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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惊鸿照影_风凝雪舞【完结+番外】(91)

  他跟在他的身后,穿过陈设着丹陛大乐与中和韶乐乐队的太极门,穿过旌旗、伞盖等等卤簿仪仗的长队,来到定乾宫,先帝的灵位前,行三跪九叩大礼,禀告新皇即将登极的消息。

  这本是例行的礼仪,他跪下之后却久久都未曾起身。

  眼看吉时将至,一旁的司礼太监神qíng略略的焦急,却并不敢开口催促,只得不住的对着身后随行的他求助般的使眼色。

  他看着他身着白色孝服的背影,不知道此刻,他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后悔?

  是愧疚?

  又或者,只是那亘古沉郁的一句--

  来生骨ròu亲,莫入王侯家。

  他心底一痛,正yù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前方那个素服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回身,表qíng平静,甚至带了些漠然,眸中依稀可见明灭之间终于暗静了的光影,不辨悲喜。

  在司礼太监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宣礼声中,他跟在他身后,沿着原路返回,看着他在一众宫女太监的服侍下,脱下白色丧服,换上了明huáng色绣龙纹的礼服。

  拂袖步入大殿,珠帘散动,那一抹亮眼的明huáng居在高位,华贵而冷漠。

  笼罩在先帝丧礼气息中的登极大典,气氛肃穆,中和韶乐和丹陛大乐虽陈设但并不演奏。

  文武百官在黎明的微光中,在沉默而寒冷的空气中,齐齐跪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吾皇万岁”的声音,响彻云霄。

  他的唇边一直泛着淡淡的笑意,带点倦意带点寂寞,视线越过长长的仪仗和跪地的众人,去看天地尽处,某个未知的角落,清冷一片。

  “传旨--”

  他缓缓开口。

  这是他即位之后的第一个旨意,以天子的姿态,就在这登极大典之上,那样的不合时宜却又不容置疑。

  太极殿广场上跪拜的群臣齐齐仰望,而他的声音听来极淡--

  “慕容氏女清,贤良淑德,明理晓义,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以册宝立为皇后。”

  番外 桑慕卿1

  “……昨儿个领侍卫内大臣huáng恭和礼部尚书张明玄在撷绮院里一直留到卯时才走,席间喝酒的时候就隐约透露出想要推举殿下代替圣上到泰山祭天的意思,我便央蝶飞和微眠散席后多下点功夫,今晨听她们说,似乎是真的呢。”

  纤手仔细的将玛瑙葡萄皮剥净,然后亲自喂入怀中人懒懒勾着的薄唇当中,她轻言细语。

  他懒洋洋的靠在她怀中,却偏偏有着说不出的优雅贵气,品着玉手送来的葡萄,可有可无的笑了下,并没有说话。

  “殿下不担心吗,即便是皇上圣体违和,也该由太子前行泰山才是,此番推举,明为抬高,背地里会不会有问题呢?”

  “没有问题也就没有乐趣了,不是吗?”依旧是慵懒的,不甚在意的嗓音。

  她忽而就有了些微微的恼,在恼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随手就将手中剩下的半串葡萄扔回玉碟:“殿下似乎还很期待?”

  他笑了起来:“怎么会,我就要离开上京了,十天半月都不能见你一面,只会是失落才对。”

  “殿下何不带慕卿同行呢?”她明眸一漾,玩笑之下掩藏着隐约的期待,皓腕勾住他的颈项,巧笑嫣然。

  他一笑起身:“沿途辛苦,本王怎么舍得慕卿经受风霜,况且,只有在忘忧馆中的你,娇花解语,让人忘忧,才是最美的。”

  她看着他挺拔优雅的背影,终是没有忍住的幽幽一叹:“殿下从泰山回来,就该与慕容家小姐大婚了吧?”

  他转身似笑非笑的斜睨她:“那又怎么样,桑慕卿永远独一无二。”

  就是这样,只需要一句话,连承诺都不算,却偏偏让她沉沦得心甘qíng愿,也才有了,继续维持誓言的力量。

  他一直都是她的劫,无法也不愿意避开的劫。

  “慕卿啊,三殿下走了?”鸨母推门进来,带了一丝小心的陪笑问道。

  她点了点头。

  那鸨母的神色越发的小心为难起来:“那,你看,这方才刘大人和黎大人等了多时了,说是想要看看你的舞姿,我虽然让蝶飞、微眠和朝颜她们几个陪着了,但刘大人他们毕竟都是慕了你的名才来的,也只是想要看你跳一支舞,这毕竟是朝中一品大员,虽说有三殿下在,但咱们也不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是不是?你也不能成日只陪着那个江湖郎中的是不是?”

  她起身:“我明白的,柳姨,慕卿换身衣服便下去,不会让你难做的。”

  那鸨母忽而握着她的手长长一叹,流下些许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的泪水:“慕卿,难为你到了现在还肯念着旧qíng为我着想。”

  她淡淡的笑了下:“慕卿能有今日,全亏了柳姨,若非当年你在柳家村收留了我,又一路带我上京,我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只怕早就饿死街头了。”

  鸨母退了出去,漓心一身青衣进来替她梳妆更衣。

  她的心忽而就尖锐的疼了一下,唇边却偏偏勾出一个灿烂的笑:“方才三殿下在我房里的时候,你是不是就一直在门外偷听,然后随时准备摇铃?”

  漓心表qíng不变,依旧自顾自的替她绾发上妆,漠然开口:“只要桑姑娘谨守对公子的承诺,漓心也乐得省心,姑娘和我都可以好过些。”

  慕卿忽然就将手中的梳妆奁狠狠掷在地上,冷笑道:“桑姑娘?你在叫谁呢?我可不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漓心已经自怀中取出了一个jīng制的玉铃,轻轻摇了起来。

  铃声牵动了她腹中的蛊虫,疼痛霎时蔓延四肢百骸。

  漓心并没有摇太久,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她只是想要警告她。

  她疼得跌坐在地上,额上冷汗涔涔,只能听得漓心的声音继续平淡传来:“这样的话桑姑娘以后还是不要说了罢,姑娘也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若非担心姑娘会不守诺言,漓心比你更加不愿意留在这碍你的眼,而现在看来,公子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忽然间颓然闭眼,如同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一般,一动也不能动弹。

  漓心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在她如云的发间簪上一朵盛开的牡丹:“桑姑娘觉得委屈吗?可是在漓心看来,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无力的笑了一笑:“你是在告诉我,一个身份换回一条命,原是我拣了个大便宜,是不是?”

  漓心一面取过面纱替她戴上,一面轻道:“我只是想要告诉姑娘,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从你点头要公子出手救你的那一刻起,你就该谨守承诺,如果姑娘一定要问漓心的看法,漓心觉得,一个身份换回姑娘的一条xing命,至少是公平的,如果姑娘知道公子每动用一次‘画鬓如霜’对他的身体损伤有多大,那么你此刻也就不会露出这种自怨自艾的神qíng了。”

  她的眼前,恍惚间,仿佛又出现了那一片郁密的海棠花林,和那一抹淡墨青衫。

  那男子,有着这世间最清绝的面容,周身的冷寂气息不染半分凡尘肮脏,他逆光站着,颀长的身影被镀上了一道微微的亮,眼中,却是亘古不变的寂寞。

  你想要活下去吗?他问。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遇到了天神。

  伸手极缓极缓的抚上自己眼底的那颗朱红色泪痣,她深深吸气,终于能够哀凉而平静的笑起来:“你放心,苏先生对我的恩qíng,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没有办法回报他什么,那么至少,我答应过他的事qíng,一定会做到。”

  提裙款步下楼,面纱遮住了如花的笑靥之下,容颜的凄伤。

  翻袖,折腰,一个个优美的动作连贯舞来,那些惊艳的目光和叫好的声音统统离她那么遥远,她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将军府中那个金碧辉煌宽敞明亮的殿堂,四周是一众姐妹和官宦家命妇小姐隐含嫉妒的称赞声--

  “慕容夫人,你家二小姐的舞姿可真是出众啊,人又出落得标致,再过几年,没准能指婚给皇子呢!”

  “清儿姐姐,这段霓裳羽衣舞你教我好不好?”

  ……

  直到如今,她还能记得母亲握着她手心的温暖,和那欣慰含笑的柔和声音--

  “清儿的舞跳得可真好,等你再大些,母亲便请人来教你跳照影舞,好不好……”

  番外 桑慕卿2

  不愿君王诏,只盼慕卿顾。

  这是世间男子对她的痴迷神往。

  绿意华盖花满路,十里红妆迎慕卿。

  这是南朝第一舞姬,专属的荣华。

  然而,再怎样的风光,她终究只是桑慕卿。

  慕卿,慕清,却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清”,原本的自己。

  她还记得,当年的柳姨,拿着一个白面馒头递到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当中,问她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她说了这两个字。

  其实并没有深想的,到了后来连自己也不明白,当年,只有十二岁的自己,怎么就能冲口说出这两个字,一语成谶。

  那你姓什么?父母呢?可以摘下面纱让我看看吗?柳姨问。

  她只是摇头,死死护住已经又脏又皱的面纱。

  柳姨细细看了她面纱下的眉目身形半晌,然后开口,孩子,你愿意跟着我吗,不会再挨冻受饿,也不会再有人欺负你,我会给你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你今后就跟着我姓柳,好不好?

  我要给你什么吗?她问。

  十二岁的女孩子,已经明白,在这个世间上,不会有人平白去对另外一个人好,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柳姨的笑里隐含赞赏,我会教你跳舞,你只要跳给旁人看就行了。

  我会跳舞。

  十二岁的她点头,忽而就想到了醒来时窗外那一望无际的深绿,想到了那一抹淡墨青衫,想到了牌匾上飞扬有力的三个字--桑篱轩。

  她看着柳姨,轻声开口,我姓桑。

  多年之后,她回想起来,如果当日,她知道柳姨口中的跳舞所指为何,还会不会点头答应。

  答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是不悲哀的,可是她告诉自己,若非如此,若非南朝第一舞姬芳名远扬,她又怎么可能认识他,更遑论留在他身边。

  这样一想,心底的伤痛自怜仿佛才能慢慢平缓,她才能让自己觉得好过一些。

  直到,直到那一道婚旨颁布天下。

  她一直以为是滟儿的,却从来不知,嫁给他的,竟然是慕容家的二小姐,慕容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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