当年受制于王族之仇,这番主意我劝你还是打消了得好,免得自取其rǔ。”

  歧师被他一口道破心思,半天未语,只盯着他不放,目光yīn沉变幻。忽然间,他桀桀gān笑几声,低头道:“罪过罪过,想必是刚才言语冲撞,得罪了王上,还望王上息怒。我岂敢动那样的主意?这条命还要请王上开恩放过呢。”

  子昊似笑非笑地看他,他越发带出几分恭敬来:“不知王上肯不肯赏脸让我诊诊脉,九幽玄通的毒非同小可,拖延下去,真伤了龙体可不好了。”

  这突然yīn阳颠倒的大变脸,前倨后恭,判若两人,亏得他能转眼为之,竟无分毫滞涩,此时若这满园之人有知,必定个个目瞪口呆,子昊却连一丝惊讶也无,挑唇淡道:“你倒忠心,刚才不是说无法可解吗?”

  歧师陪笑道:“不试一试怎敢断言?王上请这边坐,容我诊断过后再说。”

  侧身往旁边青石桌前一让,子昊竟依了他,近前落座,将手平放桌上。歧师刚刚抬手,忽听他淡淡道:“手下偷袭扣我脉门这种事就免了吧,一双腿已经断了,再折了手可就真成了废人一个。”

  歧师脸色微变,唇角忍不住一抽,口中却道:“王上说笑了。”手底落实,自将已到了指尖的内力收敛,不敢妄动半分,倒真是用心诊断,一边切脉,一边闭目、侧首、皱眉、摇头,脸上也不知换了几多表qíng,不停地念出一些毒药名目,“九步仙、朱弦糙、无咎子、醉颜酡……啧,居然用血顶金蛇以毒攻毒,真是不要命了。”手指起起落落,瞬间变换数种手法,忽然抬头看了看他,似有些惊异,“难怪,你竟qiáng行突破了九幽玄通生死境,将攻向心脉的毒xing生生压制下去,重新散归气血。哼!积年累月的剧毒,单凭内力压制得了几次?何况功力越高,反噬越是厉害,到时候发作起来周身真气逆流,毒侵骨ròu,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过一会儿,又道,“思虑太重,劳心伤神,以至心脉大受亏损,气血虚弱难继。我敢断定,即便没有剧毒引起的疼痛,你每天也睡不上一两个时辰,如此下去,就算是正常人都要大损寿数,何况这样的身子。唔……不久前还曾受过重伤,事后未曾休养得当,雪上加霜……”

  子昊听得不耐烦,将手一撤,道:“多少时日?”

  歧师眯着眼算计:“照这般下去,即便借那蛇胆的神效,能熬到今年冬天便算奇迹。”

  一语断生死,巫医歧师虽无恶不作,但论医蛊之术,他若认了第二,天下恐怕无人能做第一。歧师暗中观察东帝神色,原想他再定的心xing,面对生死之期也要流露惊恐忧怖,谁知抬眼间竟见一缕淡笑自他唇边闪过,几疑自己看花了眼,再加一句:“我若不出手救治,王上你就只有这几个月的时间了。”

  子昊侧首,微微挑眸:“脉已经诊完了,我身体的状况你也弄清楚了,何必还要装模作样,不如说说你现在已经想了多少yīn毒的法子出来,慢慢折磨我泄愤?”

  歧师额前青筋突跳,终忍无可忍:“王上你应该也想多活几天吧?”

  子昊看戏一样,轻笑一声:“在药中暗弄手脚这种事,想必你是驾轻就熟,蛊毒也好,血咒也好,手法都放高明些,可莫让我瞧出什么不妥来,平白rǔ了巫医的名声。还有,我没那么多闲空再来你这鬼宅子,若想替我诊治,你便自己搬入楚都去,至于这鬼宅……”眼风一扫,“我看着极不顺眼,你还是趁早一把火烧了gān净,否则,便莫怪我不客气。”话已言尽,无需多留,起身扬长而去。没等走出大门,身后真气狂涌,一阵坚石碎裂的声音遥遥传出,几乎连整座宅子都震了一震。

  施施然负手前行,歧师砸桌震地的动静听在耳中,子昊唇畔那丝若有若无的痕迹渐渐扩大,迈出大门看到迎面俏立的子娆,不由扬眉一笑。

  雪衣当风,雪样容华,一笑明朗飞扬,照亮天地人间,一笑恣意纵横,倾折俗世红尘。

  车旁两人,生生愣在那里,竟被这灿然笑容bī得不能直视。阶前一人,凝眸相视,忘了前世今生,痴了心魄神魂。

  这才是他的笑容,如此男儿,如此风华,如此放纵,如此不羁的笑容。

  子娆轻轻地,轻轻地弯起唇角,无限欢喜,化作温柔,化作千丝万缕倾qíng似水……

  第48章 第十六章

  马车不急不徐地向前驶去,车厢中不断传出阵阵笑语,女子柔声清媚,男子淡笑低沉,可以想见车内是怎样的轻松,怎样的温暖。微风chuī得轻衣飞扬,十娘忍唇角含笑,转头和聂七对望一眼,聂七腾出一只手来环住她肩膀,这一刻,一双qíng人,心里眼底都是柔和。

  靠着聂七的肩膀,十娘忍不住轻声道:“你说,主人身上的毒到底怎样了?凤主也真是奇怪,怎么一句不问,倒像没事人似的。”

  聂七道:“主人心里定了的事,问不问有什么区别吗?”

  十娘道:“自是有区别,你忘了,咱们先前都以为主人不会去见歧师,现在凤主不也劝他进了宅子,见了大夫?”

  聂七笑道:“既然进都进了,见都见了,你什么时候又见过主人想做的事做不成?”

  十娘凝眉细想,便也笑了,是啊,只要是主人想做的事,哪里还有不成的,只要主人肯做,哪里有什么人能难得住?听刚才那宅子里的动静,怕不是有人吃足了亏敢怒不敢言,窝了一肚子火,却拿石桌来泄愤?不由又是一笑,神qíng艳艳,看得聂七一瞬失神。

  如许huáng昏,如许晚风,前方有路,不知通向何处,车中两人不说不管,车前两人放马向前,这一日有人相伴,这一刻并肩同行,天大地大,光yīn寸金,何必管它去哪儿,何必计较太多?

  离了野岭荒村,穿过一方普通的小镇,街道上人声往来,热热闹闹的叫卖,熙熙攘攘的行人,有人讨价还价,有人脚步匆匆,多数人脸上挂着笑意,温暖而真实。在足够qiáng大的楚国护佑之下,战火未曾波及的地方,人们的生活如此安宁,红尘一隅,平凡一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反正没什么急事,聂七和十娘特意放缓马速,私心里都想着车中两人能多享受一下这样的闲暇。便在这时,长街前端突然传来一阵疾风般的马蹄声。

  这种小城镇,街道并不像上郢城中那般宽阔,两面摆了不少买卖的摊子,容一辆马车驶过已经有些勉qiáng。十余骑快马瞬间奔至近前,旁边道路变窄,当先一名劲装女子低声轻叱,座下骏马四蹄腾空,飞越旁边茶摊桌椅,速度竟丝毫未减,落地疾驰而去。身后众人如法pào制,无一受阻,急尘滚滚,一行人转眼消失在街道尽头。

  这一群人鲜衣怒马,骑术又如此jīng湛,惹得整条街的人纷纷侧目。车帘微动,被一只纤纤玉手挑起:“是跃马帮的人,这么急匆匆地gān什么?”子娆向外瞥去,突然间羽睫微扬,魅影之下便流出几分别有意味的清光,对子昊道,“我们去看看如何?”

  子昊头枕手臂,正躺着闭目养神,听这说辞便知她心里打什么主意:“人家赶人家的路,又没招你惹你,你倒去惹是生非。”

  子娆眼梢一挑:“谁说没有招惹我?上次沣水渡的事可没少了跃马帮一份。”

  子昊这才睁开眼睛,看了看她,笑了一笑:“沣水渡,他们是得罪了你,还是夜玄殇?”

  子娆漫然转眸:“那还不是一样,反正我小心眼,就记了这份仇。”

  子昊眉间淡淡蕴笑,点了点头,拉了她的手顺势起身,懒懒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他们今天不走运。”下一刻,两人已在车外。十娘和聂七急忙勒马停下,子昊向后摆了摆手,笑道:“不必跟着,我们去去就回。”

  此番墨烆和商容手下的影奴都没有跟来,聂七自然不放心:“主人!”十娘一拉他手臂,低声道:“就这一天,随他们吧,反正两人一起也出不了什么事,咱们远远照应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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