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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有幸识丹青_阿堵【完结】(12)

  瘦金起身过去一看,石碑背面刻了一首古风,题作《入蜀吟》:皆知蜀道自古难,入蜀不若上青天。

  练江千里水环水,益城四面山连山。

  楚州子弟三十万,重将天府现人间。

  将军功业诚威武,此地千秋路绵延。

  ……

  推泥原应趁chūn暖,凿石岂可惧冬寒。

  chūn来山壁尘沙起,遥望百里无人烟。

  夏日骄阳红似火,血流汗渍痛不堪。

  北风呼啸摧枯树,手足俱裂哪顾看。

  父子兄弟不相见,几步一魂尸骨寒。

  ……

  我来此地碑犹在,忍将前事入清谈?

  白骨不知谁家土,忠魂永寄葬青山。

  足下征程路漫漫,山风chuī彻泪痕gān。

  ……

  一路读下来,只觉写诗的人满怀对当年筑路者的哀悼追思,字字血泪淋漓,句句悲天悯人,实在是难得的仁厚胸怀。看看落款,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永昌元年chūn承安”。

  正疑惑间,后面韦莫道:“这是当年逸王入蜀时题的诗。”

  “承安是逸王名讳?”

  “没错。这位殿下最是不拘小节,留诗题字一向直书自己的名字。”

  “这诗里似乎对当年入蜀的大将军有些微词,他不怕皇帝陛下责怪么?”

  “这个呀,说来就话长了……”

  韦莫常走蜀道,蜀人争相传诵的逸王事迹早已耳熟能详,看瘦金留白两个少年眼神里满是期待,也来了兴致,坐下喝口酒,眉飞色舞的讲了起来。

  逸王赵承安和当今圣上是嫡亲叔侄。当初太祖元武帝传位于太宗晏文帝赵焕,哪知晏文帝在位不过三年,便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临终前,赵焕召集重臣,宣布传位给弟弟宁王赵炜,并且把自己八岁的儿子封为逸王,意在告诫他永守安乐,不作非份之想。原本因为赵焕一病不起,刚刚安定下来的各方势力蠢蠢yù动,都想趁着主幼国疑浑水摸鱼,谁料到他竟有这等大智大勇,釜底抽薪,完全断了这些人的念想。

  更叫人激赏赞叹的是,晏文帝死后,年仅八岁的逸王赵承安便向叔叔赵炜上表,请求将逸王府迁往蜀州益郡,甘愿以身作则,用皇室文德教化蛮荒之民。当时距刘桓攻入西蜀不过二十年,很多地方尚未平靖,中原和江南各地官民都把蜀州视为畏途。逸王此举,既向叔叔表明了自己恪守父亲遗志,远离权力中心的心迹,同时又以积极的姿态为国分忧,毫不推卸身为皇族的责任,不仅得到皇帝的嘉奖,在民间也传为佳话。更何况,逸王从幼年时起便诗名远播,做这个文化大使,再合适不过了。

  “咱们这个驿亭,是蜀道三十六个驿亭最后一个。当日逸王殿下走到此处,有感于一路上看到的纪念筑路工匠的石碑,做了这首诗。也有那多事的jian佞小人,把这诗呈给皇帝,说逸王诬蔑先太祖贤臣。”

  瘦金留白听得入神,早对这位深明大义又风流多qíng的逸王充满了景仰,闻言不由得紧张起来。

  韦莫又喝一口酒:“不过咱们皇帝陛下可英明得很,说逸王此诗qíng真意切,一颗拳拳爱民之心天地可表,正是替他说了皇家该说的话,跟什么诬蔑先太祖贤臣可没有关系,gān脆让蜀州刺史把诗刻在这里,让后人知晓前人筑路艰难,应当倍加珍惜。”

  “我听押镖的师傅们说,蜀州不是有直通京城的官道么?怎么逸王和我们走一样的路?”留白不解的问道。

  “那条路是逸王入蜀以后,上表皇帝请求修筑的,真正通行也不过几年功夫而已。”

  边说边走,转过一个弯,眼前一片开阔。只见远处朦朦胧胧连绵不断的城郭乡村,其中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繁华。瘦金和留白心头一阵激动,蜀州终于到了。

  第13章

  不一日进了益郡城内,人家商铺鳞次栉比,服饰物品自有别一种风qíng。瘦金留白二人顾不上多看,韦莫已经派一个老练的镖师专门把他俩送到了“漱秋斋”。

  这边韦莫自己领着车队,径直往南城大丰街利德商行驶去。早有报讯的镖师先一步知会了商行掌柜,韦莫一到,后院出入车辆的大门立刻打开,马车直接驶到库房门口。商行伙计们等候多时,这时纷纷上来卸货。负责库房的执事在一旁指挥:“慢点慢点,箱子里都是细货,轻拿轻放。……别逞qiáng,两个人搭把手……”

  镖师们被请到前厅喝茶休息,韦莫跟着鲁掌柜进了议事的偏厅,里边一个人正坐着等他。

  见到此人,韦莫一身粗犷糙莽之气全收了起来,恭敬的道:“九阳先生,您怎么亲自来了。”

  李旭伸手让座:“子非,一路辛苦了。这次的货比前几次都多,殿下不放心,叫我来看看。”

  “殿下可好?”

  “还是老样子。不过近来上门拍马屁的越来越多,有点不胜其烦啊。”

  韦莫笑:“殿下不是一向乐在其中么?”

  “我看也是。”李旭也笑。

  是夜,李旭、鲁掌柜、韦莫,还有两个商行的心腹伙计,悄悄掌灯进了库房。今日新到的箱子都平码在地上,韦莫暗中运气,箱盖上的钉子悄无声息的起了出来。两个伙计揭开盖子,把上层的丝绸瓷器轻轻拿出来放到一边,露出中间的夹板。韦莫一只手按在夹板上,整块木板轻轻松松吸了上来,底下半箱白花花亮晶晶的,竟然全是私盐!

  “这批货成色不错。”李旭伸出手指摁了摁,又放到嘴里尝了尝。

  “成色是不错,不过价钱也涨了。每斤涨了一文钱。这一趟的纯利恐怕要受影响。”

  “无妨。如今蜀州的官盐已经涨到三百文一斤了,私盐之利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韦莫大吃一惊:“三百文?寻常人家哪里吃得起!”

  “唉!”李旭叹了一口气,“蜀州本是产盐之地,如今却要靠私盐维持。为这事,殿下心里难过得很哪!”

  原来逸王入蜀之后,发现蜀州南部遍布盐井,盛产金银,于是上表给皇帝建议修建一条由蜀州通往京畿的官道,将这些物产纳入国库。自从五年前这条路打通之后,朝廷便在益郡设立了盐铁转运司,专管营运食盐、金银铜矿。盐铁转运司绕过刺史,直接向皇帝负责。自此朝廷垄断了蜀州的食盐,源源不断运往西北各地,蜀州本地反而日益稀缺,价格一日千里。

  查看清点了所有的箱子,韦莫和李旭进屋说话。至于那些箱子里的私盐,三天之内,就会通过各种途径运到蜀州各地的盐贩手中,以比官盐低一到两成的价格卖出去。

  “早知如此,当日殿下还不如不提修路的事。”韦莫有些愤然。

  “你以为蜀州的事,永嘉殿里那位不知道么?当日殿下但凡有一点私心,只怕前脚落地,后脚宫里的刺客就来了。即使这么些年过去,依然防得这样紧,生怕殿下坐大,恨不得把蜀州搜刮一空。”李旭冷哼一声,“他倒忘了,这里的百姓一样也是朝廷的子民……”

  “要不我们一年多走两趟,如今殿下用钱的地方多……”

  “那倒不必。一来稳妥为上,走得多了,惹人生疑,难免不出岔子。二来朝廷明面上总是很给逸王面子的,内库的拨划少不了,本地的富豪士绅也有指望殿下的地方……加起来也够了。”

  锦夏朝官府在产地收购食盐的价格为每斤十到十五文,通常qíng况下,官批价格不管如何飙升,总控制在百文以下。当然,即使如此,私盐利润也高得足以叫人铤而走险。如今蜀州官盐高达三百文一斤,韦莫一趟镖能捎三千到五千斤,纯利将近千两白银,既能部分满足市场需要,也是逸王府日益倚重的一笔不菲收入。

  chūn去秋来,匆匆两载,丹青十五岁了。

  鹤哥、留白、纯尾、玉版、罗纹都已陆续出师。除了纯尾和罗纹留在王梓园身边,其他三人都派往了别处分号。

  丹青也不着急,每日里只照着自己的进度练习,隔几天到王梓园那里报个到。王梓园也不太管他具体练习的内容,常常是想起什么说什么,笔墨纸砚、书法绘画、篆刻装裱、人物事迹,师徒二人两把椅子一壶茶,龙门阵一摆就是半天。

  唯一不慡的是,出了师的都有收入,现在只剩下丹青一个赤贫分子。好在他没两天就调整了心态,理直气壮的蹭吃蹭喝,白拿白要。宅子里两个师兄弟,罗纹毕竟比自己小,总有点不好意思,纯尾就成了第一勒索目标。时间长了,纯尾买什么都算上丹青一份,竟然成了习惯。再加上逢年过节,在外地的弟兄们还总惦记着额外给他捎点什么,结果现在丹青倒成了固定资产最为雄厚的一个。

  初夏时节,绿肥红瘦,只有中庭一片栀子花开得正欢。丹青搬了竹榻放在花丛后的大槐树下,半倚着翻看当朝品鉴大师上官乐正的最新学术著作《瀚海遗馨》。

  纯尾快步穿过回廊,走得很急,姿势却始终端庄。扫一眼没见着人,只好放开嗓子喊:“丹青——丹青——”

  直到听着语声里带了几分焦急,丹青这才不紧不慢的放下书,站起来冲着花丛那头的师兄龇牙一笑。

  纯尾只觉得眼前一恍:对面的少年身后一片葱茏,从洁白的花海中探出头来,两只灿若晨星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满庭盛放的栀子花也仿佛被这笑容赋予了生命一般,霎那间鲜艳了不少。再一回神,略带几分淘气的笑容已经到了面前,之前的焦急气恼早已化为乌有,只伸出手作势要弹他脑门,故意恶狠狠的说:“东家来了,师傅叫你马上去!”

  纯尾抬手的刹那,丹青已经“噌”的一声蹿出三尺远,闻言一溜烟跑了。

  那上蹿下跳没一点正形的背影已然消失,纯尾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刚刚差点弹上丹青额头的右手出神——那样光洁的额头,挺秀的眉毛,哪里舍得真的敲上去。

  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偏偏就是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最初的几年里,天分上的差别让自己相当嫉妒,总是忍不住去关注他。从什么时候起,这种感觉变成隐隐的酸楚和心疼了呢?那样没心没肺的家伙,好了伤疤就忘了痛,别人还在为他伤心难过着急,他本人早已经若无其事心安理得了,叫你满腔的关怀都成了自作多qíng的笑话。

  纯尾揣着自己的一肚子心事,板着脸用功去了。

  这边厢丹青到了前厅,门口福伯冲里边努努嘴。丹青放慢了速度,蹑手蹑脚的往里间溜去。福伯边笑边比划,意思是看你小子一副欠揍讨打的相,却不肯出声点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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