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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福帝姬_米兰Lady【完结】(60)

  看见赵构,他们有短暂的默然,随即相继过来见礼。赵构轻轻摘去落在赵瑗头顶的两片碎叶,和言对他说:“还没去资善堂么?范先生等你许久了。”

  其实那时并未到念书的时辰,但赵瑗也不争辩,答应了一声,转身默默把手中的红叶jiāo给柔福,便启步赶往资善堂。

  柔福捧着jú花红叶,笑笑地举至赵构面前:“是不是很香?”

  “金国皇帝完颜亶任完颜宗隽为尚书左丞相兼侍中,徙封陈王。”赵构径直对她说。

  “九哥今日的漆纱幞头真漂亮,不如簪朵jú花?”柔福似全未听进他的话,低首在所捧花中一朵朵细细挑选。

  “宗翰死后,宗磐日趋骄纵跋扈,常与宗幹争斗,甚至曾在完颜亶面前对宗幹拔刀相向,完颜亶因此颁布了一条禁亲王以下佩刀入宫的禁令。宗磐是金太宗长子,曾与完颜亶争夺过谙班勃极烈之位,完颜亶虽利用他除去了宗翰,但其后深感其豪猾难驭,急于寻找一个qiáng有力的人来与宗幹一起牵制他。”

  柔福挑出一朵木香jú,附在赵构的幞头上看了看,摇头:“不好。此花太过清美,不类九哥。”

  赵构不理她此言,继续说:“于是,完颜亶召其八皇叔宗隽回京,封王拜相,意yù让他与他的异母兄弟宗幹联手,制约嚣张的宗磐。”

  “哎,还是枫叶好。”柔福取一枝枫叶,细细摘下几片色泽艳丽形状完美的,簇在一处cha在赵构幞头边。殷红的枫叶衬着赵构纯黑的幞头漆纱和白皙的肤色,雅致清艳,看得她微微而笑:“就这样,今日不许摘了。”

  赵构负手而立,任她给自己簪花添叶,依然凝视她淡淡说下去:“但大出完颜亶意料的是,宗隽在拜相后第二天即赴宗磐府,与宗磐及挞懒豪饮欢宴,通宵达旦。随后几天,朝堂之上议事如有分歧,宗隽均支持堂兄宗磐而反对他的异母兄宗幹。”

  “怎么会?”柔福终于惊讶地轻呼出声:“他与宗磐一直不相容的!”

  赵构唇角微挑,一抹冷淡幽长的笑意隐约浮现。

  柔福自知失言,垂首轻声道:“我想起了,以前在金国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人的事。”

  “是啊,连你都听说过他与宗磐不相容,难怪完颜亶会想让他来牵制宗磐。”赵构道:“不过此人掌权对大宋来说倒未必不好。今年七月,挞懒入朝,建议金以废齐旧地与宋,金主命群臣议此事,当时宗隽便极力赞同,使完颜亶下定决心,终于同意把废齐旧地还给大宋。我想,他大概也很希望与大宋议和修好。”

  “他?”柔福咬唇冷笑:“他会这么好心白白地把地还给我们?夷狄不可信,和议不可恃!”

  “哦?你似乎很了解他?”赵构浅笑问:“你在金国还听人说起过关于他的其他事么?背景、经历,他对大宋的看法,或者,人品、秉xing、相貌?”

  “没有!”柔福的目光越过他的肩投向那丛红如焰火的枫树:“不相gān的人,我为何要打听他的事?”

  赵构注意到她说这些话时右手一直在不自觉地狠狠拉扯着木香jú,细白的花瓣飘散而下,在她同色罗裙下薄薄铺了一层。

  第四章 陈王宗隽·雪来香异 第六节 花瓶

  不理文臣武将的非议,与金议和之事在赵构与秦桧策划下继续进行。面对不绝于耳的反对声,赵构只解释说:“多年来,朕深痛二帝蒙尘,母后未归。不惜屈己,屡次卑辞遣使赴金,皆因记念父母长兄至亲,愿早日迎回之故。朕即位以来,虽悉意于经营,却终未得其要领,常念陵寝在远,梓宫未还,伤宗族之流离,哀军民之重困。而今父皇驾崩,金人既有送归梓宫,与宋讲好之意,朕自当度宜而应。”

  绍兴八年十二月,金主遣尚书右司侍郎张通古与明威将军、签书宣徽院事萧哲为江南诏谕使,许归河南、陕西地予宋,让他们与此前出使至金的王伦一同前往临安。从“江南诏谕使”几字即可看出,金不称南朝为“宋”,只视作“江南”,此行亦不当作平等两国间的互通国书,而是上国对藩属国的“诏谕”,且要求沿途宋各州县守臣须出城拜谒金使。一时民愤四起,一些有气节的州县守臣不愿出拜,便索xing辞官归田。

  这事在南朝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无论书院酒楼还是瓦子勾栏均传得沸沸扬扬,闻者莫不摇头叹息。自然很快也传到了居于临安城外公主府的柔福耳中。

  当即闻讯而起,乘车入宫。待见到赵构时,只一道锐利的眼波便已让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来意。

  “瑗瑗来得正好,九哥有礼物给你。”赵构微笑对她说。

  她迫近他,仰首直视他眸心:“你准备接受金人的‘诏谕’,接受他们的册封,向他们奉表称臣?”

  他淡定地侧首,双目不着痕迹地避过她的探视,目光滑落到书架上的一个花瓶上,轻轻拿起:“这是我让凤凰山官窑特制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花瓶形状小巧端庄,外涂粉红釉,釉质肥润,胎薄如纸。底足露胎呈黑色,器口灰黑泛紫,正是官窑瓷器的标准特点“铁足紫口”。瓶身似有些划花凹雕,依稀是幅雅致画面,但柔福并无心思细看,仅扫一眼,也不接过,便又再道:“金使此行要求沿途各州县守臣出城拜谒,想必到了临安,也会要求九哥出拜相迎罢,届时你也会向金人下拜么?”

  赵构仍不作答,将花瓶递给她,说:“给你了。看上面的划花。”

  柔福勉qiáng接在手中,垂目一看,见瓶身上的凹雕图案是一个在樱花树下dàng秋千的小小少女。瓶身玲珑,但那划花笔触却生动细致,连少女眉目都刻画得栩栩如生,娇憨可爱,竟真与柔福有几分相似。

  “我画了幅小样给官窑的工匠,命他依样划花。这工匠果然手艺不凡,雕出的图案几乎未损神韵。”赵构含笑对柔福道。

  柔福冷冷一笑,一扬手,花瓶于空中划出一道粉红弧线,随即坠于一丈开外的壁根,一声脆响,迸裂四碎。

  “九哥,玩物非我所需。你若有心,便给我完整的大宋江山。若不能如愿,那至少为我保住宋人的尊严。这个要求很苛刻么?竟不能得到你的回应?”

  赵构此时看她的眼神,有她从未感受过的严冬寒意,像深海冰川上折she出的幽蓝的光。他一挥袖,指着那一地破碎的瓷片,说:“去,把碎片全拾起来,设法让花瓶复原如初。在做好此事之前,我不会原谅你,你亦不必再进宫。”

  柔福默立片刻,忽地颔首,吐出一个字:“好。”然后缓步走去,弯身蹲下,背对赵构一片片地拾那些碎瓷片。

  心底怒意徐徐消散,赵构漠然看着柔福,一脸萧索。她不知道不擅丹青的他为了画那幅小样花了多少心思与jīng力,百忙之中几易其稿,又以何等严苛的态度监督官窑工匠雕划烧制这个花瓶,结果jīng心准备的礼物成了她泄愤的牺牲品,在毁灭它之前,她甚至懒于细看。

  少顷,她拾起了所有碎片,依然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似始终未发觉这其实是不敬的行为。“九哥,拾完了,我可以走了么?”她淡淡问。

  他未回答。而此时她身陡然一颤,却又瞬间静止,随即站起,也不再转身告退,便自己朝外走去。

  双手低敛于怀,捧着那堆瓷片,她的步履有些飘浮,仿佛走得很是艰难。这qíng景令赵构觉得怪异,疑惑地目送她走了数步,忽然发现,她所行经过的地面上,有一滴滴衍接成行的红色液体。

  “瑗瑗!”他失声疾呼,几步抢过将她扳转身来,低头一看,见她左腕上已划出一道颇深的裂痕,是平滑整齐的切口,此时正汩汩地涌出血来。

  她刚才背对着他,用拾起的瓷片切脉yù自尽。

  他猛地打落她依然捧在手中的所有瓷片,一手搂住她,一手握腕捏拢她的伤口,同时怒吼:“来人!”

  门边内侍回头一看亦吓得不轻,立即分头去寻包裹伤口的净布和御医。

  他坐下来,将她紧紧地抱于怀中。那血一直流,从他手指fèng隙穿过,沿着两人手腕染红了素白的衣裳。他焦虑而悲伤地以唇贴上她的伤口,不想看见那刺目的红继续蔓延,但立时有腥热的液体溢满口舌之间,让他惊惧莫名。

  “九哥……”怀中的柔福开始哭,伸出右手抚上他的脸:“九哥,你知道金人是怎样说你的么?我不要你变得像他们所说的那样……”

  赵构匆忙点头:“我明白。你先不要说,等伤好了九哥再听你讲。”

  柔福和泪凄然浅笑:“怕是待我伤一好,你也不会再听了……九哥,与其看你对金人卑躬屈膝,我宁愿先死。”

  赵构再度搂紧她,让她的颊贴在自己胸前,说:“我从未说要拜迎金人,也不会接受他们册封、奉表称臣。之前不与你争辩,是不喜欢你谈论政事,和你咄咄bī人的态度。”

  柔福轻叹:“但你始终是要纳币求和的吧?”

  “我们现在不谈这些……”赵构抬首厉声转问赶来的内侍:“御医呢?”

  内侍慌忙答:“即刻就到。”并奉上找来的白布。

  赵构一手夺过,亲自为柔福包扎。柔福脸色苍白如纸,虚弱地勉qiáng睁目看他,再次叹息:“九哥,那个花瓶我大概修补不好了……九哥,你也打碎了我的一样东西,和花瓶一样,怕是无法修补了……”

  赵构一怔,旋即仓促微笑:“没关系,我们可以造新的。”

  “是么?还会有新的?”柔福幽凉一笑,依在他怀中再无力开口,渐渐晕去。

  第四章 陈王宗隽·雪来香异 第七节 陈王

  秦桧见金使以“诏谕江南”为名,猜书中必有要赵构受封册之语,知赵构难以接受,一面与金人计议,请他们改江南为宋,诏谕为国信,一面也婉言暗示赵构,劝其作好准备。但赵构一听便断然拒绝,说:“朕受祖宗二百年基业,为臣民推戴,已逾十年,岂肯受金人封册!且待画疆之后,两国各自守境,互不gān涉国事,惟正旦、生辰遣使之外,平时亦不许往来,朕计已定。”

  十二月丙子,金诏谕使、尚书右司侍郎张通古与明威将军、签书宣徽院事萧哲抵达临安,称先许归河南地,其余事宜以后再议。赵构命人请他们下榻于左仆she府,一时满城哗然,臣民议论纷纷,赵构便下诏说:“大金遣使前来,止为尽割陕西、河南故地,与我讲和,许还梓宫、母、兄、亲族,馀无须索。虑士民不知,妄有扇惑,尚书省榜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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