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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_米兰Lady【完结】(3)

  但她仍很美,眉目与一旁的少年颇有相似之处。

  少年扶她起身半坐,伏波便跪在榻前以勺喂她药汤。这不是项容易顺利完成的工作,好几次药汁延她嘴角流下,令伏波手足无措,不知是否该立即放下药碗为她拭擦gān净,而少年似并不介意,轻揽着女子,让她依于自己胸前,每次不待药汁滴下便已引袖拭去,动作从容自然。亦无责怪伏波的神色,只是专注地看着女子,没有一瞬的分神。

  在药汤将尽时,榻中美人忽然睁开眼睛,茫然四顾。少年便展眉,微笑,温言问:“母亲,你好些了么?”

  这声音真好听。伏波停止了喂药的动作,他的声音在心中如空谷回音般回响,却又那么柔和,似微风拂过。片刻之后她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便又开始诧异:那看起来很年轻的美人,竟然是他的母亲。

  少年扶他母亲躺下,须臾,才又欠身问:“现在好些了么?”

  美人只是笑笑,自锦被中伸出一支纤长枯瘦、皮肤细薄得透出血脉的手,抚了抚儿子的脸庞。

  此后以秋露为美人煎药成了长期的疗法,因秋露储存过三日便不能用,岑飏就让伏波频频往返于王宫与幽篁山之间,采集新鲜的露水带回宫中。每次来回要花四天的时间,如此奔波对一名十岁的女孩来说甚辛苦,但伏波却很愿意。

  她其实不喜欢进入那yīn暗的宫室,她只是希望见到那优美的少年。在那暮气氤氲之处,他是唯一的光源。

  而几乎每次,他都会侍侯在母亲身侧,有时他还会含笑对喂完药的伏波说“多谢”。听到他的声音,她会觉得非常开心,连带着觉得服侍病人都成了莫大乐趣。

  她甚至为他多长了只耳朵,专用于倾听关于他的事。很快地,她从宫人言谈间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是公子凭祎,樗王璆琅的次子,如今十七岁,庶出,他的母亲是璆琅最宠爱的夫人沅姬,即那患病的美人。

  他有一哥哥,王后宜素所生的太子玄湅,但显然太子玄湅和王后宜素都不及公子凭祎及沅姬受宠,伏波甚至听到有人窃窃私语:“真可惜,听说大王已有废后之意,若非夫人突然患病……”

  若非沅姬患病,公子凭祎会因母亲的扶正而得到更高贵的地位罢。可伏波不觉遗憾,年幼的她那时还不十分明了嫡庶的差异给命运带来的影响有多大,她倒是有些庆幸,因沅姬之病,她见到公子凭祎。虽然会引来负罪的感觉,但偶尔她还是会想,沅姬的病如果永远无法治愈该多好,因为她暗暗担心,一旦沅姬痊愈,她将回到幽篁山,就不能再看见公子了。这个想法令她生平第一次品尝到忧愁的味道。

  沅姬渐渐好转,气色一日胜似一日,偶尔还能起身到庭中坐坐。岑飏依然用秋露药汤为她治疗,并经常叮嘱伏波,秋露从采集到侍奉沅姬服用必须由她亲为,不得假手他人。伏波真觉他多虑了,即便父亲不吩咐,她也会这么坚持。

  但有一日,她居然没在沅姬宫中见到凭祎。煎药时她装作不经意地问身边宫女:“公子没来向夫人请安么?”

  “今日公子去城郊祈雨。”宫女答。

  略一细想,真是很久没下过雨了,宫外耕田guī裂,作物枯萎,饿殍遍野,惟幽篁山例外,始终是郁郁葱葱的样子。

  “公子是自己请命去的。”宫女补充说,并忍不住叹了口气。

  伏波觉得奇怪:“姐姐为何叹气呢?”

  “这是很危险的事。”她黯然道,“都城外已有灾民作乱,此时王孙贵胄出城,极可能遭到他们攻击。本来大王是想亲自去的,但被大臣们劝阻。于是公子便出列请命,请求代大王出城祈雨。”

  伏波按下控火的蒲扇,沉默一会儿,再问:“太子呢?他也请命了么?”

  宫女一愣:“太子……”忽然古怪地笑了笑:“王后说太子贵体欠安,已经好几天了。”

  “那……”伏波还yù问,宫女却警觉起来,打断她:“还不快煎药,快到时辰了!”

  伏波立即噤声,继续扇火,却有一些心不在焉。

  这日沅姬半躺于庭中树下休憩,透过飘叶的枝桠凝望灰蒙蒙的天空,保持着静止的状态,漫不经心的神qíng。

  她知不知道公子现在很危险呢?托着药汤走近她时,伏波便有这样的疑问。

  她感觉到伏波的临近,转首微笑:“把药先搁下罢,我想待它凉凉再喝。”

  很温柔的声音,让伏波觉得亲切。把药搁在她身边的桌上,再侍立于一旁。

  沅姬又和言问她:“你是岑先生的女儿罢?听说煎药用的秋露都是你从幽篁山采来的?”

  伏波点点头,想一想,又低声说:“是。”

  沅姬叹道:“反复奔波,好辛苦。何况,这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无怜悯地。不待伏波应对,她又抬首看看天,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雨就要落下了……”

  伏波仰首观望,见乌云齐聚,天气亦越发晦暗,果然是要降雨的qíng形。周围宫人开始击掌欢呼,纷纷跑来向沅姬道贺:“夫人,公子祈雨成功了!”

  而沅姬只浅浅笑。待第一滴雨水侵润入她衣衫,才命人将她的软榻移回宫室中。

  随后不时有人来报:“公子仪式结束,已登车准备回宫了。”

  “公子车辇入城,沿途臣民聚于道路两侧跪拜,叩谢公子祈雨之恩。”

  “大王临大殿,yù召群臣,为公子设宴庆功。”

  ……

  都是让伏波听得欣喜的消息,但沅姬神qíng仍淡然,似在等待什么。

  终于,等来的最后消息是噩耗:“公子抵宫门外,下车换轿准备入宫时,有名刺客自人群中冲出,行刺公子!”

  除了沅姬,无人不惊呼,纷纷追问:“然后呢?”

  “如今qíng况不明……公子似乎受伤了……”

  众人都关切地望向沅姬。她没有惊慌,镇静地对岑飏说:“岑先生,你去看看凭祎。”

  岑飏领命而去。沅姬朝宫门方向望去,默默流下两行清泪。

  宫内侍婢拉拉伏波衣袖,示意她出去,低声道:“让夫人歇息。”

  伏波当即疾步走出宫室,到她所能及的最远处眺望。其实她也忧心如焚,恨不得跟着父亲奔去探查公子伤势,倒全然忘了今日的药她还没服侍沅姬服下。

  过了好一阵,才见公子归来。依然健步如飞,应是未受重伤,但左臂被人刺破,纯红的鲜血浸湿了半只广袖。他微抿着唇,神色焦虑,风一般地行走,目的地是母亲的宫室。

  伏波从他脸上觉出异样qíng绪,不由也着了慌,跟在他后面小跑过去,尚未入内就已听见宫中传来隐隐哭声。

  “公子,夫人薨逝了……”迎出门的侍婢抹泪说道。

  他一怔,倒停下来,放慢了步履,徐徐走进,低首凝视病榻中的母亲半晌,才轻轻跪下,将头埋于chuáng沿锦被中,没发出任何声音,背后的伏波看见他双肩微微颤抖。

  这日公子凭祎的遇刺和沅姬夫人的突然薨逝都成了真相不明的谜。在刺客毫无征兆地冲出以利剑直刺凭祎胸口时,是他的一名侍从奋不顾身地扑过去为他挡了此剑,刺客的再度进攻也只伤及他手臂。此后的攻势很快被赶过来的侍卫瓦解,但刺客在被捕之前已先自刎,死无对证。而沅姬,她的死因后来在樗国的史书上被简单地记载为“病逝”。

  “但是,那天夫人只是没按时服药,这样也会死么?”伏波问父亲,怯怯地,她深恐是自己的一时疏忽害死了沅姬。

  而岑飏只应她一声叹息,牵起她的手,说:“女儿,我们回去罢。”

  于是,伏波随父亲回到年年繁花似锦的幽篁山,在那里寂寞地度过了她最后的童年,其间没有再见到公子凭祎,只偶然由自都城来的客人口中得知,公子的文才与美德万民称颂,且因他祈雨之功,人私下皆称他为“云中君”。

  二、山鬼

  (待续)

  二、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 君思我兮然疑作。

  ——《九歌·山鬼》

  清泠的乐音断续传出,幽篁山上,兰亭之中,似与山风和鸣。

  岑飏循乐音而去,匆匆赶至兰亭边,唤此间人:“伏波。”

  亭中女子停下调瑟的手,款款起身,扬眉以问:“爹?”

  风拂她裙袂,飘舞翩跹,如三尺碧水。岑飏微怔,见她身影窈窕,才想起她年已十六,便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还应让她做原定的事。

  她再问,终于,岑飏还是说出口:“明晨去山巅采集一碗露水,”举目望向山腰竹林深处自己的屋舍:“准备煎药。”

  伏波便好奇:“家里来了患重病的人?”

  岑飏点头:“自都中来的贵人。”

  五六年间,都中发生许多事,例如樗王璆琅薨,太子玄湅继位,王太后宜素名为辅政,实则独揽大权,直到今年,王太后患病,拖了数月不见好,病势倒越来越重。起初听人报说有人自都中来,求医于幽篁,岑飏以为与王太后有关,却没料到,是他,竟然。

  是他,竟然。

  伏波托着煎好的药,凝视躺在竹榻上的男子,初涉梦境般恍惚。

  他兀自昏睡。但,衣裳素净的云纹,芳水沐发的余香,似是闲时的小憩,他双目轻瞑,宁和地安睡,就连这病中的神qíng都无可指摘。

  她轻缓移步接近他。久远的记忆自心底蔓延,因了他的光亮,绽出第一朵花。

  公子凭祎。

  从此她每日为他采露煎药,就如当年服侍他母亲一样。过了两日,他逐渐恢复了神志,便自己饮药。初次看清她模样,他一时不语,注视半晌,忽然微笑:“岑姑娘。”

  他还记得她。伏波亦不禁浅笑,却只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即低首,收拾药碗退出。她怕他捕到她含喜的眸光。

  一直很留意他的病qíng。初来时,他身体异常虚弱,面容苍白憔悴,双唇与指甲暗淡发乌,似中毒之状,她便偷了父亲给他配的药方看,渐通医术的她已不难看出,这药旨在解毒。

  那么,是有人害他,令他中毒。沅姬当年的病状浮现于心,她怔怔地想了许久,忽然觉得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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